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京城最大的街道上,放眼望去,到处是店家和川流不息的人潮,还有数不尽的马车和轿子,偶有飞快驰骋的骏马,随着骑师的吆喝声横行于市,形成一幅热闹的街景。
“让开让开!喝!”
不晓得哪个大户人家的华美大马车,从一位身材瘦弱的年轻人身边扫过,害得他差点摔倒。
“搞什么呀,到底会不会驾车?呿!”手中的婚书差点被风吹走,艾岚赶紧将婚书折好放进包袱,顺道对着远去的马车狂吠几句,一吐心中的怨气。
“全是一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对马车又比了一个揍人的手势,艾岚气愤地放下拳头,受够了这个鬼地方!
打从他踏进京城那一刻起,所有人就对他充满敌意。尤其是一些油头粉面的公子,他们一直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嫌他脏,嫌他老土,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讨论他到底打哪里来的,身上的衣服全过了时,还大摇大摆地穿在身上,丢不丢脸啊?
这些他通通听进耳里,同时奇怪京城的男人怎么这么饶舌?把自己打扮得像只插满杂毛的孔雀不说,嘴巴也不留口德,净爱批评别人。
即使住在偏僻乡镇的小山上,艾岚也知道整个大明国崇尚奢华过了头,像他们这种老实人反倒惹人嫌,尤其是京城,更为明显,压根儿已经到达病态的地步,他最好赶紧离开。
将腋下的包袱挟紧,艾岚比谁都希望能尽快离开京城,不过一时半刻他还走不了,要走,至少也得先将他未过门的妻子娶进门再说。
事实上,这也是他不远千里前来京城的目的迎亲。早在一年多以前,他便和一户姓古的人家订下婚约,可是至今对方音讯全无,一点儿履行婚约的意思也没有,逼得他只好下山来京城寻找未婚妻,也好对死去的爹交代。
从艾岚下山到抵达京城,足足经过半个月。这半个月,他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饱,身上的衣服更是因为对路不熟屡屡跌倒,跌出了好几个洞,难怪人家会误认为他是叫化子,对他投以不屑的目光。
最惨的是,无论他怎么走,都会走进死胡同里,绕了两、三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走到这条大街,方拿起婚书细看,却差点儿教马车撞上,今儿个真是个大凶日,倒楣透顶。
接连赶路半个月,又在京城的胡同内迷了大半天路,艾岚又饿又累,只想找间客栈好好吃顿饭,顺道投宿。
第一次赴京的艾岚,自然不知道哪儿有客栈,只得问旁人。偏偏他又一副小叫化子的模样,吓得路人纷纷走避,让他就算想问也没人肯告诉他,只得竖起耳朵,仔细听听旁人在说什么。
“听说京冠酒楼这几天又端上新酒,要不要去喝一杯?”
时值用餐时刻,到处都听见人嚷嚷要上哪儿解决午饭,不愁找不到门路。
“京冠酒楼是咱们京城最大、最好的酒楼,不上那儿上哪儿?当然是去给柳少爷捧场了!”
“不止如此呢!京冠酒楼还有全京城最好喝的酒,和最棒的下酒菜,不去喝一杯多可惜?咱们闲话少说,快去喝酒吧!”
“快快快!”
繁华的大街,路人左一句“京冠酒楼”右一句“京冠酒楼”逢人就竖起大拇指说那儿的酒好饭香,听得艾岚的食指大动。
有好酒,又有美味的下酒菜,她这跟屁虫是当定了!
