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到救生圈的那端,用力地拉绳子,粗糙的绳子把手指磨得疼痛她也察觉不到。她边拉边声嘶力竭地喊:“周然!周然!”但耳边除了风声与拍浪声外再无他响。绳子已被她全部收回来,但绳子另一端空空荡荡哪里有人?晓维泪如雨下:“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又一个大浪打来,船晃得厉害。趴在船边探出大半个身子的晓维本可以抓住栏杆,但她却似乎放弃了自救,随着船体一斜,整个人落入海中。
晓维沉海时并不感到害怕,海没过耳朵,世界变得宁静。但她还没沉上几秒,已被人一把托起,四周嘈杂再度传来,耳朵大约灌了水,疼得厉害。她听有人边拍着她的脸边抱怨:“真是麻烦。”
船终于还是靠了岸。那只获救的小狗一碰到陆地就飞快地跑远,留下全身湿透的周然掺扶着比他更狼狈的晓维往周然所说的小屋一步一挪。
“如果我俩刚才为了一只狗死掉,明天在新闻上会出现在‘社会榜样’还是‘奇闻异事’栏目?”
“你刚才早就游回来了,躲在船舷下故意吓我对不对?”
“刚才那只狗就算不救它,它也不会被淹死的。倒是你,你刚才那算是为我殉情吗?”
“你真是周然?你现在说话怎么就跟吃错了药了似的?”
“你希望我是谁?”
“我希望你去死!”终于到达小屋,晓维使劲推开他。
周然朋友的小屋像是为了临时避难用的设施算不上齐全,有一床一桌一椅一点厨房用具,好在还有旧式热水器,但一时半会儿热水器里的水烧不热,他俩却已经快被初春的海水冻死了。最后周然用天然气烧了半锅热水给晓维洗澡用,等晓维用床单把自己包裹严实了出来,他自己再去洗。
室内温度只有十一二度,再加天色沉沉,更是阴冷。晓维裹着毯子仍冻得直打哆嗦,看着周然披着之前她用过的床单把两人的衣服一一冲洗、拧干,摊在桌子和凳子上,然后还有她的内衣和内裤。晓维看得微微脸红。
周然走到她身边:“你是不是很冷?我给你搓一下,否则会感冒。”
晓维扯紧毛毯试着抗拒:“不用。这里缺一台散热器。”
“我会记得买一台。”周然按着晓维的头和背,把她压倒在床上,但没有趁机揩油,只隔着毯子用力摩擦着她的皮肤。他揉搓过的地方果然热了起来,但是当他的手挪开,那里又渐渐变冷。
晓维的脚露在毯子外,周然贴着她的皮肤,把她的小腿和脚搓得很仔细,然后把她翻过身。
晓维两只手各紧紧地揪住毛毯上下两端,把重点部位保护得严严实实,严重妨碍了周然的动作。他表情古怪:“我每一寸都看过,你再挡我也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晓维又羞又愤又自感矫情,恨恨地松了手。周然倒没有刻意让她走光,反而帮她及时地捂着,只是正面的部位要比背面敏感得多,处处皆柔软,即使隔着毯子,触感也十分明显。空气渐渐暧昧。最后他从身后把晓维拥在怀里:“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周然给晓维搓了那么久,搓到全身变暖,但他自己的手却是冷的,露在外面的肩膀也很凉。晓维不忍,也怕他感冒后无法返程,扯了一点毯子:“你也进来吧。”
周然没拒绝,钻进毯子,改作贴身拥抱她,他身上的确比晓维更凉,但两人相拥一会儿,都渐渐热起来。空气中的暧昧升级,甚至有分紧张。
周然说:“今天”
“别说话!”
过了一会儿晓维坐得腿麻,刚动了一下,周然立即阻止:“别乱动!”
