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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有了计划、有了条例,自然就顺利了起来。
按照公孙天成的计策,大青河有功之人除了程亦风、崔抱月和易水寒已经得到封赏之外,全部官加一品。司马非被封为“定边大元帅”,杀鹿帮的一应人等都领了三品官衔,因他们五个人加起来既有胆识又有耐心还够脸皮厚,所以派为使节,回到大青河跟樾人谈判。樾国那边是刘子飞和吕异主持,双方会于大青河战船之上。两个贵胄出身的将军,遇到了一群土匪,虽然不像石梦泉在远平那样受了皮肉之苦,但也被折腾得不轻。大约谈判到七月中的时候,五位当家不辱使命,除了交换战俘之外,还让对方答应释放去年俘虏的馘国景康帝的妃嫔与弟妹。其他的一些条件,刘子飞和吕异实在无法做主,也被搅和得头都大了,要请示过庆澜帝才能答复。谈判就暂时告一段落。
司马非当了元帅,当然更加想出兵北伐了——尤其,北方探子的消息,玉旒云失了兵权,现任领侍卫内大臣,每天也无事可做,和石梦泉雅至赏花赋诗,俗至斗鸡走狗,无所不玩。她曾经有几次离开京城,探子疑心另有阴谋,不想是到附近游山玩水去了,隔三两天就又回到西京。手里没有兵权,量她也玩不出花样。何况,樾国北疆突然不太平,貌似已经投降的蛮族突然又来侵略,赵王爷领兵和敌人打得难舍难分——这种情形下,进攻樾国岂不正合适?他几次来信要求程亦风考虑出兵。都是公孙天成应付的。老先生一边暗示他可以继续调度冷千山等人的部队,一边又告诉冷千山等,若他们不回驻地,恐怕就要永远做没有部众的将军了。这一党人气哼哼,恨不得立刻飞回去,但是又想留下来看看程亦风的在张罗的新法,究竟会对他们有何利害,所以拖着拖着,就到了八月。
八月里,程亦风终于把推敲许久的变法奏折写出来了。竣熙已经说了,所有对旧制有意见,或者对改革有想法的人都可以上疏朝廷,中秋一过,两殿大学士和六部官员一同讨论,好订出新法大纲。
于是,旁人是盼中秋盼团圆,程亦风却是盼中秋,因此就可以快点看到变法的曙光。
臧天任当然和他是一样的心情,不过这位老友却还“另有算盘”——他发现符雅常常回到程亦风家来借书看,有时被皇后那边的差事缠身不能亲来,就派下人上门。仿佛怕怕下人说不清楚拿错了书似的,一定要给程亦风一封短信,交代是那个人写的那一本书——若不是她相信程亦风家无书不有,就是她已经把程家的藏书背下来了。程亦风总是按照符雅的指示挑好了书,然后也附信一封,让符家下人带回去。一来二往,两人的信也就不只限于借书,谈诗论词,推敲典故的无所不包。臧天任把这一切告诉了自己的妻子,臧夫人道:“符小姐表面上胆子大,实际脸皮薄,肯定不会自己捅破这窗户纸。而程大人大事上聪明,这些小事上一向糊涂。看来还得你这个老朋友来帮他们一把。”
夫妻俩一合计,在中秋的时候到*居订了一桌酒,请程亦风前来饮酒赏月。“并没有外人,”臧天任道,“你,公孙先生,你那亲随小莫,还有我和拙荆,所以不如把符小姐也请上,她之前帮了你不少忙,总该正式谢谢人家。”
既没有外人,请符雅来也无妨。程亦风想,同时也以此“家宴”为借口,推了宫中的赏月诗会。符雅当然也爽快,到了八月十五准时赴约。
那日,凉城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精制的灯笼挂得整条街仿佛银河一般。偏还凑巧,中午下了场雨,街面都是湿湿的,映着那灯火,人在街上走时,不知身在何处。
程亦风和公孙天成、小莫一早就到了*居。几人闲坐等待的时候,公孙天成就有意无意地问小莫:“你既然是回家探亲,怎么不过完了中秋才来?”
