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抬眼,看见两个人影站在石阶顶端,此时四周的薄雾未散,他们的脸孔看来有些不真切。但她直觉的就认出走在后头的那个男人的眼睛,正是方才看着她的那双眼睛。
译武也同时察觉到动静,他抬头一看,随即躬身道:“陛下,二殿下。”
“快别多礼了,译武。”典恩笑着步下阶梯,身后的弋翅则是微微颔首,深幽的眼眸没离开过随着译武低首行礼的少女。
两人在译武面前停下,比典恩高半个头的弋翅仍然站在后面,他双手环胸,神情从容自若的不发一语。
“你这一路辛苦了。她是?”典恩指指少女和善的问道,一边四处张望,想看看译武的继承人。刚刚是弋翅告诉他译武已经回来了,他才注意到殿外的情形,这都得怪他实在是没有武艺的天赋,加上天性温和、不喜战斗。
译武小心的看了一眼弋翅,略吸口气才道:“她是我的女儿”
“她!?”典恩不由得瞪大眼,情急的打断他的话“她就是你唯一的孩子?那么未来,她将会是我的贴身护卫?”
“是的。”译武谨慎的道“请陛下不必担心,她绝对有能力保护陛下的安危。”
“可是”典恩露出担心的眼神,不自觉地蹙起眉。他不是质疑眼前这个少女的能力,他相信译武不会让一个三脚猫来接替他的职务,只是自毕诺瓦建国以来,从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况一个女性的贴身护卫。连夜晚就寝都只间隔一扇未锁的门的职务,竟要让个女孩接任?
“这样不会有什么麻烦吗?贴身护卫的职务不同于一般女官或女仆哪。”他看看译武、弋翅,最后眼光落在少女身上,但她一直微低着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译武回道:“这点也请陛下放心,我已向她声明告诫过,她会懂得拿捏分寸的。”
“弋翅你说呢?”典恩无措的转向弟弟寻求解决之道。
弋翅向少女走近一步,似笑非笑的开口:“名字?”
译武正欲回答,他早一步以手势阻止他,眼神仍不离少女。
感觉那不曾移去的视线加深了灼热程度,冰宿抬头对上弋翅的眼,她那苍灰色的眼眸在光亮处会显得白亮,远远看,却呈现出一种迷离的银色。
“名字?”弋翅再问了一遍。
“冰宿。”她回答,声音像山涧的清淙水流般清泠。
他微挑眉,眼神有丝不解“钻石?”
在毕诺瓦,冰宿是一颗星辰的名字,来自一个关于钻石的传说。传说一颗名为冰宿的钻石,因为其异常坚实且晶莹非凡,所以被天神带上天空成了星星,这才有了钻石的含意。
译武有些紧张的替冰宿答道:“是。她出生那天,夜空中的冰宿星非常明亮,于是我将她取名冰宿。”他期望女儿能像钻石一般坚毅璀璨。
冰宿藏起一丝讶异。她向来刚毅不屈的父亲,竟然会显露出焦虑的神色。
她曾听闻毕诺瓦二殿下的事迹,传说他是个聪明绝顶却又高傲深沉的人,当他在笑时不表示他真的在笑,且谁也料不准他下一刻的动作表情,除了典恩陛下,他不会对任何人显露内心情感。虽然他年纪尚轻,可是在毕诺瓦,不论射箭、刀剑或搏击等等武艺已无人能与之敌对,在王宫中更是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即使他是如此难以捉摸,人民对他的评价却只有好没有坏,因为不能否认的是,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以人民为优先考量的。
而现在他看着她的模样,让她想起一头豹子在盯视猎物时,那优雅闲适的步伐、专注如鹰隼的目光,以及深藏在笑容之后的势在必得。
平常人或许会在这样的眼神下退缩,但她不是猎物,为了她生而肩负的护卫责任,她不可能会轻易退却。
冰宿冷静的灰眸无畏无惧、不卑不亢的与弋翅对视着。
他忽地一笑,眼光放肆的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来回梭巡了数遍“你认为你能胜任护卫的职责?”
“是的。”她坦然面对他大胆无礼的审视。
“何以见得?”他懒洋洋的语气与慑人的目光恰似一种协调的对立。
“我身上流的是我们家族的血液。”
“这除了能证明你的忠诚之外,并不能显示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典恩。”
冰宿的灰眸在瞬间增添了几分暗度“我以生命为注,誓死护卫陛下的安危。”
弋翅的笑容加深“你认为你的命够抵得了典恩的命?”
他在激怒她。她突然了悟到这点。
“不够。”不自觉地微仰起下巴,她挑战意味的道:“所以,我不会让典恩陛下有任何生命上的危险。”
“又绕回原本的问题了。你这是在与我玩文字游戏吗?”
