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空中传来。
是他传之于历史和未来的演说征服了白人开拓者。
是他英明地于1855年和白人签订了埃利奥特港条约,出让印第安土地和建立印第安保留地。
西雅图正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1890年,人们在他的墓上建立了纪念碑。一晃一百多年过去了。
匆匆来去西雅图的各种肤色的人们,谁还记得这样一位当时被不少人视为失败者的老人呢?
一个在美国居住了四年之久的友人告诉我,很多中国人都把西雅图说成“死丫头”因为在英文里的发音,这两者几乎是一样的。
除了苦笑,我还能说什么呢?
暮色里,回到西雅图机场的候机大厅,透过落地钢窗,眺望停靠着一架又一架飞机的偌大的机场,我分明又一次听到了西雅图老人的声音。
他在说些什么,他在告诫我们一些什么?他以原始的武力抵御不住白人开发者现代化的蚕食和进攻,拱手把祖先留传下来的肥沃的土地和金色的牧场让给了他们,避免了流血和杀戮。
血气方刚的印第安后生和汉子们认为他的举动是一种屈辱。
白人征服者和腰缠万贯的财阀们只觉得已经以金钱和财富恩赐了这个落后的民族,态度更是趾高气扬。他们中的明智之士也仅仅只认为他是一位识时务者。
西雅图老人的举措落下的只是两头不讨好的结局,他受的是“夹板”气。
难道就因为此,这个城市才以他的名字命名?
哦不,西雅图老人是以他那著名的演说说服了兄弟部落的酋长和印第安同胞;是以他那充满思辨的演说,征服了蜂拥而至的白人创业者。
在签署下那个避免流血和出让大片土地的协议时,西雅图老人说,数百年前,这一块我们赖以生存栖息的雪峰下的土地同样充满了阳光,我们印第安人的部落,也像你们今天前来开发、前来创业的白人兄弟们一样,蓬蓬勃勃,旺盛的势头犹如初升的旭日般灿烂辉煌。而几百年后的今天,我们衰落了。我只是清楚地看到了我们的原始和落后。我们的退让和建立保留地,只是为了我们民族和部落的延续,为了这一块充满生机的土地的发展。但是我要提醒你们,凡事有始必有终,数百年以后,你们也有可能落后甚至衰亡,就如同早晨的太阳总要变成黄昏的落日,到那时候,请你们也明智大度,请你们也把目光投向历史和大局
黄昏夕照,回归祖国的飞机腾空而起。透过弦窗俯视,秀丽的西雅图周围雪峰环列,深水港湾里码头、巨轮历历在目,空间尖塔真的成了太空里的一颗针,美得令人心醉。
可惜飞机时速太快,只是瞬间功夫,一切便已远去、远去,远得目力不可捕捉消失殆尽,就连那炫目的雪峰,也仅成了一圈弧形的银线。唯一不会消失的,是西雅图老人充满深邃哲理的演说,它穿透了沉重的历史,它超越了恩恩怨怨的人世沧桑。
这正是人类赖以永恒的精神。
西雅图,哦西雅图,尽管只是短暂的逗留,我觉得我还是没有白来。云帆旅社1997年去美国,是应邀作创作访问。在纽约的华尔街采访了半个月以后,我们还用七八天时间,访问了加拿大。云帆旅社的见闻,就是旅途杂记中的一篇。这是加拿大一个偏僻地方的小旅馆。
这一天,我们从多伦多出发,途经加拿大幽静雅洁的古都金斯顿,午后又驱车抵达首都渥太华,参观了颇具特色的国会大厦以后,又在圣劳伦斯河对岸的魁北克小镇游览了印第安人的博物馆,时近黄昏,这才驶上归途。
我不想走老路回去,决定沿偏离高速公路的7号公路走,朝一个中等城市彼得普罗夫赶去。
可是彼得普罗夫显得那么遥远。在寂静的乡村公路上,我们的车速已推到百公里以上,天还是很快地黑下来了。临近黄昏时,还能欣赏异国他乡的落日、晚霞,沿途的湖泊、树林。天黑尽以后,乡村公路上的车辆逐渐稀少下来,到了最后,常常疾驰几十公里也见不到一辆车子。远远地看到亮着一盏车灯,我们会兴奋地欢叫一声。