这种尴尬局面的最终解决办法,就是以两人的彻底解脱而告终。起先是晓维为了摆脱周然而挣脱束缚,她的挣扎使得她自己连同毯子和周然一起倒在床上。这一摩一擦起初只是星星点点的欲火顿时燎原。虽然是周然首先采取的主动,但她也没推拒,口中那几句软软绵绵的“不要”怎么听都像是欲迎还拒故作姿态,并且很快就被周然的唇堵住。
晓维的身体时而空虚如深渊,时而充盈如茂原,忽冷忽热,浮浮沉沉,痛并快乐着。她在兴奋到绝望的时候无奈地想,一定是饥渴到了堕落的程度,心理上这样排斥,身体却没有拒绝的勇气和能力,实在悲哀到极点。
小屋的单人床很小,当周然一身汗湿从她身上离开,她过于激烈的动作中上半身都已探到床外。他伸手拉起她,晓维把左手交给他,在借着他的力量起身的同时,右手重重地甩了周然一耳光。只是激情尚未平复,全身还在发抖,那一掌的力道太有限。
“怎么了?”周然皱眉问。
“我说我愿意了吗?”
“你也没拒绝啊。”
“刚让人给我离婚协议书,转身就勾引我上床。你这算什么人啊。”
“我也没忘记,有人跟我上完床,衣服都还没穿上,就跟我提离婚。”
“那次也是你先勾引我!”晓维脸色嫣红。
周然却是反应过来晓维的前一句话:“什么离婚协议书?我怎么不知道?”
“周安巧给的。还有,你已经开始交待后事了?你不想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然皱着眉,摸着刚被她打过的脸,那一巴掌虽然力道不大,但她的指甲却似乎在他脸色留下一道划痕“林晓维,你该剪指甲了。”
傍晚时分,风平浪静,周然驾船返航。晓维蜷腿坐在驾驶舱的另一个角落:“为什么突然想要立遗嘱?”
“一时兴起而已。”周然不愿向晓维承认是罗依的死、唐元的深陷囹圄与贺万年的重病刺激到了他。
晓维婉转地说:“身外之物,失去就失去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你怕我想不开寻短见?对了,谁告诉你怎么找到我的?周安巧?”
晓维承认:“他担心你过于消沉郁闷。”
“他一定没告诉你,他们为了打发我走,用了多高的价格回购我的股份,这是我最赚的一笔生意,你我从此什么都不要做,足以舒服地过完几辈子。为什么要郁闷?”
“你不郁闷为什么要这样玩命地打发日子?这有多危险!”
“并不比开车更危险。我哪有玩命,我是研究一下这个行业,顺便休个假。”
“原来你早给自己找好了后路。我要傻到什么程度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你们这些人的鬼话?”
“我很高兴你能为我专程回来,真的。谢谢你。”
“不用谢,离婚时多分我一些钱就是了。刚才你说你拿到了很多钱不是?”
“我先前在海底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哭着请我不要留下她一个人,刚才也有人在我身下时答应愿与我永远在一起。这才没过几小时,你就要反悔吗?”
“紧急的时候说出的话也作得了准吗?那种情况下说的话也作得了准吗?”
周然神色懊恼:“耍赖的人最麻烦了。”
晓维不与他继续理论:“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特别重要的东西,无论亲情、前途、金钱、地位、还是荣誉。现在连你付出巨大心血的公司都可以说弃便弃,却要对我这样执着,你怎么能让我不怀疑?那天我跟你讲过,你让我回来,但我需要一个理由,能够说服我自己,能够让我相信你。”
“我早就讲过那话,偏你不肯信。”
“你再讲一遍,兴许我就信了。”
“林晓维,得寸进尺的女人最麻烦了。”
“你到底要不要讲?”
“那你也先保证我们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不要一提再提翻旧账。”
“你这句话是要表达‘请原谅我过去一切可恶的所作所为’的意思吗?那你听好了,周然,我不原谅你,绝不原谅。我要你心里时时有愧,记得你曾经对不起我,这样你才能够在以后的日子里警惕自省,不再逾距。”
“你这句话是表达同意与我永远在一起的意思?”
“没有的事!奸诈又嘴硬的男人最讨厌了!”
丁乙乙坐在午夜咖啡馆里啜着咖啡。她正坐在两年前初见沈沉的那个座位,但时钟敲过午夜十二点,沈沉并没有出现。
乙乙再叫一杯咖啡,还没吸上一口,有人缓缓走来,坐到她对面:“这么晚了喝这么多咖啡可不好。”来人是她的父亲。
“爸,我在等人。”
时间又过去近一年。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乙乙的爸爸事业遇挫提前退休,又大病了一场几乎送命。乙乙自己游历了大半年后回来,写完并出版了她的小说,继续写专栏,继续主持节目。她对父亲也渐渐缓和了态度,不再与他作对,甚至经常关心问候。只是她与沈沉完全断了联络,只等她约定的这了离婚日的到来。
“我知道你在等谁,为了什么等。他不会来。他如果敢来,我打断他的腿。”
“不关他的事,是我提的。”
“肯定是他的错。我的女儿永远都是对的。”
“爸,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连你都这么大了,我怎么能不变老?”