小莫笑道:“我倒想呢。可是我娘说,程大人对我恩重如山,不能总把程大人晾在一边。所以就把我赶回来了。”
是个很识大体的妇人。程亦风想,不过公孙天成这一问充满了怀疑,老先生应该还是认准了小莫是樾国奸细吧?唯有摇头。
等了一会儿,臧天任夫妇也到了,符雅最后一个,进门时又把大家吓了一跳——她竟青衫纶巾,扮成了一个书生,且笑道:“大家看像不像是程大人的模样?”
程亦风细一打量,果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小姐本有大才,打扮起来也比程某更有大学士样,我看下次朝会有由小姐替程某去吧!”
符雅“嘻”地一笑:“大人现在做事正做得开心,舍得让给符雅吗?再说,符雅是个懒人,巴不得天天睡在家里享福,才不想替大人去遭罪。”
大家都笑了起来,请符雅入席。小二就把酒菜一一摆上,都是中秋时令好菜。并非山珍海味,却也色香味俱全,中间摆了一碟“菊底藏蟹”,乃是用鸡蛋做的菊花,下面几只螃蟹比巴掌还大,实在让人垂涎三尺。
古人“持螯赏菊”,说的是重阳节吃螃蟹看菊花,风雅异常。如今是中秋,赏菊还嫌早,但对着这一盘鸡蛋做出的精巧菊花,程亦风、臧天任等文人,都诗兴大发。符雅也好此道,公孙天成又是迎春花诗会的诗魁,四个人当然一拍即合,说要吟诗助兴。臧夫人首先摇头:“我没有那个本事,不要拉上我。”小莫也道:“大人,我可没那本事,你们饶了我吧!”
符雅道:“写诗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好玩,又不当真。写大白话的多得去了,古人不就有‘蟹肥一个可称斤,酒美三杯真合道’么?依我看,便做打油诗也是好的。我不怕丢人,先来献丑——”她拿了只螃蟹,想了想,即道:“鱼兵虾将皆闻名,龙王面前也横行。问君何来包天胆?肚里无肠复无心。”说完,拔下一只蟹螯来,拿小钳子钳碎,挑肉来吃。
程亦风等先都是一愕,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符小姐这哪里是做诗?这是在骂人呢!”
符雅道:“我骂谁了?大人不是又说我骂玉旒云吧?”
程亦风摇头:“谁横行霸道小姐骂的就是谁。要是现在没见着横行霸道的,就先留着,将来用也一样。”
符雅听了,笑道:“别人开钱庄存钱,程大人开个‘诗庄’把诗也存起来,到了要用的时候本息一同支取。”
程亦风道:“小姐这提议甚是新奇,值得一试。”因唤小二进来,要了文房四宝,当时就把符雅的螃蟹诗抄下:“小姐何时要用,程某双手奉上。”
符雅道:“谢谢了。不过利息要怎么算?”
程亦风道:“小姐不弃,程某就和一首,如何?”当下脱口吟道:“郭索郭索是爷名,无经无纬任我行。介士将军原没胆,无肠公子何须心?”吟罢,也拿了一只螃蟹来,掰只蟹螯钳开来吃。
符雅细品这诗,不禁拍案叫好:“程大人比符雅高明多了。这么重的利息,小心你的诗庄要赔本啊!”边说,边拿了笔来,将程亦风的诗抄下。
小莫听不出诗的好坏来,问道:“符小姐,为什么说程大人的诗比你的好?我听来都差不多呀!”
