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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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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就打的这主意?那你好好说么,咱好聚好散么,何必把人不当人地往死里作践哩。”</p>

    母亲这时挣扎着坐了起来,满腹委屈地说道:“我跟你过了快十年啦,达里还对不住你?自过来给你缝一身新棉衣、打一身新毛衣,给你小女缝一身新棉衣、做新棉鞋……从头到脚都是先尽你们,我跟我娃都没做过一件。你小女从小学到初中,我给做饭做馍、洗头洗衣服,我把你小女头抱到怀里给刮虱子、捋虮子,洗你小女动下的血被、血褥子,就你小女直到今儿都没把我叫过啥,跟我都是白搭话,我言传过一句么?我(口外)娃些个把你亲的‘伯’长‘伯’短的,把你都在头上顶的,卖啥都先尽你,都给你买的是最好的,你还要咋咧?……你婆娘从过头年到过三年,哪一年不是我一个人拾掇窑、拾掇厨房、我一个人准备席面、我一个人待客?你大女帮过一回么?……给你大女一家子年年都把粮油供的,一年着收着种你大女帮过一回么?你大女家娃年年寒假也在这儿过、暑假也在这儿过,五一也在这儿过、国庆也在这儿过,回回走的时候米、面、油辣子、菜……,有啥给啥、有啥拿啥,我言传过一回么?……这些年,你做屁大个事都要把我牵下,我跟下你没黑没明、东山日头背到西山,再苦再累都不言传,我没有功劳都没有苦劳啦没有苦劳都落不下一点好啦?现在有病啦你撵我走呀?你良心拿狼吃啦?”母亲一面说一面声泪俱下。</p>

    继父这回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喝断母亲的话,仍面朝里躺着。</p>

    如玉听了母亲的诉说,愈加憋气,但还是压着气说:“可以啦么,还要咋咧?世上就光咱是人?人说‘前半夜想自己,后半夜想别人’,大家都是人,现在国家都提倡人人平等哩,把咱个家庭还想搞出个高低贵贱来咧?我看不行还搞出个奴隶制来哩。”</p>

    母亲拭着泪接着说:“你这一向给人把事寻的都出了圈圈子啦,白日白日寻事寻的不得安宁,还天天半夜都要把人骂起来,你天天半夜睡一觉起来就寻事、骂呱,睡一觉起来就寻事、骂呱,我睡到炕上吓的都不敢翻身、连大气都不敢出,你骂呱毕啦,你‘呼噜、呼噜’睡着啦,我翻来回去睡不着……”</p>

    如玉早已气地咬牙切齿,愤愤地喝道:“你看你把人……哎……欺到啥程度啦!”</p>

    母亲继续用发哽的嗓音说:“当初媒人一说你的情况,我还觉得你跟娃牺惶,我还同情你们哩,早知道是这,我哪怕咋哩都不走这一步……”</p>

    如玉这时对母亲说:“对啦,我伯今儿总算把心里话说出来啦,那咱就看该咋走哩,是同人把这些事都说明了走哩、还是通过法律哩。”又朝继父道:“伯你说该咋走咧?既然把话说出来啦,那咱就商量,好聚好散。”继父半天不言语。如玉又说:“伯你说话嘛,到底咋走咧?为啥地走咧?把原因说出来,让人都知道,走也走个明白么,不可能糊里糊涂就走么。”</p>

    继父这才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来,点了根烟慢悠悠地抽着,低声说:“我是一时气中胡说哩。”</p>

    如玉问:“你哪儿来的气?还不是你没事寻事寻出来的气?你到人前说的话都通情达理的么,咋一到生活中就成了反反子啦?”</p>

    继父说:“我也知不道这一时是咋啦。”</p>

    如玉说:“是嫌我呆的时间长啦,心里不憋气。”</p>

    继父忙说:“哎——,看你自回来我说过你啥?看我言传过么?”</p>

    如玉又陪着勉强的笑说:“你不言传可胡寻事哩么。”一面就将话题一转说:“对啦,既然你这一说也就不计较啦,那你看我妈是不是真的发烧哩,跌了这长时间啦,咱没管过没问过,现在烧成这样子啦,额头都烫手哩,咱还嫌她不上地,还给她寻事哩……”</p>