“这得由殿下您决定,您可以选择任何方式来测试我的能力,或者直接就信任我。”
译武在一旁不禁替女儿捏了把冷汗。冰宿的言词态度其实不算冲,反而冷静得像是没有情绪的石雕像,但在王宫礼仪中,即使一点点的不敬都算是不应当的。
“好了,好了。”典恩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早已急了半天,他不忍心让这么柔美无邪的女孩再被弋翅存心的刁难所逼,干脆走到两人之中打圆场。
“弋翅,你就别再为难她了。”说完后他转向冰宿道:“你不必立那么严重的誓言,也别把弋翅的话放在心上,我相信你的能力,也接受你当我的护卫;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护卫的工作不是那么轻松就可”
毫无预警的一个出拳动作切断了典恩的话。弋翅快速、强猛的拳头划过典恩,停在冰宿的鼻端前,吓得典恩倒抽口气,直瞪着他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译武也睁圆了眼,只有冰宿自始至终动也不动,澄亮的灰眸直望进他墨绿的眼中。
“为什么不躲?”他没错过冰宿那一瞬间的眼神与反应。她看到了他出拳,也算准了她绝对有足够的时间挡开,但她什么都没做,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殿下是君,属下是臣。”她简单地答道。表明她不可能会以下犯上。
弋翅收回拳头,脸上的笑容倏地深浓了起来。他转身走向黑火,从马背的鞍袋中取出弓与箭,再走回冰宿面前,将弓箭抛给她。
“你要我测试你的能力又不准我出手,那好”他抬手指向靠近王宫右翼的花园内某处“就射中那座玫瑰拱门中心点的装饰物吧。”
“弋翅,这太困难了吧?”典恩着急的道。那样的距离对一个女孩子而言,简直就像是要她去摘下天上的星星般难以达成。
“她可以选择接受我的测试,或者马上离开回故乡去。”
他已经接受她了。
看着弋翅的笑容,冰宿突然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他看起来仍然是一副毫不妥协的模样,但他的眼神、笑容与刚才有些不同了,像是发自内心的笑着。
她无语的看他一眼,张手试了试弓弦的紧度,然后退开一些距离,对准目标俐落的架箭上弦、拉弓,漂亮的姿势与动作让原本还想替她说话的典恩不自觉地看傻了眼,忘了想说的话。
“咻”的一声,箭准确无误的射入目标。
像是早已预知结果似的,弋翅走向冰宿,高兴的笑道:“很好,你证明了你的能力。”
她微躬身,淡淡地道:“谢殿下。”她并没有表现出欢欣喜悦,对她而言,射箭的结果或是她的责任皆是不可能会改变的事实。
他抬起她的下巴“你几岁了?”
“十四。”她有股想痹篇他碰触的冲动,但身分的差异让她压抑了这个想法。
“看起来似乎更大些无妨,有婚配了吗?”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着的危机。现在,她不但想痹篇他的碰触,还想痹篇他那像是会灼烧人的眼神。
译武当弋翅只是想知道冰宿是否还有和其他亲友有所牵连就像他与妻子结缡之前也必须告知国王陛下一样,于是他代冰宿口答:“尚未。”
“好,那我要了。”其实她有无婚配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差别只在于他需不需要下令取消她原先的婚配而已。
弋翅突然执起冰宿的左手,摘下他小指上的指环套进她的无名指,这才察觉她的手心长满了厚茧,他的眼睥闪过难测的光芒,唇边扬起的笑容看似轻佻,却仿佛象征着某种天地不移的坚定。
“这是誓约的落注。”他轻抚了下她的脸蛋,低沉的嗓音像阵暖风吹拂过她的全身。
“二殿下!?”
“弋翅!?
译武与典恩同时惊讶的低嚷。
弋翅真的要与冰宿订下婚的吗?但即使是三岁小孩都知道贵族是不会与平民共结连理的呀!尤其弋翅还是一国的殿下,就算他本人不将传统放在眼里,可他将如何对全国人民交代?其他各国又将会如何看待他的所作所为?
冰宿面色不改的低下头看向无名指上有点松的戒指,那是一只银戒,上面镶嵌了碎钻。才看了一眼,她便抬头望着他,无言的伸出手掌表示拒绝接受,眼里流露着等待他收回的眸光。
似乎是很满意她的反应,弋翅露齿一笑,不给她任何回答,迅速俯身吻向她的唇。
她直觉地一偏头,温热的触感落在她唇角,他闪着绿宝石般光亮的眼瞳锁住她的灰眸,一瞬间,她仿佛被吸进他眼底,时间如同延伸至永恒,两人就这样不动的对视着。
薄雾渐渐散去,照在两人周身的晨光像晕开的光环,那画面美得像神话,一旁的典恩与译武皆被他们之间的无形磁力定住了思绪,只能愣怔的看着,最后是弋翅打破这段仿若迷咒的静默
“而这是烙印。”他说着又轻抚她的脸颊、嘴唇“只许是我的。”
对冰宿而言,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如擂鼓的心跳声,以及他那双忽黑似绿的眼瞳。
“我似乎延迟了太久,该离开了。”弋翅放开冰宿,拿走她手上的弓,跨步走向黑火。他俐落的翻身上马“典恩,我走了,你知道该如何联络上我。”
他不曾再多看冰宿一眼,反倒是对译武投注一个托付的眼神。不等犹在怔忡的众人出声说话,他双脚一夹马腹,在灿烂的阳光中扬尘而去。
典恩与译武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谁都无法对那个狂傲似天的弋翅指使什么的。两人转而看向冰宿,再度发出叹息声。
罢了!待弋翅回来恐怕还有好些年,还是别急着担心他临去前的那个举动,现在要担心的还多着呢。他们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举步走进宫殿中。
冰宿表面上冷静得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不发一言地跟在他们身后进宫。
忽地,她举起手像是想抹去什么似的,用力的、缓慢的用手背拭着弋翅轻抚过的部分,却发现那只是加深了肌肤的灼热程度。
感觉脸颊碰触到物体是那只戒指,她出神的看了一会儿后,缓缓地拔下指环将之紧紧握在手心上,没有发现到她的眼神与戒指上的钻石竟是同样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