符雅笑道:“我那纯粹是大白话,什么人也作得。程大人的诗里有典故。古人说蟹有四名,一曰‘螃蟹’,二曰‘郭索’,三曰‘介士’,四曰‘无肠’。‘螃蟹’在《广韵》中有载,云:‘螃蟹本只名蟹,俗加螃字。’取其横行之意。‘郭索’在《太玄·锐》中有载,云:‘蟹之郭索,后蚓黄泉。’说的是螃蟹躁动不安,老是发出唏唏之声。‘介士’即是‘甲士’,指武人,螃蟹有甲壳如披甲胄,有鳌如执剑戟,正像是一个武士啊。不过,‘介士’也指有甲壳的虫豸,故《礼记·月令》有‘介虫败谷’。‘无肠’自然指的是螃蟹内空,‘无肠公子’在《抱朴子·登埗》中有。”
“哦!”小莫这才恍然大悟,“听符小姐几句话,真是大长见识。”
程亦风早就知道符雅博古通今,但听她把自己诗中的典故一一说破还是免不了有些吃惊,笑道:“程某只是掉书袋,小姐一讲穿,就一文不值了。”
符雅道:“大人谬赞了,这些都是符雅从大人那里借书来看到的。其实大人这首诗真正的妙处在于如何将典故和寓意结合一处。大人此诗开篇第一句就以螃蟹自己的口吻报上了家门,次句又是螃蟹说话,道出自身狂妄。一句用‘郭索’一句用‘横行’,真真贴切。第三、第四句就是借蟹讽人了,‘介士将军’原来外强中干,装腔作势,‘无肠公子’更是逢场作戏,没心没肺——程大人说我的诗骂人,你这首不是骂得更厉害吗?”
程亦风搔搔脑袋:“呵呵,不过程某现在也没人想骂,一并存在那诗庄里吧!”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而臧夫人就暗暗推了推丈夫,使个眼色,那意思是:他俩可不就是一堆么?你快撮合撮合啊!
可惜臧天任正被那螃蟹诗吸引,把夫人交代的正事都忘了,也没领会出这眼神的意思,只道:“你们都骂绝了,我可不来献丑。不过却想起一个故事来——说是有一个穷书生在街上卖字度日,一日遇上了泼皮,死气白赖,非要他画一幅扇面不可。书生不能和泼皮们动手,只好答应。一时写就了,画了一幅石蟹图,还题一首诗。泼皮们们胸无点墨,不知说的是什么。不过书生因要收档,所以不能解释,就让他们别处找人问问。泼皮中为首的那个其实是个宦家子弟,回家后就叫他父亲读给他听。这可把他父亲气得半死,原来那诗写的是:‘一身青铜甲,两只黑铁叉。将军好游猎,横行到农家。伤了狗尾巴,夹坏猫脚丫。又入菜园去,剪下数枝花。映映夕阳斜,小儿骑竹马。归来见将军,将军把话发:龙王跟前我最大,今日巡游到汝家。美酒佳肴何所在?与俺先来一壶茶!小儿望将军,回身唤姆妈。姆妈出门看,要儿无须怕。此乃水中鲜,看吾整治它。你只须:卸了它的爪,拔了它的牙,大大的生姜把它辣,醋一碗,糖一把——我儿,你吃去吧!’”
他念完,程亦风早笑得一口茶也喷了出去,符雅伏在桌上直叫肚子疼。小莫扶着窗栏直打颤,公孙天成也忍俊不禁:“这人可真是把泼皮们骂得够厉害的。不过,螃蟹虽横行,却不该受到世人如此轻慢啊!”
程亦风道:“先生的意思是?”
公孙天成道:“螃蟹居于河滩之上,以腐尸粪便为食。若无此君,河滩岂不早就积满陈尸腐臭了?”
余人都呆了呆,过去从不知道这一点。符雅道:“那先生莫不是要为螃蟹做一首赞歌?”
公孙天成道:“老朽倒是想呢,不过一时还未得着佳句……”说时,擎着酒杯,暗自思考。
几人是黄昏来到*居的,玩了这一会儿便天黑了。这时一轮明月高悬空中,不见半朵云彩,亮丽异常。大家都觉得神清气爽。
*居地处闹市,左近有不少酒家,处处客满,有的觥筹交错,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有的则轻歌慢舞,伴着文人骚客吟诗作对的推敲。这是一派繁华安宁之景。
只愿天下能长久这样的美好下去,程亦风想。
正这时候,听得店堂中一阵锣鼓之声,众人从雅座里望过去,见是大堂里的戏台上要开戏了。大家也都兴致甚好,把螃蟹诗都丢开一边,等着瞧那边有什么新鲜。
那锣鼓响了一阵之后,台上来了一个小丑,闪转腾挪,功夫甚是俊俏,最后一个筋斗翻到了台前端,腰里抽出一面小旗来,朝店堂中众人一指,道:“呔!尔等敢不叫好?知我是何人么?我乃樾国惊雷大将军玉旒云是也!”
