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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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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的一声闷响,马齿苋摔在一辆红夏利的车顶上!

    魏雨缪又一次帮了马齿苋。他是在一早看了艺品周报以后急忙开车赶来,想问问马齿苋这是怎么回事,既有证书又有鉴定的一块田黄石怎么说假就假了呢?谁知他刚把车停在马齿苋家楼下,还没来得及开车门出来,头顶上蓦然间冷不丁让人毫无准备的一声闷响,直惊得他一下子尿湿了裤子。待他稳住心神,好不容易打开车门——车门框已经被砸矫楞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门打开,而回头一看车顶,又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车顶上是从楼上摔下来的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马齿苋!魏雨缪寒毛倒竖,头皮发乍,骤然生出一身鸡皮疙瘩。偏偏此时一阵秋雨飘来,阴凉阴凉地打在魏雨缪脸上身上,霎时间他的脸上身上就都湿了,一下子便凉入骨髓。他浑身打起冷战,接着就一连串打了七八个喷嚏。于是,方才想起应该把车顶上的马齿苋弄下来,甭管死活先拉到医院。他便把手伸到马齿苋鼻子底下试了一下,还好,还有气,他不觉替马齿苋庆幸是从三楼跳下来的,如果是五楼、六楼或七楼,那就必死无疑。而马齿苋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从三楼跳下来也绝对不是吉兆,绝对没有好结果!

    果不其然,当魏雨缪开车将马齿苋送到医院急诊室以后,经过了近两个小时的全身ct检查,发现马齿苋除一支胳膊和一条腿骨折以外,大脑严重出血,虽然眼下还没死,但昏迷却有可能是长时间的,十年、二十年都可能,也就是说处于“植物人”状态了;这还算乐观的估计,也许根本到不了十年就归西了。

    马齿苋为什么跳楼?如果马齿苋本人不说,别人就只能瞎猜。现在马齿苋已经不可能开这个口了。所以,魏雨缪猜测马齿苋跳楼是因为儿子欠了五百万,他本人欠了三百万,加起来是八百万,如此沉重的债务把马齿苋压垮了。于是,魏雨缪蓦然间心里敲起小鼓,因为是自己把假田黄石卖给马齿苋的。马齿苋死了,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长久以来,古玩圈你买我卖,你情我愿。你买打了眼是你功夫不到,怨不得别人。作为魏雨缪,此时完全可以装聋作哑,装傻充愣,只要没人找上门来,决不去出头回应什么。但魏雨缪相反,他感觉心慌。

    这不能不说魏雨缪是个心软的善良人(这种人往往是赚不了钱的)——因为马齿苋曾经和他谈过家里的情况,他知道马齿苋的老伴在住院,儿子马家驹在拘留所,没有这些情况,魏雨缪也不会把田黄石低价匀给马齿苋——接下来的事情魏雨缪就必须帮着昏迷的马齿苋去办了,他要不去办,还能指望谁呢?

    于是,他先是找到文物局老干部处,把马齿苋的情况作了汇报,请文物局接手马齿苋的善后事宜;然后他就奔拘留所找有关领导去了。结果是拘留所对马家驹做了“取保候审”让马家驹回家处理乱事。而魏雨缪在拘留所还问来了这么个情况:区公安分局已将马家驹涉嫌诈骗问题立案,即使马家驹还上五百万的欠账,该判刑还要判刑。因为还账属于“事后补偿”而事后补偿只能是量刑的考虑情节,不影响定罪。也就是说你还了钱,不能影响诈骗罪的认定,但是可以使量刑从轻。要扭转这种结果,除非区公安分局撤案。

    能把问题了解得这么深、这么细,是魏雨缪好说歹说的结果。是他对拘留所领导亮出工作证的结果。他从国企转行进入古玩街以后,一直怀念以往的日子,一直珍惜着自己曾经的干部身份,所以,走到哪儿都随身携带着工作证,因为那上面标着他的干部身份,其实,严格地讲那个工作证已经作废了。不过在拘留所还真用上了。拘留所领导对魏雨缪印象不错,赞赏他热心助人的行为,这也在一个侧面促成了拘留所最后对马家驹进行“取保候审”

    马家驹暂时放出来了,在魏雨缪陪同下先是去医院看望了母亲,接着就马不停蹄去另一个医院看望了父亲,回到家里以后就哭成了泪人。对着魏雨缪大喊:“魏叔,我冤啊!”魏雨缪不能不把拘留所领导的话转告给他:即使还了钱,该定罪照样定罪,除非你在区公安分局撤案。他对马家驹说:“哭一会儿就行了,别哭起来没完!要是哭能解决问题,我也跟着你哭!还是赶紧想辙吧!”说完,魏雨缪就离开了马家,开着红夏利修车去了。

    红夏利的车顶被砸了很深一个大坑,要修好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魏雨缪只得把车撂在汽车修理所了,然后他再向保险公司报险。这一切都做完以后,他突然想起艺品周报的那篇报道,里面提到是实验中学的于博彦最终一锤定音给那块田黄石判了死刑。于博彦怎么就比拍卖公司还厉害,有这个火眼金睛呢?他这个门外汉当然不知道于博彦在古玩圈的鼎鼎大名,一时间只是纳罕。而那块田黄石如果确实是假的,自己也是被蒙的人,何不往实验中学跑一趟,就教于于博彦,让自己也长长见识,明白一下自己错在哪里呢?于是,魏雨缪又赶到了实验中学。

