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停了下来,像是在等泰丽莎回答。她很快想到该怎么应答。
“我同您说过了,我在这里很快活,先生,”她说“我的助手也一样。”
“我想还有你的小狈!”
泰丽莎已经小心谨慎地把罗弗交给珍妮照管,希望侯爵不会知道它的存在。
现在她记起来了,当她从“大王”的围场跑开时,罗弗从树下面跑了过来它当时正在挖另一个兔子洞然后跟着她走过围墙的门。
“它是一条非常好的小狈。”她连忙说。
“当然,小姐,就象我应当有我的动物一样,你也应当有你的动物,这才公平!”
她没有讲话,过了一会,他继续说:
“波薇小姐,过去我由于有许多缺点而遭到非议,至于因为怠慢了一只老虎而受到谴责,这倒是生平头一回!”
泰丽莎一想,他这是在挖苦她呐,于是便赶紧说:
“我相信一个人如果把一只动物从它出生之日起就喂养,动物就会把他看作亲生父母,我喂养的一只小马驹,死了母亲后就是这样看我的。”
“这只小马驹现在在哪儿?”侯爵问道。
“在英国。”
“你丟下它啦?”
“我没有别的办法。”
她想到她和那些马是多么难舍难分,她的声音突然难过得颤抖起来。
在她父亲离去后,她和母亲安静地住在道尔屋,这时,马是她唯一的伙伴,特别是在母亲生病的时候。
“虽然没有人告诉过我,但是我猜想,”侯爵说“自从你到这里以来,你一直在骑我的马。”
泰丽莎又在看着他,这一次是带着恳求的眼光,虽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我一直帮助训练它们,先生,”她回答说“我每天骑着它们跳障碍。”
“你一定会觉得障碍相当高?”
泰丽莎摇了摇头。
“不,马对这种高度习惯了,所以我想应当再提高一点。”
真想不到,侯爵把头往后一仰,笑了起来。
泰丽莎吃惊地看着他。他说:
“我简直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很遗憾,我离开家太久了。等我回来,我发现一个自称是我的厨师的年轻女子,竟驯服了我的老虎,这只老虎本来是很凶猛的,现在又在骑我的马,无疑,她一直在我的庄园搞一些革新,这些革新在适当的时候会卓见成效的。”
泰丽莎双手交叉紧握十指。
“先生,如果您认为这是很不礼貌的,我很抱歉。但是您不在这里,人人都好像觉得自己被遗忘了,而对我来说,简直太好了。”
“你真认为你会长期安心过这种生活吗?”
“那还用说!”
“那么,当然,小姐,我只能向你祝福,并用东方的方式对你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您是说我可以继续骑马吗?”
“如果你乐意如此的话。”
“你不会让‘大王’来和我作对吧?”
侯爵笑了。
“我不打算再劝你小心,因为我认为用不着了。”
泰丽莎笑了。
“我想‘大王’是信任我的,我也非常,非常感激,先生,您也信任我。”
她好像觉得谈话到此结束,她站了起来,但是侯爵说:
“你仍然没有对我解释你为什么从英国来。”
她设有回答,过了一会,他说:
“那好吧,我不会逼你的,如果你需要的是别墅的安全,那么我想你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藏身之地了。”
最后几个字把泰丽莎听愣了,她望着他,知道对方是故意这样讲来看她的反应的。
再假装下去已经没有用了。
“是的,我是在躲,”她说“我在这里的确感到安全。”
“我想,如果我请你信任我,把你害怕的原因告诉我,”侯爵说“那完全多余,是吧。”
泰丽莎摇了摇头。他继续说:
“那末,你为什么讨厌巴黎呢?”
侯爵没有逼她道出她为什么要躲起来的原因,对此泰丽莎很感激,她说:
“原因之一是,我想,象威尼斯人一样,法国人追求享乐,因此毁了自己,他们似乎完全忘了兵临城下,他们随时可能被人征服。”
她讲话的口气好像回答母亲当年提的问题那样。
讲完之后她才知道侯爵惊呆了,眯着眼睛在看她。
“你为什么说这些?”他提高嗓门说“是谁告诉你兵临城下的?”
泰丽莎脸红了。
“我一直住在伦敦。但是我母亲每星期都收到法国来的报纸。所以从日报到非常革命的报纸我都看过。”
“你从那些报纸看出来些什么呢?”