台下人一愕,既而爆发出一阵笑声。楼上雅座里的诸人则是面面相觑:虽然自从朝廷公开宣布大青河的彻底胜利之后,民间与此相关的戏文、评书层出不穷,不过这出戏里竟然把玉旈云弄成一个小丑——虽然是楚国之敌,但也不至于用此手段毁人名声吧?
程亦风皱了皱眉头。符雅见了,笑道:“也许这会儿樾国也有个戏台,上面程大人也是小丑呢!”
“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功夫!”程亦风笑笑——此事还不值得介怀。
台上那小丑报了家门,就开始进入正题——原来是讲大青河石坪之战的戏——上来一个武旦扮崔抱月,率领民兵将石坪攻下,小丑气得在台上直翻跟头,派了几员大将前去收复城池,都被武旦一一击溃,然而武旦收到一封信,云:“兵部尚书程亦风令尔撤退”,她不能抗命,即开始悲叹书生治军,使她错失了彻底消灭玉旒云的机会。
几个戏子都是唱做俱佳的,戏词也写得雅俗共赏。只是,编得离谱,尤其最后那一段,直叫雅座里几人目瞪口呆。楼下也有客人大声道:“这是演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大人哪有你们说的那样?便是咱们没有亲眼去大青河看一看,街上没有哪个说书的事这样说的,也素来没有见到哪出戏是这样唱的!”旁边许多人也纷纷赞同:“不许在这里说程大人的坏话。再演,咱们要砸杯子了!”
武旦倒彩喝得愣住,后面丝竹管弦班子也听到骚动,停止了演奏。
小莫解气地道:“好,砸死这群满嘴胡说八道的家伙!”说时,拿了个杯子要朝下掷。
公孙天成叫住了他:“打也没用。一个戏班子编出这样一台戏来,要花不少的功夫。戏班子的人也早该能料到演出来会被人喝倒彩,演这戏一文钱也赚不着——背后必然有人支持指使。我看今天这戏也是特别演给程大人看的。”
“那程大人不看,他们不去无趣了吗?”符雅笑道,“我们还是接着喝酒吃螃蟹。该轮到公孙先生作螃蟹颂歌了——”才说,却听到楼下又一阵骚动,有人道:“崔女侠来了!”大家望望,果然看到崔抱月走进了*居来。
她显然不知道方才的闹剧,目不斜视地直朝楼上走。客人中便有人叫道:“崔女侠,你是来看戏的么?”崔抱月莫名其妙。客人中就有七嘴八舌跟她讲剧情的——她在百姓的心目中自然是巾帼英雄,不过,方才的戏实在将她抬得太高,而将程亦风贬耳太低,有些人难免要把她和编这戏的人联系起来,窃窃不止。
崔抱月听罢,嗤之以鼻:“我崔抱月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总晓得。程亦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也晓得。何必管这戏文怎么说?难道明天突然来了一个给玉旒云歌功颂德的戏班子,玉旒云就从女强盗变成了贤德淑女了么?”她看了看台上的戏子,道:“演啊,把你们叫来就是要演戏的嘛——你们的主子在楼上吗?”
