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来,信步所至,竟然到了章华宫。
没有教人通报,他直接走了进去。
向来安静的章华宫有些喧闹,他隐约听到四皇弟正叮嘱宫人收拾东西:“对,这个装起来……不要了,不要了,这个不要……”
少年的声音略带嘶哑,却不觉难听。声音的主人没有惊惶害怕,没有伤心难过。他有点意外,微愣之后,忍不住轻轻一笑。
跟他想的不大一样呢。
秦珩看见太子,怔了一怔,呆呆地打招呼:“皇兄。”并将太子迎了进去。
两人分宾主而坐,她亲自给太子奉茶。
“孤去找了父皇,想让他收回成命。”放下茶盏,太子轻声道。
秦珩心头一跳:“嗯?”她素知这世上能改变父皇心思,教父皇收回成命的,恐怕只有寇太后和太子二哥了。但是看太子这神情,多半是没成功。
她最初不想当这个钦差大臣,像她这种死守着秘密的人,最怕出现变数。她宁愿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事。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父皇主意已定,她除了装病装伤没办法教父皇收回成命。——当然,装病的话,可能成本会更大一些。万一父皇教黄太医以外的人给她诊脉,那她可真是死定了。
还不如领命出宫,前往河东呢。
太子叹道:“可惜父皇没同意。”
秦珩心说,果然如此。她轻啜口茶水,小心说道:“皇兄,是觉得这件事不妥吗?”
“确……”太子心念微转,“也没什么不妥。”既然已经定下了,没必要再说太多,教四弟心中不安。
他缓慢而又详细地说了赈灾的注意事项,末了又道:“也不用担心。孙大人和杜大人都会帮你的。”
赈灾之事,早有章程,按规矩行事,应该不会有错。
虽说皇帝命四皇子为赈灾的钦差大臣,但是也派了孙大人杜大人同往。秦珩自己是不担心的,她只说了一句:“明日就启程吧?百姓等不得。”
太子一怔,目中光华流转,他点了点头:“是。”
他犹记得父皇曾说过,四皇弟此人半分本事也没,没什么用处。他因为兄弟情分,不会说这种话,可心里未尝没动过类似的念头。不过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至少四皇弟心里是装着百姓的。
太子只坐了一会儿,不想耽搁四弟的事情,他将要叮嘱的话语说完,就起身离去。
秦珩送他出门,回去后继续让人收拾东西。她此次前去河东,少则半月,多则半年。如果可以,她是想带着掬月一同去的。但是此行尽是男子,她带个宫女,不大方便。而且,河东灾情严重,掬月体弱,恐染上时疫。她想,那就带上山姜吧。
山姜老实胆小,近两年个头高长,做事也稳妥。可惜不巧了,偏偏他这两日身体不适,正告假休息,自然不能陪同。
秦珩随手点了一个眼生的内监。即使是为了排场,她也得带些随从,才符合自己的身份。
谁知那内监次日清晨发热,竟也生了病!
秦珩心内一阵无力,这太巧合了一些。这内监八成是不想跟她出宫办差。但时间紧急,她也不想再多耽搁。
正自思忖,高高瘦瘦的周成背着行囊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秦珩愣了一愣,倒险些忘了这个人。
周成是三皇兄离京时留给她的,说是忠心耿耿,武功高强,要他保护她的安全。可是她身负秘密,自然不肯教他近身跟着。
他倒无二话,只是她后来去兵部时,他总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如今她要离京办差,周成更是挺积极主动,不用她吩咐,行囊都收拾好了。
秦珩想起昨日太子所说,河东有流民作乱,那她多个侍卫保护也挺好。——毕竟是皇兄留给她的人,武功性情想来都是上乘。对此,她深信不疑。
她与孙大人、杜大人等人会合后,向父皇请辞。他们便踏上了前往河东的路。
钦差出行,侍卫开道,好不热闹。
孙大人年纪大、杜大人是个文弱书生,四皇子身上又曾发生过有名的坠马事件,因此他们此行主要以马车为主。
可惜马车速度缓慢,远不及骏马。
秦珩心头焦急,真想早些赶到河东,主持开仓放粮一事。
夜里在驿站休息时,孙大人跟四皇子搭话:“殿下为何神情焦灼?可是有心事?”
秦珩“嗯”了一声,答道:“想到河东灾民,心里难安。”
她与这位孙大人不熟,只知道此人参与过多次赈灾,算是经验丰富。
孙大人面上不显,心说,果真是没见过世面。本朝幅员辽阔,有山有水有平地,老百姓种地,靠天吃饭,有点旱涝就有灾情。下面地方的官员怕百姓生乱殃及自己的乌纱帽,四分的灾情都报作十分,好教朝廷重视,最好再拨些赈灾的银钱,能贪墨一笔更好。
“殿下不必太担心了。皇上隆恩浩荡,听闻当地已有乡绅富豪建棚施粥。老百姓虽然苦些,可也没有殿下想的那般严重。”孙大人轻声说道,“等咱们到了河东,开仓放粮,再以工代赈,挖井引渠,河东百姓就再不惧旱魃了。”
秦珩只轻“嗯”了一声,心想,但愿如此吧。她忖度着这定是孙大人在宽慰自己,也没真正放在心上。
孙大人喝了一口浓茶,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继续说道:“河东山高皇帝远,老话说,十里没准信。也许灾情没那么严重……”
这是他第二次说到,灾情可能不严重。秦珩心念微动,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情。山高皇帝远……
孙大人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秦珩已有了些困意。她一起身,周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身后。
他低着头,声音不大:“宫外不比别处,殿下只能一切从简了。沐浴不方便,属下打了温水,殿下可以用了……”
秦珩看着他不知何时打来的洗脸水和洗脚水,不由地一噎。看周成竟似要伺候她洗漱的样子,她眉心微跳,连忙摆手。
她咳了一声,板着脸:“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她怎么不知道,周成这般体贴,还懂得伺候人了。
周成也不说话,默默退了出去。三殿下把他派给四殿下一年了,他对四殿下的怪脾气也勉强知道一些。四殿下老实胆小,偏偏犟的很,臭讲究也多。听说四殿下在宫里,能近身伺候他的,只有姑姑掬月和太监山姜。
如果不是此次出行,四殿下带的人少,他又怎会去伺候?他以前可是做暗卫的,没做过伺候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