    继父急忙说:“明儿给看去么,不说啦,明儿给看去不就完啦。”</p>

    如玉给母亲换完毛巾,一面和声说道:“那就对啦,你们早些休息。”一面出去,将门给合严了。</p>

    次日,继父便带母亲去镇上的医院里了,回来说是骨膜炎,带了些药,输了几天液。如玉每顿饭做好调好,拨一碟菜给母亲端到炕边上,吃一碗端一碗,待母亲吃完了又端回厨房。一边服侍母亲、一边干家务、一边帮继父上地干活,到果园里摘苹果、捡苹果,到菜地里摘辣子、摘豆子、挖红薯……</p>

    一段日子后,母亲恢复了,温和地对如玉说“你这下写你的去,把你耽搁了这长时间”,便和继父一起上地了。母亲这话使如玉感到心里暖融融的,继父偶尔也让她忙她的去,这使如玉更加放心了,怀着无比的感动和感激投入了作品中。</p>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继父不在家里找事了,却开始在地里给母亲找事了,又是找母亲的茬、又是找小姨和小姨父的茬、又是找如雪和女婿甚至阿家阿公的茬,母亲依然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渐渐地就又拿如玉出气了,故意给如玉寻事找茬,骂骂呱呱,有时骂的很难听,如玉气地牙齿能变成骨头,但还是打算先忍气吞声将第一部熬出来再另作打算。</p>

    继父以前就爱听村里一个男孩说huáng sè段子,现在居然经常将那男孩叫到家来,就在如玉屋门口故意引导那男孩说一些huáng sè段子,如玉对此很是腹诽,却又敢怒不敢言。渐渐地,继父又在家里当着如玉的面给母亲找茬了,而且肆无忌惮、飞扬跋扈。她知道不该再住下去了,可又不知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就想到借助媒体,于是,又用了几个昼夜的时间将自己的经历写了封长信,打算分别给陕西省电视台和《华商报》快递过去,于是跑到相隔十多里的叫方里的镇上去邮,不料镇上却寄不了快递,说县里才有。可县里相隔好几十里,而且要翻好几条大沟,她犹豫了一番,为了不耽搁时间,还是决定第二天就去县里。</p>

    第二天,她特意早早就起了,洗漱完收拾好准备出发时,天却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地上瞬间就流成了河,天和地灰蒙蒙连成了一片。望着那雨势,她犹豫着不想去了,可转而又想“这是天对我的考验”,便将心一横,打上伞、冒着雨出发了。</p>

    客车艰难地在那漫长的蜿蜒曲折的山沟里跋涉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到了,这个县叫淳化县。如玉在那陌生的三面围山的小县城里冒着倾盆大雨趟着湍急的黄泥水四处打听着才算找到了邮局,共花了四十多块钱分别快递给了电视台和报社。因雨太大,在她返回时却没有车了,她又冒着大雨在一条条黄泥水湍流的街道上一路打听着,直到下午时分才被人指点着找到一个运输总站,才找了辆顺路车到方里,又在方里雇了辆出租才回来。</p>

    回来过了两天,她便着急地打diàn huà去询问,对方说一周内回复,没回复的就是没被采用,可一周过去了,两家都没有任何回复,她又打diàn huà询问,人家依然是那么说。</p>

    继父家的diàn huà是包月的,这天他交完diàn huà费就老大的声很生气的在院里反复地喊着说“这个月还有长途哩!这个月还有长途哩!”如玉便故意出去问他是否另收费了,继父又说没有,是包月的,打不打都得交那些钱,如玉说我当另收钱了呢,要另收了的话,我把钱认了。</p>

    但继父还是越来越过分了,不仅给母亲找茬、出气,还给如玉找茬、出气,一次,如玉与他理论时,他竟然嚷着让如玉把母亲带走,逼的母亲差点上吊,如玉只好亲自去西安直接找电台和报社求助,并天真地想“没准能在电台或报社讨份小差事呢”。</p>

    半路上车出了故障,耽搁了大半天,待到西安时已经半中午了。又一路打听着倒车赶到了电视台,人家却不让进,耽搁了大半天才又辗转去报社。待赶到报社时人家已经下班了,她只好在附近一家小旅馆里住了一晚。</p>