众戏子早就呆住了,班主从后面跑了出来:“崔……崔女侠……我们也是混口饭吃……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实在是不知道。”
崔抱月冷笑:“好,就算你不知道。我自己去把他揪出来——我说是谁神神秘秘地叫我上*居,现在见你们耍猴戏,我看这人多半是个无聊文人。哼!”她说着,分开人群,大步朝楼上走。
程亦风看着她似乎径直往自己这间雅室来了,不禁心中一惊:哎呀,莫不是有人故意要叫我跟崔女侠起冲突?这女人可难缠得很!不过这一时间,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心里一烦乱,差点儿又把筷子伸到砚台里去。亏得符雅帮他轻轻挡开了。
这女子善解人意,起身往外走,打算崔抱月一旦来找麻烦,她可先敷衍着。可谁知崔抱月经过雅室门口,半步也不停留,一直走到店堂的那一头去了,这才在一间雅室门前站定,喝道:“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出来跟本姑娘会一会!”
她话音落下,雅室里果然走出人来了,还不止一个——是冷千山、向垂杨、董鹏枭、鲁崇明,以及他们那一党的其他官员。
崔抱月其实自大青河之战过后和冷千山等已经不像过去走得那么近了。这时见到,先是愣了愣,既而怒形于色,道:“冷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有时间不回去揽江操练兵士,搞这些无谓的名堂?叫我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崔抱月虽然贵为陈国夫人,但是和冷千山一手提拔密不可分。她竟然敢这样同自己说话?冷千山真是气白了脸。
鲁崇明不想外人看笑话,就出来打圆场:“陈国夫人误会了,这天香轩里所有人都是是被下帖子请到这儿来的。你也得到帖子了么?真是奇怪!”
崔抱月呆了呆,道:“是。”因从袖中取出一封请贴来。众人见了,也各自拿出请贴来,竟是一模一样的——宝石□底,烫金大字,内中写“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居,天香轩,恭候大驾”,后面却没有落款。
冷千山等人是赴约而来,程亦风却是臧天任请的,符雅想,莫非这个“有心人”连程亦风的一举一动也晓得?如此还是不要露面得好!她因不再立于门口,回到桌边。大家都默默地喝酒吃菜,生怕有太大响动会把冷千山引过来。
那边鲁崇明道:“事情真是蹊跷,不过这戏班子跑不了,*居的掌柜也跑不了,咱们且去问问——大不了叫顺天府统统押回去,不怕他们不说。”
众人都赞同,于是一同下楼去兴师问罪。戏班子的人知道出了麻烦,已迅速地拾掇了东西,准备溜之大吉,被冷千山一声断喝拦在原地:“你们快老实交代,这戏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们演的?”
班主吓得两腿如筛糠,“扑通”跪倒在地:“大人……小……小的真是被财迷了心窍……有人给了我们班子一百两银子叫我们演这出戏……小人开始也不答应,毕竟歪曲事实,诋毁程大人……”
“关程亦风什么事!”冷千山道,“你且说,是谁给你的银子?”
“小人……小人不认识。”班主磕头道,“不过肯定不简单——小人本来想,拿了拿了银子就溜走,不趟这浑水,但那个人说,八月十五那天他要和他家主人一起来看戏。小人恐怕不好好演,会招来杀身之祸……请各位大人一定要替小人做主啊!”说时,声泪俱下。
冷千山厌烦地挥挥手,叫他闪开一边去听候发落。余人心中都想道:这背后的神秘人应该也在*居中吧?他看的恐怕不是台上的闹剧,而是台下的好戏!
冷千山把*居的掌柜唤了过来:“是谁让这戏班在你*居登台的?”
“大人明察!”掌柜道,“这戏班在小店唱戏已经有半年工夫了。小人也不知道今天会唱出这戏来——小人方才在后面看帐本,没听见前面唱什么。要不然,早就把他们轰下去了。”
冷千山才不在乎轰不轰人——反正被诋毁的是程亦风。他只想找出是谁耍弄他。因叫那掌柜:“天香轩是什么人订的?把你的帐本拿来。”又叫向垂杨:“你不是带了几个亲兵来吗?叫他们立刻找顺天府把这儿围了,连只麻雀也不许飞出去。”
向垂杨应声去吩咐手下办事了。不时,那掌柜也把帐册拿了过来。冷千山看天香轩的预定,上面写的竟赫然是自己的名字。他不由怒道:“谁敢冒我的名?你看到来订房的是谁么?”
