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把侍卫们都支到了一边,只留下茶屋四郎次郎,二人隔着篝火聊了起来。
夜已深,各种战报只让他们弄清了一个问题,即敌我双方的位置。秀吉把细川忠兴和堀尾吉晴留在龙泉寺,自己则和稻叶一铁、蒲生氏乡等人撤回上条驻营。
“我听说主公没有答应本多、水野二将夜袭秀吉之请?”
清延压低了声音,家康直率地点了点头,伸出脖子问道:“数正是怎么说的?”
“在告诉主公之前,在下想先听听主公为何没有答应夜袭。”
“为何?难道问不出我的心思,你就不告诉我数正的意见?”
“在下并非此意。若先听听主公的看法,石川大人的意见就容易陈述了。”
“石川的心思真有这么复杂?”
“正是。”
“那好,既然你非问不可,我就说来听听。我是想采取和信长公、筑前守等人不同的方式获取天下。”
“天下”清延喃喃而叹。
“对。信长公和筑前守都不,还有武田和明智诸人,无一例外只依赖武力,太急功近利了。你明白吗?”
“似懂非懂。”
“人只要急功近利,便会露出破绽。信长公、信玄如此,光秀亦如此,他们无一不因这些破绽倒下了。筑前守与他们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哦。”
“我却不急不躁。若今夜我对秀吉发动夜袭,纵然获胜,亦是小胜,并不能得到多大益处。而万一进攻受挫,失掉了忠胜、忠重两员大将,我的损失可就大了。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得到的却是小小的益处。这怎么划算?”
“话虽如此,可是,若能取得秀吉的首级”
“天下所有的难题就全压到我一人身上了。因此,还是不划算。”家康压低了声音,笑了“清延,初升的太阳是压制不住的。秀吉有今日,全在于神佛佑护,别指望神佛会突然改变态度。就算胜了,也得不到益处,而一旦失败,则有灭顶之灾,这样的夜袭我怎能答应?”
“主公,在下还有一问:您方才所说的那个初升的太阳秀吉,若是明日早晨就率领四万大军杀向这里,怎么办?”
“清延,你不用担心,仗是打不起来的。”
“主公的意思是”
“还不到明日早晨,我已不在此处了。今夜子时,待月亮出来,我们立刻撤军。无论筑前守多么强大,没有对手,焉能打起仗来?凡此种种,斗转星移,神佛的心自会逐渐从急功近利的筑前守身上,转移到年轻有为、沉稳老练的人身上。即使你不刻意去取他性命,神佛也会主动取他性命。为顺应天意,我既不当杀掉筑前,也不当杀掉筑前的部下。这便是我夺取天下的法宝。”
松本清延长叹一声,向前凑了凑。“恕在下误会主公了。”
看着深受感动的清延,家康也会心地笑了。“数正是不是也说,最好避免战争,尽早撤离这里。”
“丝毫不差!”清延控制住兴奋。
“诸将之中,觉得这乃是一场稳操胜券之战的人,一定不少,所似必然会有很多人反对撤军。可是,我们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向秀吉发动夜袭。回去之后,你好好地把我的意思说说,让他们切切理解”说到这里,家康竟抑制不住,背过脸拭起泪来。
“能够听到主公的肺腑之言,清延实是三生有幸。其实,清延从心底赞同石川大人”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有自信了”
“主公真是英明。一个真正想获取天下的人,不当只以眼前的敌人为对手,而当以天下为对手。”
“数正也这么说?”
“是。筑前凌驾于百姓之上,主公则超越筑前,等待神佛的青睐。神佛是黎民百姓之神佛。只要筑前能够为百姓造福,主公就当以一颗平常心赞他。帮他。看来,石川大人和主公真是不谋而合啊。”家康板着脸,望着清延,再次使劲地点了点头。“数正说要我赞赏筑前,帮助筑前?”
“是。他说,只有这样,主公的器量才会超越筑前。今日的让步,便是日后的胜利。”
“哦。但我并不认为对他让了步。这次我们不是运筹帷幄,打了个酣畅淋漓吗?”说到这里,家康的脸色才终于放松下来。“清延,你马上去一趟平八那里,告诉他,说今日能取得辉煌的胜利,他的功劳无人可比。”
“遵命。”
“正是因为他的阻挠,秀吉的前进至少被延迟了半个时辰。这样,我大军才能迅速撤回,让筑前无迹可寻。不过,只一次还不够,还要再让筑前吓上一吓。你让忠胜好生准备。”
“再吓筑前一吓?”