时间已是入夜的八点半钟,我们改变了主意,说走到哪儿算哪儿,只要路边有小旅馆,我们不管其住宿条件怎么样,就在乡村小旅馆里住下来。
第一家小旅馆,离乡村公路约有50米,外观纯粹是乡村风格的。旅馆前面是大草坪、停车场。吸引我们的是一排长长的后廊,面对着一个波平似镜的湖泊,同行的曹总编辑戏说这简直就是金色池塘的外景地。晚餐后端几把椅子,坐在后廊上聊天,该是多么欢乐的事情,可惜的是这家旅馆已经住满了。
第二家旅馆更小,坐落在公路的拐弯处。房东老太太见我们是中国人,又惊喜又遗憾地说,她十分欢迎我们入住她的旅馆,只可惜,听说我们还没吃晚饭,她优雅地摊开双手耸动着肩膀说,她准备的晚餐已被先到的客人吃完了,她再拿不出食物给我们准备一顿晚餐了。继而她建议我们往山那边的旅馆去,她说那里有客房,晚餐也供应得晚。如果我们要去,她可以先帮我们往那里打一个电话。
天完全黑了,山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我们生怕车子开进岔道迷了路,于是告别了老太太继续沿着公路往前寻找。
第三家旅馆更小了,只有八间客房,它几乎紧挨着公路。八间平房前面有个小小的停车场,隔开停车场就是公路。奔波了一天,我们已是又饿又累,见旅馆供应晚餐,又有空房间,我们决定在这里住下。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意大利姑娘,才22岁。看上去她的容貌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她一边拿着小本站在我们身边询问我们是吃鱼还是吃肉,一边抱歉地给我们介绍,说这个小店叫“云帆旅社”实在很小,条件很简陋。客房里的电视机较小,也不能看到当天的报纸,电话只能拨打本地区内的,要打长途则得走到餐厅里来,用餐厅里这一部电话打。
说着,她向我们指点拨打国际长途电话所在的位置。
对此我早已有思想准备。在乡村小旅社里,还能讲究什么呢?吃饱了,能沐浴稍事休息,有张床躺下,那就不错了。人又累又乏,既不想看报纸,也不想看电视,更没特殊需要非得和外界通长途,将就吧。
加拿大议会大厦旁1914年被火烧过的图书门馆。意大利式的西餐做得精致鲜美。葡萄酒是装在竹篮里裹着餐巾送上来的,晚餐是一盘一盘按各人所需烹调的,菜肴是一道一道上来的。面包任意吃,咖啡随意喝。虽然仅意大利姑娘一个人为我们服务,我们享受到的完全是宾馆式的服务,周到,彬彬有礼,有问必答。更吸引我的是餐具干净,刀叉盘碟擦拭得闪闪发光,纤尘不染。餐巾浆洗过,所有的佐料也都用科学卫生的方式密封。就是我们入座的仅摆放着四张餐桌的餐厅内,四壁墙上也都挂着当地艺术家的作品和木制工艺品,也有几幅世界名画的复制品,标出的价格明显地低于当地艺术家的原创作品。餐后浏览着屋内的一切,虽不想购买什么东西,身心却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夜已深,进入客房。虽然事先有一种思想准备,客房的优雅、安宁、整洁、舒适还是令我大吃一惊,尤其是进入后侧的洗手间,无论是浴缸、脸盆、毛巾、大浴巾全按国内三星级宾馆的格式摆放着。上海人如今装修时,几年来都把toto视为较好的品牌。我细摸室内的洁具,感到这品牌决不亚于toto。
临睡之前,端一把椅子坐在面向乡村公路的屋檐下。四野是一片静寂幽黑,只在极远极远的原野上,才能看到疏星一般的灯光。公路上久久地也不见一辆车子驶过。北美乡村八月下旬的夜晚,寒意已很浓重。我再一次感觉到这地方的偏僻和遥远。意大利姑娘来向我们道晚安,我们顺便问她,这里离彼得普罗夫还有多远?她指指我们停靠在院内的车子,说还要开两个多小时吧。
