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淑妃和德妃如今皆无子女傍身,让她们代为抚养皇子,也算是给她们一份荣宠,一份保障。
很好,淑妃表妹选了老四,那德妃就养老三吧。话说起来,这两个孩子都十来岁了,在宫里待不了几年。他这么做,不过是让他们这几年舒坦一些罢了。
皇帝自认为这个决定十分英明,既保证了儿子的利益,又给他爱妃们一个指靠,一举数得。
然而方德妃还未开口,一旁的罗贵妃便娇笑一声,说道:“淑妃妹妹可真是重情之人,只可惜啊……”她话说到一半儿,摇了摇头,仿佛极为遗憾的模样。
罗贵妃是将门虎女,生的国色天香,三十来岁依然貌美。可惜皇帝自忖不爱美色,并不喜好这种明艳的美人儿。他虽然看在其父健威侯的面子上,封其为贵妃,对其颇为纵容,但是心里头着实不大乐意跟她亲近。
听她说话阴阳怪气,皇帝面色微沉,直接问道:“爱妃此话何意?”
“没什么意思,只是臣妾一琢磨,珍妃妹妹、丽妃妹妹……这四殿下可是接连着没了两个母妃啊……”
罗贵妃声音轻飘飘的,秦珩听在耳中,却是激灵灵打个寒颤,这是要给她扣一个“克母”的帽子么?
皇帝自然是听出了罗贵妃的未尽之意,他心念微动,森然道:“爱妃是说,珩儿克母?”他凤眼微眯,扫了鹌鹑一样老实站着的秦珩,心中微妙地生出一丝不喜来。
珍妃也就罢了,丽妃好意养他,还被他克死?可怜了那么温柔体贴的一个佳人。
罗贵妃轻笑一声:“臣妾可没这么说。”竟撇了个干干净净。
秦珩深吸一口气,正思忖应对之法,却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父皇,可否听儿臣一言?”她抬头,惊讶地看向来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秦璋。秦璋今年十五岁,面目温和,形容清俊,一身太子常服,姿态闲雅。他冲座上的父皇母后施了一礼,又冲秦珣、秦珩点头致意。
皇帝最重视这个嫡子,看见他,面上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你说。”
太子语声朗朗:“敢问父皇,四皇弟的母亲到底是谁?”他将“母亲”二字,咬得极重。
秦珩微怔,明白了太子的意思。这个二皇兄自小跟着本朝大儒学习以仁义治国,对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一向也颇为照顾。
皇帝哪能听不懂儿子话里的含义?他看一眼端坐着的陶皇后,笑道:“自然是你母后。”
太子笑笑,从容闲雅:“这就是了。我母后好端端坐着,却不知贵妃娘娘这句‘克母’从何而来?”
秦珩暗暗叹息,心说,太子二哥是个好人,可惜不够聪明。为了不大亲近的弟弟,得罪罗贵妃,又是何必?不过,她很承他的情就是了。
他这个弟弟身子骨不大好。——唔,也许是天生的,四弟的生母、妹妹、姨母都早早去世,无一长寿。要让身子强健,其实也不算太难。他问过太医,说是多动练武就可以。可惜陆师傅被赐死以后,父皇再没有给他们请过武术师父。他有合适的人选,只是尚需父皇同意。
他曾想过,若是父皇允了,那皆大欢喜。若是父皇不允,少不得他自己抽些时间来指点一下四弟。——四弟老实胆小,肯定不敢偷溜出宫,而宫里又无人教他。
山姜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两位殿下喁喁低语,他不敢去听话里的内容,只看他们神色亲密,莫名有种满足感。嗯,他们的殿下不是孤零零的小可怜。
这日午后,秦珩换了衣衫,同秦珣一道出宫,去见武安侯孟越。他们第一次乘马车出宫,宫中的驭者驾车又快又稳,秦珩坐在车里,不免有些小兴奋,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端正坐着,木着脸,一声不吭。
倒是秦珣耐心细致地向她讲述武安侯孟越:“……他腿脚不大灵便,不过教你,绰绰有余……”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若是陆师傅还在,你也不必另寻师父……”
陆师傅么?秦珩心头一震,瞳孔微缩。她六岁进上书房,同皇兄们一起,午前读书,午后习武。可惜后来陆师傅被赐死,他们再没了教习师傅。
她抿了抿唇,小心问:“武安侯凶吗?”