掌柜陪着笑脸,指那帐册道:“大人请看,这是半个月前就定下来的。小店中秋的生意总是特别好,非要提早预定不可。那么久远的事,小人哪还能记得?来人应该是自称您府上的下人吧……小人如何识得?”
这倒也是!冷千山愈加愤怒,将凡是在中秋这天订了雅室的人名一一查看,想找出个嫌疑者来。于是,就看到了臧天任的名字——臧天任和自己没什么大过节,但是他和程亦风一个鼻孔出气。这还不人赃并获?因指着楼上程亦风所在的碧云轩道,“程亦风,你这缩头乌龟。你给我出来!”
程亦风当真叫苦不迭,但也别无他法,只有出了门,还不及挤出写勉强的笑容,冷千山已大步冲上楼来,骂道:“我早也该想到是你。就你这种臭书生才能想出此等不要脸的无聊招数!你在朝堂是整我不倒,就用苦肉计?你想让天下人都以为我冷千山是诋毁你名声的阴险小人,是不是?走!咱们进宫去太子殿下跟前说个明白!”
“冷将军!”臧天任抢上前来,“若真是程大人用匿名信邀各位来到*居,特地施了苦肉计要看诸位的笑话,他怎么会料不到将军现在的震怒?又怎么会想不到将军要彻查*居中的人?那他怎么还会让臧某留下姓名,又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他原该混在一楼的客人中,见势不妙就立刻离开,省得惹一身腥啊!”
此话也有道理,冷千山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不过,若不大闹一场,自己颜面何存!即冷笑道:“好,反正现在向将军的亲兵也把*居看守上了,就一个一个地查,看到可以的,都押到顺天府去法办——离间将相,可治谋反之罪!”当下喝令楼下客人分两排站好,鲁崇明的亲兵上前去一一询问姓名和来路,且叫那戏班班主前来辨认,看有没有叫他们演戏的主谋。而冷千山自己就拿了掌柜的帐册,在楼上雅室里一间间唱名出来盘问。一时间,*居里鸡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
程亦风直摇头。小莫也嘀咕:“这哪儿能找到?要真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那班主又没见过人家,就只见过随从——大人物的随从多得去了,今天一定就带那一个出来么?”
公孙天成道:“大人物也不见得就是大人物的样子,也许人家早就扮了个小二或者扮了个亲兵什么的,正看得暗自开心呢!”
程亦风知道公孙天成暗指小莫是樾国奸细,笑了笑,帮这孩子解围:“先生说的有道理——你看那个伙计,会不会就是幕后主谋呢?”随便一指,正有一个伙计提着茶壶来给他们添水。到近前两人打了一个照面,程亦风不禁一惊:这人,好奇怪的一双眼睛,怎么看起来好像是绿色的?怕不是中原人吧?他忍不住多看了这人两眼。但这伙计自倒茶水,又收拾桌上的螃蟹壳儿,并无半分可疑之处。是自己多心了,程亦风想。
这时,冷千山已经把雅室里大半的人都叫出来了,走到了程亦风碧云轩的隔壁,喊道:“王富贵!”
那名字难免使人联想到一个脑满肠肥的生意人,众人也都是这样以为的。不过,只见珠帘内人影晃动,悉嗦几声,走出两个青年来。前一个着白衫,后一个着蓝衫。白衫者中等身材,面庞冷竣秀丽,一双眼睛仿佛能把人心看穿;而蓝衫者英武矫健,挺拔得仿佛北方的杉树,偏偏面容谦和镇定,不带一点儿武人的粗鲁。他们一出现,就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这两人中的一个叫王富贵吗?不会吧!
冷千山也是一个想法,将两人都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谁是王富贵?”
蓝衫青年看了看他,道:“我们都不是。王富贵将这间雅室让给我们了。”
“哦?”冷千山挑起了眉毛:多么可疑!“王富贵呢?”他问,低头看了看*居的记录,“他一个月前就来订了雅座,怎么突然让给了你们?”