我不由得想起在国内走过的很多地方,除非住进星级宾馆,软硬件的服务设施才能保证到位(有些管理欠佳的地方,即使宾馆都只能做到勉强到位)。若是住进招待所、一般旅馆,条件就急剧下降,不是床上没有按时替换床垫、被单,就是卫生间这里那里出了毛病,或是热水不能如时放送,弄得人情绪低落。要是住进偏远地方的小旅社,那情况就更糟了,总愿意“将就”、“克服”的旅行者往往觉得,只不过一晚两晚,马虎一点算了。而最不能“将就”、“克服”的则是厕所,有好些地方肮脏得简直下不去脚。由于职业关系,我走过很多著名的景点,那些景点秀丽壮美的风光,堪与世界上很多景观媲美。但恰恰又是在这些别致诱人的风景名胜区附近,大小旅馆的设施、服务、环境简直是在辱没这些天下奇观的声誉。记得在去科罗拉多大峡谷的路上,车子要驶过很长的一段只长着疏疏落落草丛的荒漠,大风刮来,卷起的尘沙,大把大把地撒到车窗上来,但即使在荒漠公路旁简陋的小店里,我们走进洗手间,仍然感受着一份洁净。其间的差距不言而喻。
在加拿大议会大厦前。第二天早餐时,意大利姑娘又在厨房和餐桌之间为我们忙碌了。交谈中我们得知,她并不是“云帆旅社”的小老板,而只是为老板管理这个小店。客人若是要求在房价和饮食上打折,幅度超过了老板规定的条件,她得用电话向住在村里的老板请示。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开办这么一家八间客房的旅店,房间里的布置、设施,全是老板定的吗?
哦,不,不,意大利姑娘连连摆着手,通过翻译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开办旅馆的一切,国家都定有标准,环境有标准,客房的设施有标准,洗手间的一切也都有标准。达到了标准,提出申请以后,会很快批复同意。达不到标准,你再认识人,审批人再是你的亲戚朋友,也不会同意开办旅馆。
我马上想到一个监督检查的问题,那得成立一支多大的明察暗访的队伍啊!我忍不住问,经常有人检查吗?
意大利姑娘微笑着摇头,断然地一摆手说,不需要检查。这些标准任何客人都知道,就比如你们,在这里住过一晚,如果觉得不符合标准,只要一投诉,第二天就会有人上门,送上罚单和限期改正的通知。不及时改正,就会勒令停办。
这样的情况多吗?
不多。意大利姑娘率直极了,她说开办旅馆是为了赚钱,谁愿意被罚钱啊!再说,一切设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单是为客人高兴,就是主人看着也高兴啊!
我也随着她笑了。是啊,这些年来,我们引进了成套成套的宾馆设施、豪华设备和宾馆的管理模式,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一套设定标准的管理办法也引进来呢?
是的,我们也有标准化的管理部门、标准化的杂志,我们还有那么多管理饭店旅社的部门,以及这些部门数也数不清的管理人员,但是我们的很多招待所、旅馆、小旅社还得要客人们“将就”、“克服”
对于我来说“云帆”小旅社是我出访经历中十分难以忘怀的。只因为那是北美初秋的一个晚上,只因为清晨雪松上的一片白霜留在我的记忆里,只因为那是在加拿大偏僻的乡村享受的难得的寂静。还因为意大利姑娘的一番话,引起了我的很多联想。
“云帆”小旅社的一夜,能不能对我们国内的同行也有一点启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