她已经讲了很多,看来如果这会儿不把他想听到的告诉他,似乎不应该。
“有两件事我母亲认为是肯定的,”泰丽莎说“第一,普鲁士人迟早会打法国,使法国蒙上耻辱。第二,收入极差的法国劳动人民迟早会再次揭竿而起。”
讲着、讲着泰丽莎便慷慨激昂起来,这是因为回答这些问题时,她禁不住想到眼前这位侯爵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在事关国家兴亡的危急时刻,不是以匹夫有责自律,反而沉湎于女色,动辄一掷千金。
她的眼睛在和他的相遇时,流露出了轻蔑和忧郁。
侯爵显然大出意外,因而一时语塞。过一会儿,他说:
“你身在英国,怎么知道这类事?”
“先生,我刚才说了,我们看报纸,虽然我母亲同她在法国的亲戚没有联系,可是对她所爱的国家有一种洞察力,简直就象直觉。”
“你有同感吗?”
“我只知道,我恨巴黎的荒淫无度和纸醉金迷。”
这时,她好像感到她必须把话头打住,于是她又说:
“现在您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因为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来玷污上帝赋予的美。”
令她惊讶的是,侯爵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轻轻地说:
“谁同你过不去?谁使你对巴黎的一切事物如此深恶痛绝?是一个男子吗?”
泰丽莎象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跳了起来。
“这点不足为外人道,先生,”她说“我认为,我是您的佣人,您这样问我是不对的,我还要干活,您看我可以走了吗?”
她没有看他,只是行了一个屈膝礼,就匆匆朝门口走去。
等她走到门口时,侯爵才提高嗓门说:
“等一等,小姐。”
即使她已经转动了门柄,她仍然勉强地停了下来,发现侯爵已经站了起来,看着她。
“我们的话还没有谈完,”他说。“由于我对这事儿感兴趣,我现在放你走,去干你的活,但是我想今天晚些时候再同你谈。明白吗?”
泰丽莎倒吸了一口气。
她本想和他争辩,说她的岗位是在厨房,但是不知为什么一时却难以开口。
虽然她对自己如此唯唯诺诺颇为生气,但是她仍然只说:
“很好,先生,我等着您叫便是了。”
她边说,边走出门,等她走到外面,快步走过过道,上了楼,走进小客厅,这才发现珍妮和罗弗在等她。
***
泰丽莎为侯爵做了一顿精美可口的午餐。她很高兴地发现,她过去没有见过的食品现在从花园源源而至。
从自用农场运来了童子鸡、火腿和新制的黄油,还有大量奶油。
还有猎场看守人送来的野兔和野鸭,林场守护人来问,侯爵是不是想要一头宰好了的小獐鹿此外还有肥鸽,有从溪水里现捞上来的鳟鱼,水利的管家说,如果她需要鲑鱼,他可以上离这里只有两英里的一条最近的河里去捞。
“如果我们把这些吃的统统都做出来,”泰丽莎对珍妮说“足够一军团人吃饱肚子!”
侯爵吃罢午饭,她和珍妮也刚刚吃完,管家又捎口信要她去。
“小姐,侯爵先生要您到马厩去,他在那里。他想跑马。”
泰丽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珍妮就悄悄对她说:
“告诉他,你不舒服。他不能向你作这种要求。”
“我想骑马。”泰丽莎反对说。
“但是不能同侯爵一块骑。我不许!咱们不在这儿待了!”
避家还在等着,泰丽莎说:
“麻烦您告诉侯爵先生,我换好衣服,马上到马厩去找他。”
等他把门一关,珍妮就跳起来说:
“除非等我死了,小姐!我不让您同这人搅在一起!我这就上楼收拾箱子去!”
“别犯傻了,”泰丽莎回答说“侯爵不是对我感兴趣,只不过他认为我有什么事瞒着他。”
停了一下,她接着说:
“如果他根据我今天早上谈的那些情况,便认定我是一名奸细,那也不足为怪。”
“一名奸细。”珍妮重复道。
“他觉得这事很奇怪,为什么我对法国和普鲁士人的如意算盘居然知道得那么清楚。你记得,妈妈以前老爱谈这些事的。”
珍妮明确地说:“不管你怎么说,小姐,他还是一个法国男子,法国男人是不可靠的,天下乌鸦一般黑!”
