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老夫人,二爷二奶奶来了!”
正院门口守了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正是活泼跳脱的年纪,远远看到人影儿就跑去大厅门口报信,惹得众人都是探头往门口看去。
晨曦刚刚散去,阳光已是洒遍了院子的每个角落。
牟奕一身湖蓝色的锦缎长衫,同色绣银丝的腰带,白玉冠束发,益发显得身材颀长,容颜俊朗不凡。
苏圆穿了一身浅碧色衣裙,只在衣襟、袖口和裙角绣了些细碎的鹅黄色花朵,远远望去,素雅又含着春意,衬着她白净的脸色,圆润娇笑的模样,让人瞧着就分外舒心。
坤哥儿一身宝蓝色小袍子,梳了两个简单的总角,蹦蹦跳跳走在叔叔婶婶中间,小脸红通通,难得一副健康又喜庆的样子。
这样一家三口迎面走来,看得牟老夫人鼻头泛酸,直接扯了帕子抹眼泪。若是老爷还在世,看到这般模样怕是会更欢喜吧。不管以后如何,起码今日这一幕是如此的幸福美满,也不枉她顶着流言压力,坚持把婚事办了。
可惜,她是这般想着,有人却是看不得这样的美满。
几乎是苏圆一踏进门坎,旁氏就阴阳怪气的发难了“哎呦,我只听说二嫂娘家穷困,连嫁妆都只有一抬,但居然会这般寒酸啊,新婚第一日连鲜艳的衣裙都没有,这可说不过去了。罢了,我那里别的没有,好绸缎还有几匹的,一会儿我就让人给嫂子送去,赶紧裁剪几套新衣裙,省得传出去让人说我们伯爵府苛待了新媳妇。”
听得这话,牟老夫人同牟奕立时沉了脸,三爷牟安却是低头装作喝茶,好似暂时性耳聋,根本没听到自家媳妇儿说话。
苏圆辨别出这个声音就是昨晚带人去新房发难的弟妹,好奇的扭头打量了她好半晌,这才温温柔柔反驳道:“这位就是弟妹吧?世人都说商贾重利轻礼,我一直还不相信,如今看来这话真是有些道理,弟妹家里怕是只教了你如何赚银钱,并没有教你识字知礼呢。
“虽说今日是我同二爷的新婚之日,但毕竟老爵爷过世不足百日,该守的孝道怎么能不守呢?衣衫首饰换成素色,这规矩就是几岁孩童都知道吧?怎么弟妹头上手上戴的都是金子,衣衫比我这新人还艳呢?难道弟妹不孝顺,故意不给老爵爷守孝?但若是孝顺,那就是不知礼了。”
她边说话,一双大眼还分外真诚的望着脸色憋得铁青的旁氏“弟妹,听说你生了三个胖小子呢。父母是孩子最好的先生,言传身教对孩子影响特别大,你还是得多学学礼仪,否则三个孩子有样学样就不好了。”
“你!”旁氏再也忍耐不住,一巴掌拍了桌子就站了起来,岂料迎头就被牟安甩了一巴掌。
“闭嘴,你这蠢货!”