正愁找不到地方解决午饭的艾岚,这回可说是遇见了贵人,虽然这路人甲乙贵人当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有跟屁虫跟着,艾岚还是靠他们找到了“京冠酒楼”路人甲乙前脚刚跨进酒楼,他后脚就要跟进去,却教守门的店小二硬生生地给挡了下来。
“嗳嗳嗳,我说你啊!是哪根葱,也敢跟人从正门进来?”店小二右手拦住艾岚,两眼斜睨他身上的穿著,特别还在艾岚的手肘和膝盖处多瞧了几下,摆明了瞧不起人。
“我上你们这儿来喝酒,为什么不能从正门进来?”艾岚老大不爽地回话,受够了店小二的无礼。
“喝酒?我看是要饭吧!”店小二的表情极其轻蔑。“凭你这副德行,拿什么跟人吃菜喝酒?去去去,别闹了,到厨房的后门排队去!那儿有柳少爷替你们这些叫化子准备好的剩菜,多亏柳少爷好心,要我才不理你们这些叫化子,看了就惹人烦。”
“谁是叫化子来着?”混帐。“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有的是钱!”艾岚火冒三丈地拿出钱袋,只见沈甸甸的钱袋里面净是铜板,铿锵铿锵互相撞击作响。
店小二当真睁大他的狗眼,看着艾岚手中那一只重到足以砸死人的钱袋,那里头,少说也装了几千个铜板,就算要吃上一个月,也不成问题。
“是小的看走眼了,请、请!”店小二不愧是成天在客人堆中打混的厉害角色,能伸能缩,转眼间就对着艾岚鞠躬弯腰。
“哼!”艾岚抬高着下巴,大摇大摆地走进“京冠酒楼”一进门就被它的规模吓到。
四层楼高的“京冠酒楼”到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每一层楼都有数目不等的包厢,中央采开放位置,依序摆满了桌椅,墙壁上挂满了“高朋满座”等贺词的匾额,有不少是出自名人士大夫之手,更别提放眼望去处处可见的名画,每一幅都大有来头。
艾岚被店小二领往二楼中央的位子,偌大的二楼几乎全部客满,其他楼层也一样,足见“京冠酒楼”生意之好。
“小扮,您想点些什么?”小二肩头披着一条擦汗的白毛巾,态度殷勤地询问艾岚,只见他微微挑眉回道。
“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端上来,下酒菜随便来个两、三碟,多贵都不要紧。”反正他大爷有的是钱,既然都来到京城,随便花就是。
“是,最好的酒一壶,小的马上为您端上来。”店小二就爱艾岚这种干脆的客人,二话不说便为他打理酒菜去。
在此同时,距离艾岚桌位几步之遥的包厢内,柳絮飞正与一群宾客大啖宫里头的名菜“冰鸭”搭配自家酒坊生产的名酒,味道之美妙自是不在话下。
“柳少爷,您这款醉仙翁,果真是天上来的美酒,咱们才喝了几口就醉了。”受邀的宾客,显然也十分喜爱柳絮飞的酒坊刚推出的逸品,纷纷竖起大拇指赞赏不已。
“可不是吗?”其他宾客附和。“这酒相浓中带酱,窖香馥郁谐调,是好酒、是好酒。”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都自诩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品酒师,听得柳絮飞这个酒坊主人也不免扬起嘴角,为自家酒坊的酿酒师感到骄傲。
“承蒙各位不吝指教,小弟感激万分。”说是这么说,但从柳絮飞的言谈举止中,仍可感受到他的得意,他是真的很以自家出品的酒为荣。
“柳少爷您这话客气了,京城里有谁没听过味善酒坊的大名?有谁不知道味善酒坊生产的酒最醇、最香?我还听说,宫里头的太监,时常出宫向您买酒,可见贵酒坊酿的酒有多有名。”
宾客这一番话,不消说又是教柳絮飞的心头大喜,嘴角的笑意也越扩越大。
“只是一件小事,请容我敬各位一杯。”柳絮飞端起酒杯,朝在座的宾客敬酒,大家亦非常够意思地共同举杯。
“柳少爷请”
“这酒难喝死了!”锵!正当这厢宾主尽欢,举杯同贺之际,外头那厢却传来砸杯子的声音,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前,大声批评酒楼卖的酒不好喝。
“大概又是小混混闹场,我去处理一下。”柳絮飞轻轻放下酒杯,跟在座的宾客说了声“失陪”后,便走出包厢,朝騒动的源头走去。
宾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认定这个不长眼的小混混死定了,柳絮飞绝容不下有人糟蹋他的酒,遑论是诬蔑。
“这、这,小扮”被艾岚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见多识广的店小二,也想不到他外表看起来秀气,却有着如此大的脾气,才喝第一口酒就摔杯子。
“有事吗,三元?”柳絮飞走到店小二的身边,拧着眉头问店小二,可怜的店小二又被吓一跳。
“没什么,少爷,只是”店小二想息事宁人,但地上的碎裂酒杯,又容不得他粉饰太平,只得无奈地搔搔头,让出一个位子给柳絮飞。
“这位小兄弟,这酒有什么不对吗,惹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柳絮飞看向艾岚,意外发现艾岚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眉毛纤细到像个娘们儿,整个人就是很秀气。