    次日又来到报社,旁边接待室负责接待的一位女士听着她的经历眼眶都湿了,当她谈到那晚那惊心动魄的奇异现象时,那位女士说了句“人的心理暗示有时也很重要的”,可她哪里有过那种离谱的心理暗示呀?那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呀!但她也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也只能任人去认为了。接着又说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处境,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让她们帮忙想个谋生的办法,或通过媒体找份不是很累又能继续写作的工作,那位女士摇着头说不现实也不可能,讲了一大堆的道理和鼓励的话,最后还是建议她离开母亲家,自己找个工作。她只好又失望地返回了。</p>

    母亲一见她回来就开始骂呱起来,接着和继父俩人合伙似的给她找茬、出气,气地她也不再仰人鼻息了,反而我行我素起来。因听医生说她气血虚,她知道红豆是补血的,她帮忙打了好多的红豆、绿豆和其它各种豆子,于是在来例假那几天就熬点红豆汤喝(继父不让熬粥,说他不爱吃),为了好熬,她是提前泡一晚的。母亲先是嫌恶地喝斥着嫌她熬了,她解释了一番,挨了一顿骂。后来,继父又在厨房咬牙切齿地朝她屋的方向大声喝斥道:“爱吃红豆子不会给你买红豆子去?!”接着将所有红豆、绿豆、黄豆、四季豆只留出点种子来,剩下的全给他大女儿拿了去。</p>

    她和母亲秋里扫了许多树叶是攒着冬里烧炕的,最近快烧完了,见母亲用玉米杆,她便也用玉米杆。继父又在场畔上咬牙切齿地喝斥道:“谁给你把玉米杆拉回来啦你光烧哩?!”她便借了邻居家的架子车四处去寻人家扔到渠里和沟畔里的玉米杆,因一路上几乎全是上坡,她一个人挣扎着往前挪着,衣服都湿透了,一位路人见了才帮她掀了回来。</p>

    母亲依然整天骂呱个不停,吆着鸡也骂、吆着狗也骂,这天,如玉进厨房准备喝药,母亲就朝卧在地上的狗喝道:“出去!你守到这儿!你不要脸的就守到这儿!”如玉知道那话是对自己的,咬着牙、压着气出去了。接着,母亲又骂着嫌她不淘厕所,她便隔三差五地去淘厕所,接着又嫌她没干这、又嫌她没干那,比继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整天寻事、骂呱个不停,有时骂的话简直气的人肚子疼,她便偶尔故意还两句还能减轻些。比如母亲骂:“劫客!把人作践到几时去呀,死到外头都比回来作践人强!”她回道:“是你们让我回来的!”母亲骂:“没皮没脸的守在这儿吃谁咧?喝谁咧?谁给你把粮打下啦你厚着脸皮吃哩喝哩!”她还道:“我吃的是我们颜家地里打下的。”不料母亲居然把这话跟继父说了,继父就站在院子里喊道:“我这下不种你颜家地啦,你种去,你吃你种下的去!”气地她肝痛。</p>

    作品已无法继续下去了,这天夜里,她便拿出日记爬在炕上来排忧解愁。一会,就听继父故意在外面干咳着,她知道那意思,故意没有立马关灯。忽然,母亲拉着脸进来了,抱起她身上的被子、关了灯,一面往出走一面愤愤地说:“你不是我妈么你盖我缝的被哩!你费我们电哩!”她气地一骨碌爬起来坐在炕上压着声发泄道:“唉——!不怪人家给你寻事哩,(口外)都是天意、报应!你爱给人寻事让你也把那滋味尝一下!”然后钻进了铺盖底下,一晚上辗转着、哀叹着。</p>

    这天,母亲又骂呱道:“马上过年呀,人家亲戚些个来看你还在这儿守的,你是给我争光哩?没皮没脸的还能兴住!”</p>

    这话倒让她有几分同感,想想也是,别再给亲人丢脸了,再过十来天就要过年了,她得马上离开,——可她还能去哪儿呀???——这时,她才想到省作协那封信也许能帮上点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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