牟安原本还想派媳妇儿打个先锋,哪怕是给嫡母和二哥添点堵也好,可惜媳妇儿是个没用的,几句话就被新嫂子抓了把柄狠狠反驳一通,不管是认了不知礼还是不孝,传出去他们夫妻都没脸在外边走了。
但眼见媳妇儿被压着数落,他也不服气,打完媳妇儿就冷着脸行礼,说道:“多谢二嫂帮忙教训我这不成器的媳妇儿。”
这口气明摆着是不服气,苏圆一时有些为难,方才旁氏先发难,她反击是正常,如今牟安跳出来,他毕竟是牟家的正经爷,她倒是不好说话了,否则就容易给人留下不好相处的印象。
可惜,她忘了,如今她是有夫君的人了,牟三爷夫妻协同作战,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啊。“都是一家人,不必谢你二嫂了。”
牟奕扫了一眼老三,目光里隐隐的寒意,冻得牟安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突然后悔今日为何要沉不住气跳出来。即便这新嫂子命硬,新婚夜没被克死,也保不准她以后不会摔死或者病死,退一万步说,就算怀了身孕,怕是也要像上一任嫂子那般难产死掉呢。
这般想着,他赶紧忍了气,拉着旁氏坐下来,低着头装起隐形人。
牟奕冷冷一哼,扯了苏圆上前给娘亲行礼敬茶。
牟老夫人方才瞧着新儿媳舌战小儿媳,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心里却是恨不得拍手叫好。
她自小就被灌了一肚子的女则女诫,进了牟家门也没什么妻妾之争,所以根本不擅长与人争斗。
旁氏进门后发现她性子和软,常常发挥愚鲁又胡搅蛮缠的本性,闹得她心烦,无奈就答应了她很多事,若不是自己把库房钥匙牢牢握在手里,怕是家里都要被她搬空了。
如今好了,新儿媳模样娇憨,嘴巴却是不让人,以后她终于有帮手了。
“好,好孩子。”眼见儿子儿媳双双跪地磕头,牟老夫人欢喜的又红了眼圈,一等苏圆按照规矩奉上一套新衣裙鞋袜,就赶紧把准备好的一套首饰和一只荷包让流云端了过来。
苏圆分不清首饰的好坏,但只看金光闪闪又嵌了红宝石就知道是好东西,倒是荷包轻飘飘的不知道塞了什么。
“你是个懂规矩的孩子,但毕竟新婚,这套首饰是我当日嫁进门时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如今给了你,留个念想吧。”
“谢谢娘。”苏圆欢喜道谢,这买卖真是赚大了。她不会针线,那套衣衫鞋袜是她画的绣花样子,但动手的可是刘大娘,没想到就换得了这样的好首饰,这婆婆真是财大气粗,以后一定要牢牢抱住她老人家的大腿。
牟老夫人却是比她更欢喜,儿媳一句“娘”听得她亲近又欢喜,恨不得拉着她多叫几声才好。
坤哥儿在一旁等了半晌,怎么也不见自己的礼物,就嚷道:“婶婶,我的礼物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苏圆赶紧从另一个包裹里取了一本画册递给他“这是婶婶亲手画的故事册子,你可以一边看图一边学写字。你若是喜欢,等以后婶婶闲下来再给你多画几本。”
“谢谢婶婶!”坤哥儿欢喜接了过去,刚刚翻开看了一眼就喜欢极了,恨不能把小脑袋塞进书里去。
旁氏生的三个小子坐在坤哥儿对面,一早晨起来就被爹娘吓唬了好半晌,耳提面命他们要老实,否则以后就不给点心吃,但这会儿见坤哥儿得了新玩意儿,他们就闹起来了。
“呜呜,我也要,我也要!”
旁氏方才战败又挨了打,正是心头冒火,抬手就是一巴掌,指桑骂槐道:“嚷什么嚷?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分,还有脸哭!”
牟老夫人皱了眉头,她再不喜三个孩子也是牟家的血脉,怎么能看着他们被打?
不料,苏圆却像变戏法一样从包裹里又变出三个木器小玩意儿,一只螃蟹、一只小马、一只小半子。这是她特意寻了镇里的好手艺木匠雕出来的,每只都是栩栩如生,上了漆色,装上两尺长的木把儿,推着向前,那螃蟹的八只爪子,还有小马的蹄子、小半子的翅膀都会动个不停,很是有趣。
果然,三个小子欢喜的立时扑了上来,吵闹着争抢自己喜爱的样式,早把爹娘的呵斥叮嘱抛到脑后,气得牟安和旁氏脸色更黑,恨不得把儿子抓回来直接掐死算了。
坤哥儿听得动静从故事书里抬起头,眼巴巴又转向自家婶婶,结果一见婶婶俏皮的同自己眨眨眼睛,这小子就聪明的低头继续看书了。
小孩子的心思很简单,婶婶更疼自己,一定不会缺了自己的,只能比几个弟弟得到的更好更多。
待丫鬟婆子们上了早饭,一家人吃过,牟安夫妻就扯了三个孩子的耳朵回了自家院子,刚刚一进院门,牟安就摔了花盆。
旁氏有些心疼那株好花,忍不住怨怪道:“三爷有气都朝着那些人发啊,摔花盆做什么,这可都是银子买的!”