“你怎么会来?”
“来送老友最后一程,顺便看看你。老友们已经走了好几个,我看快轮到我了。”
“不会的。像你我这样以自我为中心的不怎么顾及他人的人,都会活的很长。”
“你这孩子,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几天之后的晚上,乙乙如往常一样主持“闲言淡语”直播节目。她离开后,这个节目不但没停反而增加了节目频次,并交由两组人轮流主持,但总没有她在时那么火爆。现在她回来,电台十分欢迎,即使她只同意一周主持一期节目。
“大家好,我是丁乙乙。今天有一件我特别开心的事情,我最好的朋友顺利地生下了我的干女儿,这位天使实在来之不易。朋友曾经说,我们之所以肯原谅,有时不是真的能够忘记,而是因为舍不得失去。我对这句话感触很深,也引申出更多,比如说,我们之所以要去伤害别人,有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而是因为怕被他伤害;所谓我们之所以要无理取闹,有时不是真的不讲理,而是想要对那个人撒娇;我们之所以提出分手,有时不是真的想离开,而是怕被别人抛弃。请大家好好学习这个句式,这样无论以后做什么错事傻事变态事,我们都能为自己找到很好的借口。”
一本正经加插科打诨的二十分钟后是热线时间,乙乙一一解答。
一位听众说:“乙乙,你这些日子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你现在回答问题一本正经,都不像以前那么犀利了。”
乙乙答:“你总得允许我变成熟呀。”
接下来,家庭问题、婚姻问题、青春期问题、更年期问题每个人都会遇上种种问题,有人愿意默默地自我消化,有人愿意晾出来共同分享。乙乙每次回答这些问题都有荒谬感。她自己的生活都乱了套,却去指导别人。幸好,估计大家只在她的节目里找乐子,不会真有人愿意采纳她的建议。
“乙乙,”一个男声接进来“我遇到的问题是,我的妻子要求与我离婚而我想要留住她。”
“那就试着留吧。”
“怎么留?”
“真心,实意,必要的手段。当初你怎么追的她,现在就怎么留。”
“我很愿意追她回来,可当初我们只是随便讨论了一下就结婚了,少了一些步骤。”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小,因为他的来电里,敲钟声几乎盖住他的声音。
“你就站在那儿,不许动!”乙乙摘下了耳机冲出直播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监控室一片乱。
直播节目里立即插播了音乐,半首歌之后,另一个主持人出现:“不好意思,刚才出现了一点点小意外。我们继续,下一位听众是”
乙乙冲出电台大楼,沈沉又一次站在路灯下,灯光映着他的脸,就像一年多以前的某一天。他的身后有新建成的邮电大楼,楼顶的大钟在十一点之前的每个整点都会敲响。
乙乙走过去,板着脸指着他:“你,迟到了。”
“我不愿与你离婚,所以不敢准时到。”
“我们的协议上说了两年后。”
“你我谁都没认真遵守过这份协议,这协议早就失效,应该作废了。”
“你说作废就作废啊?凭什么要你说了算?”
“那你来说。”
“那就作废吧。我们重新签一份。”乙乙拉住他的袖子“我们回去重新研究一下新协议的内容。”
“你不用回去收场?”沈沉指指楼上。
“不用回去。在他们准备解雇我之前,还是由我先把他们都解雇好了。”
“没有职业道德。”
“我想这节目的收听率明天会有很大提升的,这就是职业道德。不是我说你,这么久没见了,一见面就批评我。这个习惯要改,我要写在协议里。”
“你看你,刚刚才说了自己成熟了,结果还是这么听不得批评。”
“你可不可以闭嘴。”
“好。”
“干什么你?”
“闭嘴啊。”
“唔”路灯下,两团影子摇摇晃晃,歪歪扭扭,然后合成了一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