    见了于博彦,魏雨缪照方吃药,先给于博彦看了他的工作证,然后告诉于博彦,自己因为企业倒闭才转行到古玩街。所以,还请行家里手多多指教,尤其请于博彦这样的方家多加提携。他观察到,当他提到“方家”的时候,于博彦微微一笑,他捕捉到了于博彦意味深长的这一笑,感觉无论是谁都是喜欢好听话的。而于博彦一开口,方才使魏雨缪明白,敢情涉及田黄石还有那么多知识呐,他魏雨缪完全是个白丁,不上当受骗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只听于博彦说道:

    “与田黄石接近的石头有二十来种,比如‘掘性坑头石’‘掘性高山石’‘鹿目格’‘碓下黄石’‘掘性都成坑’‘贴岩都成坑’‘蛇匏’‘贴石黄高山’‘芦荫’‘溪蛋’‘善伯洞’‘牛旦黄’‘黄冻’‘老坑黄高山石’‘白水黄’‘白高山冻’等等等等。而在这些石头中,以掘性高山石类冒充者为多。但只要将石质弄清,就不难辨认。”

    魏雨缪像听天书,一句也听不懂。便禁不住问:“你是怎么掌握这些知识的呢?你是学地质的吗?”

    于博彦又微微一笑,说:“我是学历史的。家父一生研究田黄石,雕刻过不少田黄石的印鉴图章,我也就跟着知道了一些。”

    原来如此!魏雨缪连连点头,感叹于博彦家学渊源。接着,他也试着问了一个稍稍专业一点的问题:“你说有些人以掘性高山石冒充田黄石,为什么呢?马齿苋的田黄石原本就是掘性高山石吗?掘性高山石一钱不值吗?”

    于博彦想了想说:“你还真够认真的,掘性高山石也叫鲎箕石,是零星埋藏在福建寿山乡高山峰砂砾粘土层中的块状独石。靠挖掘而得,故名。其品质优于矿洞所产,属寿山石稀有品种。掘性高山石洁腻温粹,肌理萝卜纹明显,外表含淡黄色薄色层。色泽以白色为常见,亦有黄、红等色。外观特征与田黄石相近,所以有人拿它鱼目混珠骗取钱财。但掘性高山石所在的山地泥沙干燥,使石头表皮受浸润酸化程度终无法与水田相比,故尚能鉴别。掘性高山石早在清代已有发掘,历来为藏家所珍宝,50年前已属罕见。至20世纪80年代,在高山西坡新挖掘一批独石,取名为鲎箕石和鲎箕花坑。所以,掘性高山石也有一定价值,只是比不过田黄石。马齿苋送到拍卖公司的那块正是掘性高山石。他那块掘性高山石卖到十来万应该不成问题,上下浮动三五万也属正常,但要想卖到几百万就是天方夜谭了,除非采取欺诈手段。”

    于博彦的话刚说到这里,魏雨缪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欺诈”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如果说沈月娟对他是欺诈,他对马齿苋就不算欺诈吗?虽然有句常理叫做“不知者不为过”可是如果对簿公堂的话,法律只重事实,并不认你常理不常理的!魏雨缪并不知道蓝海法院对古玩圈的这种买古玩打了眼的问题一般不予受理。于是,他的内心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急忙找话题掩饰自己:

    “那么,怎样分辨掘性高山石与田黄石的区别呢?”

    于博彦笑了笑,便把他在拍卖公司鉴定时回答同行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掘性高山石虽极似田黄石,但质多松软,也不够温润,更缺宝气,亮度和细腻度也不及田黄石,即使整日手渍浸摩也达不到田黄石油光欲滴的效果。而且,掘性高山石须经常泡油保养,否则便粗涩变态失去光泽。掘性高山石虽有萝卜纹,很像田黄石的枯囊纹或老萝卜皮下的纤维纹,但却更粗更显露。再有,掘性高山石凝度不够,比重也轻。颜色也不稳定,在灯光照射下内里泛白”

    太深奥了!魏雨缪直听得两眼发直,脸上一红一白,心里扑腾扑腾乱跳。自己那么一个门外汉,怎么就冒冒失失贷了巨款跑北京潘家园买什么田黄石呢?如果事先找找于博彦,不是就避免被沈月娟骗了吗?而马齿苋在红帆会所托着假田黄石侃侃而谈,振振有辞,他为什么不事先找找于博彦呢?魏雨缪为自己扼腕,更为马齿苋扼腕!如果说自己初入古玩行,情有可原,那马齿苋是古玩界老资格老行家,怎么也徒有其名呢?于是,他将早晨发生的事告诉了于博彦。于博彦大惊失色,连说:“不应该,不应该啊!马齿苋怎么心理这么脆弱呢?假了就假了,打眼就打眼,古玩行分不清掘性高山石与田黄石区别的大有人在,为什么自寻短见啊?”