“不凶。”秦珣应道,他默了一瞬,嗤笑,“有我呢,你怕什么?”反正老四胆小,不管武安侯凶不凶,他都会害怕。那凶不凶又有什么区别?
半个时辰后,秦珩在武安侯府见到了孟越。她惊讶于皇兄和武安侯的熟稔,更惊讶于武安侯的形貌。
她先时听闻武平伯三十来岁,曾经武力惊人,如今疾病缠身,以为会是一个精神不济的彪形大汉。然而今日一见,发现与她的想象截然不同。
他须发灰白,高瘦的身躯裹在一袭藏青色棉袍里,无端给人一种萧瑟之感。他越过秦珣,冲秦珩点头致意,脸上长长的疤痕随之抖动,甚是狰狞。
秦珩心头一跳,压下惧意,小心露出一个笑容来。
孟越一愣,惊愕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缓缓开口:“这位是……”
他的声音格外嘶哑,像是尖锐的东西划过桌面一般,听得秦珩心里难受。
秦珣轻轻推了推弟弟,笑道:“这是我四弟。四弟,还不见过师父?”他心说老四太呆些,也没点眼力见儿。
“啊?哦哦。”秦珩闻言,忙施礼,“师……”
她还未低下头去,胳膊就被人猛地抬起。一股大力袭来,格着她的胳膊,她无法躬身行礼,只能面露迷惘之色:“师父?”
“先别急着叫师父!”孟越皱眉,他那道从眉骨直到嘴边的伤疤也随之抖动,“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秦珩不理解,但她很听话,就点了点头:“侯爷请问。”
她定一定神,也不知这位孟侯爷会拿什么问题来问她。她犹记得当初她刚进上书房时,季夫子可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孟越发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悄悄抬头看去,见他一脸怔忪之色。察觉到她的视线,孟越眸光一闪,哑声问:“已逝的苏尚书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外祖父。”秦珩眨眼,心说,莫非孟侯爷同外祖父有旧?这样是不是会容易一些?
扯了扯嘴角,孟越露出一个堪称可怖的笑容:“果然。”
秦珩一脸茫然,她向皇兄投去求助的目光。秦珣冲她安抚性的笑笑,扯了扯孟越的衣衫,将孟越拉到了一边。
孟越右足微跛,但走得并不慢。他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比秦珣还要快些。
秦珩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短短数息间她已经想象出了好几种可能。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他们两人回转。武安侯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她只能厚着脸皮佯作不知,老老实实站着,做沉思状。
半晌,她才听得孟越嘶哑的声音:“好。”她心中一喜,蓦然松了口气,这次不用秦珣提示,她就匆忙施礼:“弟子秦珩见过师父。”
孟越眼皮下垂,遮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沉默着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个徒弟。
秦珩与皇兄相视一笑,眉梢眼角俱是喜意。她难得像今日这般,心情轻快。
在后来的日子里,秦珩渐渐发现,与三皇兄交好和拜武安侯为师是她十岁这年做的最正确的两件事。
现在的三皇兄和她梦境中的并不一样,他会教导她功课,督促她习武,会与她共同用膳,偶尔也会帮她解围,让她不至于难堪……他俨然是一个还不错的兄长。
两人拜师后,因为武安侯身有旧疾,不便入宫。于是秦珩常常同皇兄一起登门学艺。
得知孟越竟然愿意收下自己的两个儿子,皇帝颇觉诧异,但是略一思忖,也就理解了。毕竟是皇子,孟越看在他的面子上,肯定不好推拒。
初时皇帝还时常关心一下,问问这两个儿子学武进展,叮嘱他们莫忘了上书房的功课。时日久了,他日理万机,要忙的事情太多,也就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
孟越教导这兄弟俩时,侧重点并不相同。他教秦珣兵法,教秦珩武艺。教导秦珣时,指定几本书,教秦珣自己去看。对秦珩,则是一招一式认真指点。
可惜秦珩素来老实蠢笨,看上去脑袋也不够灵光。落在别人眼中,就是她认真努力练武,却始终表现平平。
不过好在孟越并未流露出失望之色,他虽然容色可怖,但耐心十足,还会勉励秦珩:“尽力就好。”反正这位四殿下习武只为强身健体。【就爱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