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灯火通明、笙歌缭绕,充斥鼻间的除了酒香菜香脂粉香,还有一丝腐败的味道。
月怜神色淡然地拧紧了眉。
“咦?这个端酒的小姑娘模样儿顶不错嘛。”
微醺的寻芳客笑弯了眼睛,带着酒气的语音像从石磨中渗出来的豆浆一样涩滞黏腻。
“子钧兄喝多了,被酒花了眼啦!”
“小姑娘一脸的麻子,还说她模样儿不错?”
“说我醉?喂!你过来!让他们瞧瞧,瞧我醉是没醉!”
显然是醉了的“子钧兄”不服气地转头叫道。
“子钧兄这回真杠上啦!”
“哈哈可别把小姑娘吓着了。”
“小姑娘,过来呀!让咱们看看子钧兄是否真的醉了!”
端着摆满了空酒壶的托盘站在门边走不出去,背对着一厅子轰笑的男客,月怜微微抖着,僵直了背脊。
“楞什么?过去呀!”听见厅里客人鼓噪,一直守在门外的朱九妈在月怜手臂上捏了一把,催她进去。
今天厅里时大宴可是难得的好阵仗,城中首富江家大公子明日就要成亲了,友人们今晚在俪人园为他设宴祝贺,厅里十来个座上宾,没有一个不是富家子弟。
十几株摇钱树种在厅里,哪里得罪得起?这丫头竟背对着客人呆站!
“瞪什么瞪?你这般丑,能被丁鲍子看上可是你的造化!快进去!”见呼喝不动,朱九妈不客气地伸手抢过月怜手里的托盘,另一只手趁势把她推进厅里。
“过来呀,走近些”丁子钧对着她猛摇折扇,招呼她过去。
“还不过去,作死么?”
见月怜仍是直直站着,朱九妈低声咒骂,大步上前,鸡爪般干枯的手用力掐住她细瘦的手臂,半拽半拖地拉扯着她前进。
待走到酩酊的众男客跟前,朱九妈已如翻牌般挂上了满满的笑脸:“哎呀,见笑见笑,这丑丫头脸嫩得紧,妾身教儿无方,爷儿们可千万不要见怪!”
男客们又是一阵轰笑。
“无妨无妨,千呼万唤始出来,不也是一种风情?”
“只少了琵琶遮面!”
“小姑娘脸蛋不好看,倒是懂得作态”
她被欺负了!
躲在窗外树上的莫十五义愤填膺,只想踹破窗子冲进去痛揍那些烂醉的色胚,哪知身形稍动,却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领。
“嘘。”楼观宇两手扣住莫十五双腕,示意噤声,不让他轻举妄动。
“他他们在戏弄她!”莫十五苦挣不开,只能狠狠地瞪着师叔。
“朱袖也在厅里,我忍耐得住,你就忍耐不住?”
莫十五眼一翻。什么忍耐不忍耐的?被欺负的又不是朱袖!
“那不一样噢!”双腕在一阵剧痛之后突然脱了箝制,莫十五一愣,回眼却对上了楼观宇阴郁的神色。
楼观宇远远望着朱袖,双手握着拳,目光既温柔又沉痛。那痛,让莫十五一时一时也跟着痛了起来。
月怜也正在看着朱袖。
被涎着脸的客人调戏逗弄、被朱九妈掐住手臂的疼痛,都不是她此刻心中冰凉的理由。
她不是没有被客人瞧上过,但每次,朱袖都会为她解围。
不是佯装撒娇吃醋来转移客人的注意力,就是刻意弄翻酒、扯断琴弦,然后以换酒、换琴为由把她支开。
她一直知道朱袖在维护自己,她知道。她也一直很感激。
可是现在
朱袖坐在江公子身侧,一双素手无心地在琴弦上琤琤抚动,酡红的两颊似醉非醉,一语不发,彷佛没有看见厅中这一出欺凌弱女的闹剧。
厅中此起彼落的醉语哄然不休。
“子钧兄,经您一说,细看这小姑娘,她的体态倒还真是我见犹怜啊。”
“可不是吗?还说我醉!罢才说我醉的,一个个都要罚三大杯。”
为什么?为什么温柔的朱袖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遭受欺辱?
她明明看见了看见朱袖眼中闪着不忍
“荳蔻梢头二月初,娉娉袅袅、腰如弱柳,当真好看得紧”
“子钧兄真是眼力通神,小弟甘愿罚这三大杯!”
轰笑、轰笑,又是轰笑。
只要随便一个人开口说句话,甚至是咳嗽一声、敲一下桌子、放一个屁,这群喝醉了的人都能如闻仙籁般地拍案跺地,狂笑上老半天。
五、六只戴着各色戒指的手在她身上指指点点,还有人拿折扇碰她的臀、搔她的腰、拍她的脸。扇尾上,长长的玉坠子摇来晃去。
“可惜呀可惜,偏偏生了一脸的麻子。”
又有人起事。
“是呀!子钧兄,这三杯罚酒我可是不喝的。”
“偏要你喝!”丁子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月怜左右打量了一下,咕哝道:“麻子嘛还不简单?”
