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臻抬起白眉,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李适之,却一反常态闭口不言。
“秦臻!从实招来!”李适之暴喝道。
“李侍郎,你去问一问圣人我可以不可以说出主谋是谁,若圣人说可以,我当知无不言。”秦臻幽幽道。
李适之毛骨悚然,脑中“嗡”的一下,差一点从胡床之上滑下来。
“你!你胡言乱语什么!”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扶着栅栏,后背一瞬就被冷汗浸湿。一旁做笔录的御史台侍御史也是面色煞白,冷汗直流,运笔的手都在抖。
秦臻却至此闭上了双目,再也不开口言语半句。
***
时间再度来到这一日的傍晚时分,忠王府的宴会正式开席。李瑾月与沈绥被忠王请为座上宾,坐于忠王首席下的首位。其余忠王府谋士按照资历、功勋分列次席。侍女们穿梭于席间,首先上美酒小菜开胃,忠王与他的一众谋士与李瑾月、沈绥寒暄得差不多了,他使了个眼神给皇甫惟明,皇甫惟明会意,便切入了正题。
“伯昭先生方才说对近日长安城内的几起命案有见解,不妨说一说,给我们大家长长见识。”
沈绥知道他会当先向自己发难,笑而回道:“在下首先要声明一点,今日席间在下所说,不过是在下自己的推测,案子由京兆府审理,具体如何,还要看京兆尹如何定夺。”沈绥当先是撇清干系,免得祸从口出。当然,她的这番言论,也招致了席间不少人的谑笑,这帮人多半是觉得,沈绥真是谨慎到胆小的地步。
今日赴宴,忠王是为了收回捏在李瑾月手中的幽州兵权。他才是朔方大使,河北道兵马大都督,朔方最强大的军队集中在幽州,却因为李瑾月率先被放逐幽州,占据先机,不得已让李瑾月分了一杯羹。忠王虽然表面与李瑾月联盟,但实际上对此颇为忌惮,他很清楚,李瑾月在幽州经营多年,她的势力在幽州盘根错节,幽州几乎都在她的控制之下,铜墙铁壁一般,忠王想要渗透都做不到。而兵权若不捏在自己手中,他如何能高枕无忧。眼下李瑾月在朝堂上的势力还很薄弱,很少有人会替她说话,而忠王掌控着一大部分言官的势力,如若这些人攻讦李瑾月,难保李瑾月不会失去现在的大好局势。圣人与李瑾月本就有罅隙,这是李瑾月最大的弱点,也是忠王最大的筹码,李瑾月不得不忌惮。
而李瑾月这一次赴宴的目的,就是要骗取忠王的信任,让忠王不得不与她联手,并放弃与自己夺权。如此,有忠王在朝政之上替她斡旋,做她的挡箭牌,她方可按部就班地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忠王之所以这么关心近来长安多发的几起案件,是因为他也从这几起案件之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那么多前控鹤府的郎官被谋害,或许隐藏着更深的朝堂阴谋。而他必须要确认自己是否会被卷入这个漩涡之中。而沈绥向忠王讲解这几起案子,却不能够一五一十全部和盘托出,那是十分不智的。她必须在叙述的过程中,引导忠王陷入恐慌,使得忠王认为自己陷入重重的阴谋之中,不得不依靠李瑾月来渡过难关。如此,才能够达到此行的目的,这也是沈绥同意赴宴的原因,因为她知道忠王点名要自己赴宴,不仅仅是因为知道她是李瑾月的谋士,更是因为她“雪刀明断”的名号在前,他本来就是要询问沈绥案件的调查情况的。
沈绥的语速不快,一边思索,一边叙说,显得相当沉稳。对于案件的剖析,一直到引出秦臻为幕后黑手为止,都还与事实没有太大出入。但饶是如此,也是惊呆了在座所有人。秦臻被捕乃是秘密,目前尚未宣扬开来,故而即便是忠王也不知晓。
“真是一派胡言,至秦先生乃是一代司法重臣,一辈子清廉正直,你这红口白牙,竟然污蔑于他!”皇甫惟明最先听不下去了,拍案怒斥道。
众谋士交头接耳,也大多附和于他,一时之间,沈绥成了众矢之的。此时忠王出来打圆场,道:
“大家安静,且听伯昭先生说。伯昭先生,这说话可得有根据,您为何会推测是至秦公策划了这一切?”
“因为沈某在秦公的书斋内,见到了一物——一把银壶。想必熟悉秦公的人都知晓秦公号银壶老人,他的书斋就是银壶斋。银壶救济秦鱼郎读书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但是当年给秦公这把银壶的究竟是谁,你们可知晓?在下托人在湖州探查多日,却查出了端倪。此人很有可能就是武攸止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大家都知道武攸止乃是武惠妃之父,寿王的外公。忠王煞白了面色,道:
“怎么回事,请先生详细道来。”
“当年武攸止曾常年于湖州游历,年代与秦公所在的年代完全吻合。武攸止在湖州当地有一所宅子,距离秦公当年垂钓的山间湖泊也十分相近。更有一位武攸止庄园上的老仆,曾言主人武攸止有一次进山,丢了一把银壶,此后还派他重新打制了一把。当然,这些都是间接证据,但沈某认为,再也没有比武攸止更有可能的人了。若是诸位不信,可亲自去湖州查一查,当知沈某所言非虚。”
“如此说来,秦臻,竟然是寿王的党羽……”忠王喃喃自语,转而又问,“可是他又为何要杀害当年的控鹤府郎官?这与寿王有什么关系?”
沈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反问忠王道:
“忠王阁下,您还记得您的姨娘吗?还记得当年的废太子李重俊吗?还记得当年您险些被堕胎之危吗?秦臻为寿王出谋划策,杀害控鹤府郎官,是为了嫁祸于您啊,您就快要背上谋反的罪名了。您若不信,明日天亮便可见分晓。”
宴厅之内,霎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