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他紧紧抓着手中的剑柄,仿佛这样,才不至于在这滔天的矛盾中丧失最后一丝力气。
薛景泓心内一酸。这两句分外零碎的话,乍一听无头无尾,可听在他的耳里,却再明白不过,明白到他竟感到一种不可抑制的悔意,止不住地从胸腔里蔓延开来。
他不该这么欺瞒崇玉的。从前他便骗过他一次——即使非他所愿,可如今,他再一次欺瞒了他。
“我……”他看着穆崇玉的眼神就觉得不忍。他禁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握住了穆崇玉颤抖的剑尖。
百般话堵在心口,千思万虑,最终他却只能说:“崇玉,你相信我,我并没有叫北渝的追兵来逼你。我跟在你的身边,只是想……向你道歉而已。”
他看着穆崇玉目露嘲讽,心下更慌,又上前了一步。
佩剑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割伤了他的手心,粘稠温热的血液顺着冰冷的剑尖淌下来。可薛景泓却仿佛丝毫未觉,他深深地望着穆崇玉,逐字逐句地道:“当年之事,是我错了。江东大旱饿殍千里,可我却受人蒙蔽,毫不知情,终于酿成深重苦果。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大渝一朝再不会出现此类事情。北渝南燕,天下百姓,自此便是一家。”
“而我,你愿意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就是这条命……”薛景泓说到这里,只觉得胸腔里堵得难受,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柔柔说道:“你也可以拿去。死在你的手上,我并无半分怨言。”
他说着,脚步竟更往前进了几分,手心里的伤口也愈加深重,血液已要顺着那长长的剑刃流淌到穆崇玉的手上。
只怕这剑若要稍稍一动,薛景泓的整个手掌就会被齐齐斩断!
穆崇玉的身体绷得僵直,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薛景泓的动作。一时竟不能言语。
然而此时,在一旁观察许久的穆渊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来。
这个叫弘璟的,绝不会仅仅是北渝皇宫中人这么简单。此人很明显还与崇玉有更深的渊源。
他的语气恍惚就是……穆渊的视线在穆崇玉那张神情纠结仇恨的脸上停留少许,心下一动,猛地眯起了双眸,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薛景泓,嘴角浮现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他悄然后退了两步,掉马便回头往自己的兵阵中去。
然后猛一扬手,朝自己身后的侍卫和北渝的追兵道:“放箭。”
他面无表情地道:“你们有北渝人叛国通敌,企图帮助这伙南燕俘虏逃跑,此时若再手下留情,抓不住这贼人和南燕逃俘,想来你们回去定难以向大渝朝廷交代。”
这伙追兵正是北渝朝廷宰辅,杨廷筠私自调遣的。北渝朝廷中自丞相杨廷筠以下,对南燕人是什么态度,穆渊心知肚明。
北渝皇帝近大半年以来,都未曾派兵追杀穆崇玉一伙,此前黑云山一战,更有传闻说皇帝亲传谕旨,要放了这一伙南燕乱民组成的草寇莽匪。其政令倾向大改,不禁令朝廷上下的倒燕派心怀不满。
心中有不满,权力又未曾受到严格的限制,便给了人趁机下手的机会。
杨廷筠虽不会对皇权有什么威胁,可此人对南燕逃俘却是一向秉持着“赶尽杀绝”的原则,认为对于“屡教不改”的南燕人,唯有暴-政一条方能制住。为此,他不惜擅自调动兵力。
可现在,恐怕这位北渝的宰相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圣上”此刻正在仇敌的阵营中,而且将借由他自己之手,命丧于北渝追兵的箭下!
穆渊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想不到今日还能有如此收获。
崇玉,你竟愚蠢到对着敌人心软。你既犹豫不决,便叫我帮你除了这个害得你国破家亡的贼人!
然后你便乖乖地待在我的身边,好好地做你的养尊处优的少年公子,如此便足够了,再不须理会什么复国报仇之事。多好。
穆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泛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他的手轻轻挥下,便有雨点般的箭矢朝着对面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