他忽地伸手,一把抓住月怜裙角,用力一扯,把她的外裙撕了一块下来。
月怜似乎听到窗外闷闷地“叩”了一声,眼角好象看到朱袖站起了身子,而朱九妈抓住自己手臂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怕是要瘀血了。
在众公子的吆喝声中,丁子钧扬手把撕下的那片纱质外裙覆在月怜头上,让垂下的薄纱挡住她面容,只露出一小截尖尖的下巴。
“瞧!这样不就看不到麻子了吗?”丁子钧笑得咧了嘴,还伸手调移月怜的脸庞,将她摆弄出适合观赏的角度。
毫无意外的,又是一阵轰笑。
“好啊!这叫雾里看花、烟笼芍葯可不是更引人遐思吗?”
“元辅兄,看来你这三大杯罚酒是非喝不可啦!”
“哈哈哈哈!我喝我喝!小弟今日服了子钧兄!”
看见厅里热络的气氛和丁鲍子满意的表情,朱九妈一双老眼亮了起来。
一直以为收养了这个赔钱货,是她朱九妈叱风云的一生中最大的失算,哪知这个丑丫头竟然奇货可居,想来之前是朱袖把她藏得太好了。
瞧丁鲍子多着迷地看着月怜的身子,要是不懂得趁机推销吹捧、赚它一笔,她就不叫朱九妈!
思及至此,朱九妈当下满脸堆欢,刻意拔高了音调对丁子钧笑道:“丁鲍子真是好眼光,您知道吗?这丫头虽然别扭了点,但可还是冰清玉洁的,没破过”
啪!啪!啪!连着几声闷响,厅里众人只觉劲风刮面,数盏油灯在转眼间一一灭去,大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怎、怎么回事?”
“好怪的风邪、邪门啊!”“贵客别慌!待妾身差人再点起来哎哟!来人!递火来啊!”朱九妈的声音在跌跌撞撞中往门口移动。
“妈妈!火在这儿哎呀!”
从门外匆匆端着油灯进来的丫环跟朱九妈在门口撞个正着,油灯“噗”地一声掉在长毛地毯上,油浸着地毯,火焰随即熊熊燃烧起来。
“怎么回事?”看着火光顿起,大厅陷入另一片混乱之中。
“起、起、起火了!”满是皱纹的嘴唇溢出细微的惨呼,十二年前那场大火记忆犹新,一看到火苗窜起,纵是火势仍小,朱九妈仍是一下子没了主意,老脸惨白的呆在原地抖个不停。
醉成一团的客人们也只能睁着朦胧的醉眼,高一声低一声的大叫着,没有一个人采取任何有助益的行动。
厅里唯一既没醉也没吓着的朱袖站了起来,大声朝门口叫道:“快来人!厅里着火了!”
就着火光,月怜楞楞地看着厅里众人忙乱的样子,耳朵似乎又听到窗外有人在喊痛然后是很耳熟的少年声音,急急地,穿过一片嘈杂向着自己来
“小麻姑娘,你没事吧?”
“咦?”她迟钝地转头,只觉手臂一紧,身子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别怕,没事了。”
热热的吐息贴在耳侧,他抱着她跃出窗外。
他又叫她小麻姑娘了,可恶。
别怕?她又没在怕
“啪喇”一声,似乎是窗子被用力踢开了。
好象听到楼公子难得失控的叫骂声。
清凉的夜风呼呼扑在面上,把她头上那块被人撕破的裙角吹飞了。
靠在莫十五的宽肩上,隔着一层衣衫,鼻中闻到的是他身上略带阳光的气味,脸颊感受到的是真实的体肤温度。霎时间,海般深的委屈和无比的心安,一齐涌上了月怜胸口。
好想哭
。。
几个纵跃,莫十五在一座废弃宅院的屋顶上停了下来。
“你不会怕高吧?在这里休息,好不好?风风很凉。”
他轻轻把月怜放下,却发现她低垂着头,小手正揪着他胸前的衣衫。莫十五见状登时脸红,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心里半是无措半是高兴,尴尬极了。
“你会武功?我第一次看人显武功,原来是这般”
月怜抬起头朝他一笑,圆眼微弯,两颗大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见到她的眼泪,莫十五一下子慌了手脚,连忙把她放下,伸袖为她拭泪。笨手笨脚抹了一阵,却懊恼地发现她眼中泪水像决堤似的愈掉愈多。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是第一次站在这样高的地方呢。”
她又开口说话,唇角眼角都在笑,眼泪却也没有停。
“别说了也、也别哭啦”笨拙的衣袖一直在她小脸上游移。
“嗯。”月怜吸了吸鼻子:“我不哭,你别抹了,脸会痛。”
“喔”莫十五僵硬地放下手,这才发现自己肩头衣服湿了一小片。
月怜小心翼翼地在屋顶上坐下,莫十五跟着弯下身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瞥眼,看见她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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