白衫青年无声地冷笑,道:“我喜欢这个位子,又出得起价钱,王富贵嘛——看他的名字就知道是个惟利是图之人,他今天在家里喝酒赏月不也很好么?”
听了这样的话,冷千山自然更加怀疑了,道:“这间雅室有什么特别,你非要夺人所好?”
“你是……冷千山将军?”白衣青年眯起眼睛看了看他,“难道楚国律例有规定吃饭坐什么雅座要向本国将军回报么?”
冷千山本来就一肚子脾气,听这青年出言不逊,立刻发作:“律例是没有这么一条,不过现在有人意图谋反作乱,本将军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采用非常手段——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强买下王富贵的雅座?你究竟有何企图?”
青年哈哈大笑:“谋反作乱我就没有看见,有人睡不着觉怪床歪,小题大做,拿了鸡毛当令箭——这个,恐怕*居里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吧!”
程亦风也觉得这两个青年看来并非寻常人物,也许真的是闹剧的幕后策划者。不过冷千山做事嚣张跋扈,白衣青年敢一语道破天机,倒也叫人不得不佩服。
冷千山果然火冒三丈:“黄毛小子,敢如此跟本将军说话?”一只巴掌,“呼”地就朝白衣青年脸上抽了过去。
白衣青年却躲也不躲,轻轻抬手一格,就将冷千山的手腕格住:“怎么?将军不仅喜欢小题大做,还喜欢随便当街打人的么?”
冷千山只觉自己的手腕好像撞到了钢铁之上,疼得差点儿叫了出来,青年的话,自然无暇回答。然而白衣青年也根本就没想要他回答,自笑了笑,道:“方才那出戏,在下也看了,实在不知道为了什么会使将军如此兴师动众。”
“这戏颠倒黑白,”董鹏枭道,“污蔑……程大人。”
“哦?”白衣青年目光一转,看到了程亦风,“我怎么没听出污蔑程大人来?这戏是赞崔女侠巾帼不让须眉,勇破敌军。自古传奇话本都难免夸张,然而崔女侠的确是率领民兵攻下了樾国重镇,大家只消知道这一点就好了。全国上下当以崔女侠和她的民兵战士为榜样,勇赴国难,马革裹尸。唯其如此,樾人才无可乘之机。”
崔抱月虽然一年来被人家当成巾帼英雄捧惯了,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这样英俊的青年称赞,不觉红了脸。
白衣青年继续说下去:“至于程大人突然下令撤军,乃是因为权衡利弊——如果崔女侠在当时的情形下还继续监守石坪城,恐怕樾人大军回师,民兵将全军覆没。崔女侠身在石坪,不似程大人了解全局军情,一时对程大人的命令难以理解,也是人之常情——相信她凯旋之后,就已经明白了程大人的用心良苦,还要暗中佩服程大人大智大勇,敢于取舍——这如何是污蔑程大人呢?”
白衣青年并未大声呼喝,但说话清晰响亮,正个*居里的人都听到了这席话,纷纷点头,以为有理,连那一脸哭丧的戏班班主也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一般,思量这回不仅得了银子,又演了一部传世绝唱。
冷千山可不买这帐,怒冲冲地揉着手腕道:“满口胡言,砌词狡辩。我看这挑拨离间之事必然是你做的无疑。你到顺天府里去胡说八道吧!”
白衣青年冷冷一笑:“这戏哪里挑拨离间了?既赞了崔女侠,又赞了程大人,还鼓舞了举国上下的士气——怎么就你冷将军看了不舒服呢?常言道‘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莫非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看戏看得如有芒刺在背?”
冷千山当然就是因为一直针对程亦风,所以才怀疑有人故意把这“污蔑”程亦风的戏文推到自己头上,一时被白衣青年说的哑口无言。
白衣青年还接着道:“就算这写戏的人果真别有用心,要挑拨离间,究竟他是希望大家把话说开了,一笑了之,还是指望诸位疑神疑鬼,闹得鸡犬不宁——冷将军可以自己考量。”
这是拐弯抹角地骂冷千山没头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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