“是。若今夜发动偷袭,当然能再吓他一跳,但对方会有预感,因此,这还称不上是上策。上上之策乃是,待黎明时分敌人发动总攻时,却发现城里空空如也。哈哈,这样,才会让他们大惊失色。故,今夜子时,我们撤回小牧。你去跟固执的忠胜说,估计他定会明白。你就说,用流血的手段已取得胜利,接下来,要用智慧和谋略给筑前些颜色瞧瞧了。”
“遵命!这才叫神出鬼没,可以说,三河武士野战的绝妙之处,被主公发挥到了极致。”
“对,就这样说。去吧。”
清延离座而去之后,家康急令正信准备撤退。
此夜,无论秀吉的阵营还是家康小幡城的阵营,直到黎明之前,都是一片篝火之海。因此,附近村民都觉得今晚必有夜袭,吓得连眼都不敢合。可是,百姓担心的夜袭始终没有发生,直到天空现出了鱼肚白。
羽柴的人马似乎先动了起来。
晨,天还未大亮,秀吉就起来了,他响亮地击了击掌,穿上自己喜爱的凤尾阵羽织,雄赳赳地跨上战马,身后跟着的是时刻不离左右的石田三成。他默默地巡视了一圈旗本诸队,暗暗为他们鼓劲。徒有武功的小将只知道争立头功,从来不着眼大局,唯三成向来以智谋著称,其目光敏锐,有时甚至可以看到秀吉遗漏之处。
天尚未完全放亮,秀吉穿过在黑暗中为出击作准备的杂兵,登上一个小山丘,停下马,远远地眺望着堀尾、一柳、木村等人驻营的龙泉寺。由于进攻小幡城的命令已经传达,龙泉寺一带的人马似已开始行动。
“佐吉,若你是家康,今日之战,你当如何?”
三成琢磨不透秀吉的意思,小心翼翼道:“主公说的是”
“昨天他们大胜。家康这个人啊但,他却不得不为此与我展开一场血战,既不是在他处心积虑构筑起阵地的小牧,也不是在他筑起了铜墙铁壁的清洲这难道不是自取灭亡?”
“的确,如在小幡城与我们交战,他只能是自取其辱。”
“我才问你,你若是家康,会怎么办?”
三成飞快地扫了秀吉一眼。“战争的事情我不明。若是换了主公您,您会怎办?”
“你不懂得打仗?”
“是。”
“哼!若不懂得战争,你还能成为大名?原来你只想汲取我的智慧啊。”
“是的。只是”
“只是什么?”
“主公想不想在小幡城摘取家康的首级?”
“哦,我当然不会饶过他!这次灭了家康,既是给毛利看,也是让上杉瞧瞧。我早就许下承诺,若拿不来家康的脑袋,岂非胡夸海口?”
“家康恐也知道这些?”
“嗯,他当然知道。”
“那么,若主公是家康,您会怎么做?”
“哈哈哈,若我是家康早在昨夜就抛弃小幡城,逃之夭夭了。”秀吉旁若无人地大声道。
“哦。”佐吉三成那白皙的额头上竖起了几道皱纹,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但,大军当前,他就真能平安撤离?”
“当然能!”秀吉又一次旁若无人地大笑“人世中有两种欲望,一是大欲,一是小欲。怀大欲者,无论身陷何等困境,亦能临危不乱。”
“是啊。”
“家康有十分出色的家臣。比如,他可以让本多平八郎等人向我发动夜袭,转移我的视线,趁机迅速撤离。这样一来,损失的就只有本多那一小部人马,而对整个大局了无影响。而一旦再次出现小牧对峙的情形,麻烦的就不再是家康,而是我羽柴秀吉了。”
“主公!”
“怎么,听人的意见后再想出来的主意,可不是主意了啊,佐吉。”
“属下知道,属下的智慧往往都慢人一步。但,有一事令属下甚是担忧。”
“何事?”
“家康连这些都预料不到?”
“哦?”秀吉的表情顿时僵住。说实话,他昨夜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池田父子的战死,把他的心都疼碎了:对我无比信任,一心尽忠的老实人胜人,竟身死战场!
秀吉明明十分了解胜人的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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