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她的心里透进一丝凉风。那块皮还粘连着肌肉,女人左依娜试着把它翻过来,重新覆盖在肉上面。复合的边缘,有一丝弯曲的线条,轻描淡写的,像女人的唇线一样柔和。女人左依娜揭开那张皮,一揭一合,一合一揭,忽然间用力地一扯,一滴血,像泪一样渗出来。
女人左依娜笑了。笑容像一滴血,从女人左依娜的脸上渗出来。她的动作变得很迟缓,一种坚定的迟缓。她最先摸到一把绿塑料柄的剪刀,刀刃有点锈钝,她对着手臂来回拖动了一下,手臂上留下一道锈迹,她随手一抛,剪刀砸在地上,像深夜的一颗石子,掉进深井。
后来,一把黑柄裁纸刀,被女人左依娜紧握在右手里。她用拇指缓缓前推,一截白亮的钢片探出柄心,宽不超过两厘米,刀尖呈梯形,坚毅地探出一个尖角,像一只踏出去的脚那么果断。崭新的刀子,闪烁月亮般幽冷的光芒。
前进,你他妈的,你又是什么东西!女人左依娜喉咙上下滑动,左手慢慢地握成拳头。我恨你,前进,我恨你这样对我!她的两手摆成拉小提琴的姿势,陶醉般闭上眼睛,右手就拉弦那么一划,刀子在左手腕滑过。手腕上炸裂开一条缝,像微张的嘴唇,一条白筋,横卧槽底。女人左依娜看到自己的肉,作为一种物质的本质肉,鲜活、弹性、滑嫩,她像一只汽球,瘪了下来,堆在地板上。
一间黑暗的房子里,窗户静静地开了,阳光和风一起涌了进来,所有的关节都通了,心里的恨随这一刀倾泄出去,伤口吸引与转换了女人左依娜的注意力,她轻松起来。
她低着头,长发落在手臂上,鲜血水一样汩汩地渗透出来,缓缓地淹没了伤口。女人左依娜开始颤栗。她的眼前浮现一群绵羊,它们慢慢地啃着山坡上的青草,悠闲地向前头涌进,如鲜血漫过茫茫的山头。
盛夏的太阳在窗外虎视眈眈,仅用目光,就将房间里的温度逼了上来。女人左依娜的皮肤就粘了汗粒,热气堵住了毛孔的呼吸,汗从鼻尖上冒出来,一颗一颗,它们并不打算滚落。
我正在死去吗?女人左依娜闭上眼睛,想品砸死亡的味道,她只听见心在胸膛里跳动,像一口钟,在教堂里回响。她站起来,她想让平头前进看见一具美丽的女尸。她把身体摆在床上,侧卧,双腿蜷曲,左臂伸直了,搁在床沿。血像没拧紧的水笼头,大滴大滴地滑落,白色的瓷砖地板上开出一朵一朵的小梅花,逐渐涂染成一朵巨大的牡丹。所有的血都往伤口处涌,像火车站的出口,堵在检票口,挤成一团,然后细细地分流出来。
血慢慢地外涌,女人左依娜头脑渐渐清醒了。她看见推门而入的平头前进,大惊失色并痛心疾首。她要的就是这样,在临死前快慰地享受平头前进的自责、忏悔,哭泣,要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低下头颅,要让她的死成为他一辈子的痛。她微笑着,因为平头前进抱起她如棉絮一样轻柔的躯体,腾云驾雾地到了医院,她和平头前进的关系,从此在蜜罐子里封了起来。
门静静的蛰伏。女人左依娜躺着,自我迷醉。平头前进出去了,他会暂时把女人左依娜忘得一干二净,他更不可能知道她正在流血。
不,不能就这样死,这毫无意义。女人左依娜爬了起来。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时,她才看见写字台、地板、床单上到处是血,像某个凶杀现场。恐惧慢慢地来了。她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要死。于是她哆嗦起来,好像有寒气逼进身体,上下牙齿开始了轻微地碰撞。不能再等了!她真的怕了,她已经有点头晕,她飞快地扯起一条枕巾,往手腕上胡乱一缠,往医院赶去。
当医生用镊子夹着一大块湿润的药棉清洗伤口,女人左依娜发出痛苦的尖叫。药棉擦过去,伤口白了,瞬间又涌出新鲜的血液。医生很沉着。一遍一遍充满抚爱的擦拭,药棉在废篓子里堆积。用完第八块药棉,医生迅速地捏紧了伤口,细小的镊子夹着穿了黑线的针,从裂口这边肉穿过去,到裂口另一边用钳子抽出来,缝一针,打一个结,好像女人左依娜的肌肤是块布料,他是个熟练的裁缝,正在缝制一个完美的补丁。
刀再深五分之一毫米,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缝完第八针,医生面无表情地冒出这么一句。他似乎充满遗憾,又好像是在夸奖一个雕刻大师的技艺,能控制五分之一毫米的力量与深度,功底非凡。缝好了,血止了,女人左依娜却只有沮丧。她沮丧就差五分之一就能把事情搞复杂,她原来就是想搞复杂一点,引起平头前进重视的,现在就这么简单缝合了事,所有的后果,只是由左腕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