    于博彦当然不知道围绕马齿苋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此时,魏雨缪也不便再多说,他也害怕事情会牵连到自己。自己内疚是肯定的,但要把责任完全揽到自己身上,他还没这个觉悟。当然,他也不可能知道,这本来就是个被人设计好的“局”!

    话说马家驹在家里哭了一通以后,发现了早晨刚送来的艺品周报,他简单一翻,就看到了第三版的通栏标题“退休文物处长马齿苋借钱买田黄石打眼警示世人”于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老爸马齿苋是因为看了报纸经不住精神上的打击而跳的楼。

    “丑闻”这个帽子是戴定了。而且,连报纸都登了,想必整个古玩街乃至蓝海市全知道了。既然如此,自己也该找女朋友商量一下后事。于是,马家驹就到古玩街找女朋友去了。家里出了这么多糟心的事,他不能不听听女朋友的意见。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女朋友听了他家里发生的一切不仅没有丝毫的同情,还突然翻了脸,说:“你们这个家算个什么家?一家子白痴!连我都跟着没脸见人了!”

    于是坚决地对马家驹提出分手。

    也许女朋友说的是气话,怎奈此时马家驹像老爸马齿苋一样,心理非常脆弱,经不起这种嘲讽和打击,他感觉女朋友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人品有问题,于是,在女朋友的古玩店里大喊:

    “分手就分手!你这种女人还值得我留恋吗?”

    喊完以后,马家驹就毅然走出古玩店,坐在台阶上暗暗流泪。一时间他与女朋友交往的整个过程都在脑子里萦回起来。不言而喻,女朋友过去给过他不少温存,她的细嫩的小手,白净的脸颊,温热的嘴唇和甜蜜的怀抱,都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此时他蓦然感觉非常后悔,后悔自己顺着女朋友的思路说了绝情的话。女朋友毕竟比自己小七八岁,并不老到,社会经验并不丰富,自己完全可以通过努力扭转女朋友心性的。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得回来呢?

    而此时,屋里的女老板感觉这两个人说散就散了,太有点儿戏,便走过来劝慰马家驹的女朋友,说:“我劝你收回刚才绝情的话。男女之间走到一起就是缘分,要么怎么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呢!茫茫人海,两个人的相遇相识相知到最终相守,得需要多少千年的期待和祈祷?需要饱经多少风吹雨打,积多少善和德,受多少苦和难,上苍才会把这人世间最美丽的东西恩赐于你?任何美好的东西,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得来,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敢于承担在追寻过程中所遭受的种种。正如一首歌里唱的:‘一生要失败几次才真正懂得成功的意义,一生又要爱过几回才真正懂得爱的真谛?’你只有在懂得与领悟真爱的含义之后,才会善于发现、敢于追寻并懂得珍惜和最终拥有,从而踏入幸福之门。”

    谁知,马家驹的女朋友咬着嘴唇听完女老板的话,冷不丁回了这么一句:

    “先把你自己的婚事解决好吧!你自己的事都拎不清还来教导别人!”

    女老板不说话了。男女之事真是“拎不清”女老板自己已经经历了很多,至今未婚,原因就是她对涉及自己的至关重要的事情拎不清。女老板就是古玩街年近三十的一枝花宁海伦。她不再劝马家驹的女朋友了,她走出店门,把马家驹拉起来,说:“哥们儿,想开了吧!古人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你们不就是对象关系吗?离着夫妻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走,我带你喝杯咖啡去!”

    宁海伦把马家驹拉走了。在咖啡店里,马家驹又哭了一通,所有的悲伤、悲痛、悲愤一股脑涌上心头,他咬牙切齿,把拳头捏得嘎嘎响。发誓要查清导致老爸跳楼的原因,要向法院起诉!要让害人的人偿还一切损失!最后竟喊出这样的话:“我如若做不到这一切,我也跳楼,不活了!”

    宁海伦拍拍他的肩膀,说:“哥们儿你冷静点,冷静点,生活本身很美好,再难的事也不至于跳楼,你千万不要走你老爸的路!你老爸跳楼在蓝海市出了名了,如果你们爷俩都跳楼,就该在全国出名了,写史书的人也会记上一笔。问题是记这一笔就把你们爷俩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因为你们过于无能,过于懦弱,过于不敢面对生活,整个一个反面典型!”

    马家驹声嘶力竭地喊道:“难道事情就这样算完了吗?”

    宁海伦继续安抚马家驹,说:“我也没说就算完了,你下力量查一查事情原委,长长见识明白一下未尝不可。但你起诉不了人家——古玩行就这个德行,打的愿打挨的愿挨,谁让你功夫不到买打了眼呢?就算你起诉了,法院也不受理。”

    马家驹无话了。但他心里更加气愤,这古玩行也忒冷酷了!忒不近情理了!法院不能把害老爸的人治罪,我自己复仇行不行?只要让我查出来,你就甭想好!他蓦然间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但他对宁海伦嘴上没这么说,他怕吓着宁海伦。他只是说想明白一下,请宁海伦帮着分析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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