“你个蠢货,帮不上忙,就知道拖后腿,我怎么就眼瞎娶了你回来?”牟安恼得头顶都要冒烟,吓得旁氏也不敢再心疼银子。
夫妻俩进了屋,牟安满地乱转了半晌,眼角突然瞧见桌上的账册,忽然有了个新主意。
“下午你就去禀告老夫人,把管家大权交给那医女,顺便把几箱子账册都带过去。”
“为什么?!”旁氏大惊“三爷,交了管家大权,咱们以后还怎么往回搂银子?再说,先前那些账目也不能见光啊。”
牟安却是得意一笑,摆手道:“我让你交,你就交。我让人打听过了,那医女不过是会些医术皮毛,连识字都是同那医婆现学的,根本不可能会理帐,你把账册和管家大权交给她,她必然接不下来,到时候老夫人还得求到咱们头上,你再把账册收回来,以后就算被查出有纰漏,也可以推到那医女头上,就说她掌管的时候动了手脚。”
“哎呀,三爷真是高明!”旁氏喜得咧着大嘴,立时就喊了心腹丫鬟进来拾掇账册箱子,风风火火赶去主院交账去了。
牟老夫人得了好儿媳,心情自是大好,吃过饭也没放儿子和儿媳走,顺手搂着小孙子,一家四口正是闲话热闹,突然见得旁氏去而复返,三人都是疑惑,待旁氏满脸笑意的交出了管家大权,连同挂满钥匙的铜环、成箱子的账册,全一样不落的都送了来。
牟老夫人惊得都忘了如何应对,要知道这小儿媳当初为了管家,不知道找她哭闹了多少次,好似不让她管家就是不把她当牟家人一般。
原本她还犯愁怎么把管家大权要回来给亲儿媳,没想到她居然这般主动,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牟奕却是猜出几分原因,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末了望向苏圆,语气却是有些迟疑“夫人,你可会盘账?”
苏圆心有灵犀,立时苦了脸,委委屈屈抓了衣角应道:“夫君,我先前只同婆婆学了识字,这盘账嗯”他们夫妻这般连手做戏,急坏了不知原委的牟老夫人,赶紧开口道:“苏丫头才进门,即便会盘账,对家里的规矩怕是也不清楚。老三媳妇,你还是再管几个月吧?”
“这怎么成呢?”旁氏得意的恨不能仰天大笑,脑袋却摇得波浪鼓一般,脑后的金簪掉在地上叮当乱响,慌得跟着她的丫鬟赶紧蹲身去捡。
她难得没有心疼,摆手道:“母亲,您可不能偏心二嫂啊,都是儿媳,怎么能只我一个操劳呢?先不说二嫂如何聪慧,就说我这几日又开始困乏,嘴里泛酸,不知是不是又怀了小子,可不敢太累,这管家的重任还是交给二嫂吧,我以后半点不沾,全让二嫂打理,顶多有什么事吩咐到我头上,我再全力支持就是了。”
牟老夫人被堵了嘴,气得红了脸。
苏圆侧身偷偷扶了牟老夫人的胳膊,脸上却是勉强应道:“既然弟妹这么说,那我嗯,就先试试吧。”
旁氏生怕苏圆再反悔,一甩帕子胡乱行了个礼就带着丫鬟走掉了。
牟奕同苏圆对视一眼,都是齐齐笑开了脸,惹得牟老夫人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你们小两口到底打什么主意,赶紧说!咱们伯爵府的家事可不是好打理的,就是这几箱子账册,没一两个月都别想看完。”
牟奕慢悠悠抬手喝了一口茶,笑着望向母亲“娘,您听您儿媳说,她必定有主意。”
苏圆笑嘻嘻凑到牟老夫人跟前,应道:“娘,您放心,盘账可难不倒我,您就安心养身体,别的事有我同二爷在呢。”
牟老夫人听她说得笃定,终于放了心,想起方才旁氏那般得意模样,忍不住又觉得痛快“那夫妻俩,这次怕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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