“这酒难喝死了,亏店小二一再跟我保证,这是这家酒楼最出名的好酒,结果一点儿味道也没有。”艾岚也不管对方的身分,劈头就嫌酒不好,搞得柳絮飞也冒出火气。
“没味道?”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以酒坊酿酒师酿酒的功力,不可能酿出淡而无味的酒。
“你是故意来闹场的吗?”柳絮飞认定艾岚是想借机闹事,大捞一笔的小混混,也已想妥应付的对策。
柳絮飞铁青的脸色和高傲的语气,引起艾岚的好奇,他看起来不太像是掌柜。
“你是谁?”要干架也得先查明身分,省得拳头打错人。
“我是这家酒楼的少东。”柳絮飞正巧也想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表。“事实上不止这家酒楼,京城内大小酒楼,我几乎都有份,也全都由我供酒。”
换句话说,他是京城酿酒业的龙头,京城内卖的每一口酒,都来自他的酒坊。
“这可惨了,原来京里头没有一滴酒是可以喝下肚的,看来我还真是来错了地方。”艾岚也不怕对方来头不小,反正他早打定主意,娶完亲后就马上回乡,管他招惹到谁。
闻言,柳絮飞气得额爆青筋,心想这臭小子明显不是京城人氏,但无论对方打哪里来都不能侮辱他的酒,侮辱他的酒就等于侮辱他。
“听这位小兄弟的口气,似乎对酒颇为内行,在下倒想讨教讨教。”柳絮飞决心为自己及酒坊的酿酒师讨回公道,顺便教教艾岚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道理。
“我不晓得你想问我什么,不过尽管放马过来。”艾岚一脸自信,摆明了不怕挑战,就怕柳絮飞不敢下战帖。
柳絮飞的脸色于是更难看,发誓若不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名字就倒过来写。
“三元,端一壶醉仙翁过来!”他大声吆喝要店小二端出酒坊刚推出的新酒,四周的客人一看见有好戏瞧了,纷纷靠拢,看柳絮飞如何教训艾岚。
“是,少爷。”店小二不敢怠慢,赶紧去将柳絮飞吩咐的酒端出来摆在艾岚的面前。
“干么,唬人啊?”艾岚老实不客气地瞪着柳絮飞,以为换壶酒就能买得动他啊,他才不领情。
“我才想知道你是不是唬人。”柳絮飞冷笑道。“话说得这么满,我倒要试试看你是否真如自己说的那么行?”或只是吹牛。
“试就试,谁怕谁?”敢情艾岚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打定主意踢馆到底。
“真有自信。”柳絮飞不得不佩服艾岚,瞧那态度,可一点儿都不怕。
艾岚是真的没有在怕,怎么说他也是一名酿酒师,虽说平日和老爹窝在山上酿酒,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基本的酿酒技巧他可样样不缺,也熟悉每一道工序,再说他还拥有一根极敏锐的舌头,有什么好怕的?
“这是咱家酒坊刚推出的醉仙翁,我要你说出这酒是用什么原料酿成的,酒的纯度又有几成。”柳絮飞跟艾岚非亲非故,自然不可能知道艾岚是酿酒师,这回柳絮飞可真的踢到铁板了。
只见艾岚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送入口中,才喝了第一口就已经猜出七、八分,再喝第二口,已经有十足把握。
他用力放下杯子,气定神闲地开口道。
“你这酒是以上等稻谷为原料,再混合大、小麦制成的大曲发酵酿成的,入窖一年四个月又二十天,我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昨儿个才开的窖。这酒的酒气不错,香郁但谐调。酒的纯度五成四,算是烈了,只可惜用的水不够好,多少坏了它的口感,是为可惜之处。”
艾岚轻轻松松便把制酒的原料,及纯度都说出来,不仅如此,他还做到了柳絮飞没要求的事说出入窖及出窖的时间。这等功力,教在场围观的所有客人当场傻眼,包括柳絮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种奇才?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见柳絮飞惊愕到说不出话,艾岚面露得意的表情,很高兴能够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柳絮飞确实说不出话,谁能想得到,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竟有如此了得的品酒功力?无论是原料纯度乃至于出入窖时间,都判断得准确无误,令人瞠目。
“无话可说了吧?”艾岚可快活了。“店小二,结帐,大爷要走人了。”活该他狗眼看人低,被反打一巴掌才来喊痛。
艾岚随手丢下一百三十文钱就要离开酒楼,柳絮飞直到他快走到楼梯,才想到该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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