“英国男人也靠不住呀!”泰丽莎的嗓门提高了“不管是英国男子、法国男子还是中国男子,都是一丘之貉,你知道,我讨厌他们!”
她讲什么珍妮根本没有去听。
她们走上楼,泰丽莎已经开始换上骑马服,这时珍妮说道:
“我只说一句:要么侯爵赶紧离开,要么咱们走人!”
“我不听你的!”泰丽莎回答说。
窄窄的楼梯通向马厩。她跑下楼时心想,萨雷侯爵这样对待他的厨师,有点奇怪。
但是不管他怎样,只要能忍,她决不和他撕破脸。
“我要待在这里!我要待下去!”她打定主意。
一看到侯爵的马匹已从马厩牵到院子里,她就感到要撇下这些马,她会打心眼儿里舍不得的,就像当初离开自己在英国老家的马一样。
现在在别墅里,一种对她来说具有更大吸引力的东西,这就是“大王”
***
好像是在为要泰丽莎和他一起骑马这件事找个理由似的,侯爵当着众马倌大声说:
“我知道,小姐,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在训练我的马。因此,我希望当面了解一下你的骑术好到什么程度。”
“我明白,先生,”泰丽莎同样冷冰冰地说“但愿我不会在骑术方面过分出乖露丑。”
她讲话时心里也清楚,最早让她骑马的那位老马倌此刻心里也正七上八下。
当他把她扶上一匹魁梧的栗色马时,她以微笑示意他放心。她早发现,这匹马是马厩中跳障碍跳得最棒的。
她看都没有看一眼侯爵,就开始朝跑道跑去。他跟在她后面,在他们后面有几个马倌,他们牵着要跳障碍物的另外几匹马。
泰丽莎一开始骑上马就忘了一切,心中只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高兴劲儿。这匹马是她骑马以来遇到的最优秀的一匹。她雄姿英发跳过了一个接一个的障碍,马身离障碍木差不多足有一英尺高的余地,回到侯爵身旁时,她不用他开口,就知道自己的骑术表演无懈可击。
她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只是跳下马来,等待着老马倌把她要骑的下一匹马牵过来。
但是在她还没有上马以前,轮着侯爵跨障碍了。
她注视着侯爵,见他技艺高超,在他也跑完了一圈时,她好不容易才抑制自己,没有向他祝贺,她知道那样做不得体。
这次跑马花了很长时间,当每匹马轮番跑了一圈以后,泰丽莎心想,不管是在法国还是在英国,这些马匹都可以说是顶儿、尖儿的啦。
后来,在把马骑回马厩的途中,侯爵用一种平起平坐的交谈语气这是他二人私下接触以来头一回说道:
“我现在打定主意要扩大马厩。我要下令立即动工!”
“那为什么?”
“因为在你今天早上谈了那一番关于法国和普鲁士的话之后,我完全同意你的判断,我要把在尚蒂伊训练的所有的马和我留在巴黎的马统统弄到这里来。”
她吃惊地看着他。
“那么您也相信危机迫近了!”
“是你告诉我兵临城下的。”
“那是一种修辞的说法呀!”
“不幸而言中!”
泰丽莎倒抽了一口气。
“那么您真以为马在这里更安全些?”
“我认为是这样!”侯爵回答说“别墅与世隔绝,大革命中把它忘了,拿破仑和威灵顿的入侵英军都没有碰过它。”
“真幸运!”
“非常幸运,当然,如果我们谈到幸运,幸运是事不过三的。因此我希望萨雷别墅会连续第三次幸免于难。”
“老天爷保佑!”泰丽莎平静地说。
“我不存侥幸心理,”侯爵说“因此,我不仅要把马匹,而且要把其他许多財宝从巴黎弄走。”
“您考虑得对,”泰丽莎说“不过,先生,也许咱们尽往坏里想了。”
侯爵转过身来望着她。
他俩按辔并马徐行,二人靠得很近。
这时他说: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又无法证实,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需要有人给我指点迷津,提醒我什么时候该采取行动,而这,小姐,你都帮我做到了。”
“我很乐意能对您有所帮助。”泰丽莎说。
她本想轻描淡写说一句,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声音却透着柔和,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而且不用说,还带着那么一点兴奋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