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深推开红木碧纱门,里面的人正对着她笑。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现在不用回祁月教,我暂时会留在应天府。”
好消息?!
你忘了我,忘了你本来就是想来应天府的,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那太好了,洛大哥。”她坐下来,佯装自然的继续吃饭。
米酒好喝,冰着在夏天喝更好喝,但是后劲极强。
人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云深深好想说,情不痴人人自痴,自己原来就是一个痴人。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弟子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她又喝醉了,头昏昏、眼蒙眬,心里却是清醒着,异常的清醒。
“李白的金陵酒肆留别。”他马上说了出处。
他连读过的诗都记得,就是不记得她。
“好诗吧?”她问道。
“好诗。”只是想不起自己在什么时候读过的?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我最喜欢这两句。”她的眼神落在窗外的秦淮河上,河水汩扫地流着,烟波江上,杳无人踪。“别意与之谁短长,谁短长?”
没有人来回答她,可以回答的,已经成了隔世人。
“云姑娘,你醉了。”
“对,我醉了。”
云深深眼皮一沉、头一歪,就倒在洛清华的怀里,他穿著白色的衣裳,她彷佛醉卧在白莲丛中。
“云姐姐她怎么啦?”久儿被她吓了一跳。
“嘘,久儿,云姐姐睡着了。来,我们送她回去。”洛清华一把抱起她瘫软如绵的身子。一股特别的草葯味从她身上传来,也许他闻上一辈子都不厌。
蓖了一辆马车才把这因为喝太多而醉倒的云深深和因为吃太多而走不动的久儿送了回去。
将满脸通红的人儿抱到床上,原本想就此离开,可自己又实在不放心让这么一个醉倒的女子孤单单地待着。
洛清华替她拉好被子,又去打了一桶井水,用干净的帕子浸了湿,贴在她的头上,让她可以舒服一点。
做好这一切,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做起这些事情来轻车熟路,好像曾经做过一样。
他放下帕子,又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床边的柜上。
日头已经渐渐西下,洛清华坐在这间简陋的房子里,最终还是没有离开。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今天送来的信已经被他毁了,但他还记得上面所写的每一个字--
惠帝宝藏惊现,为兄将于六月初六到达应天府。
六月初六,不就是三日之后?大哥来得好快啊!
必于惠帝未死的传言一直都未曾烟消云散过,更甚者,有传言当年北方外族入侵,安王爷伺机在边关作乱,也是因为他手中握有惠帝这张牌。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得过证实,但有关于惠帝在围城期间,曾将大量的宫中珍宝密令埋于一隐密之处的说法由来已久。
有许多人都坚信这个宝藏的存在,尤其是江湖中人,莫不虎视眈眈。
就连远在南疆的祁月教都得知了这个消息,此时的应天府想必已是卧虎藏龙、八方云集。
这一次,还是不要将她卷进去了才好。
洛清华想到此,下定决心站了起来,走到云深深的床边。她依然在睡着,红润的脸上有细小的汗珠子在滚着。
他又用湿帕子轻轻的摁了摁她的脸。
这个姑娘怎么会这样胆大的就不怕他洛清华咬着唇,面色微赧起来。就不怕他做些不轨之事?!
那方帕子捏在手里,都快要烧起来了。
“唉”他轻叹一句,还是决定赶紧离开。
然而,他刚一起身,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低缓的声音,她醒了。
“洛大哥,你要走了吗?”说话的人微睁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云姑娘,在下还有事在身,恕不能久留。”洛清华没有回头看她,也许是不敢“告辞。”
“今天的饭钱是你付的吧?”
洛清华一听此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居然在惦记着这件事。
“明天我回请你,在状元楼,老位子。”
“我还有事,不会去。”他绝然地说道。他已经可以料想到,这几日的应天府要生出多大的事端,他怎么忍心拖着她去蹚这淌浑水?!
“我会等的。”身后传来她的声音,低低的但很坚定。
“你--”
“我会等你的,一直等,等到你来为止。”云深深坐在床沿,深深地看着这个挺拔俊秀的背影。
三年的时间都等了,还有什么她不能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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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状元楼外的知了依然叫得鼓噪,而这间雅室里却安静得连针尖儿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状元楼的伙计往里面送了一壶八宝菊花茶就退了出来。
只见他走出门口就不住地摇头。酒楼最怕这样的客人,要上一壶茶,就在这里坐上一整天,霸着位子不说,你还不能怎么样!
真是的,明明就是个气质高雅的纤纤女子,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但是,敢孤身一个女子跑到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来,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她说她在等人,等的是昨天那位白衣公子吗?伙计一边想一边摇头。一样都是人生父母养,为什么自己就差那么多?
雅室里面的云深深自然是不知道外面伙计那心里的一点小心思。
她静静地喝着八宝菊花茶,这茶是用杭州白菊搭配枸杞、红枣等八味中葯泡制而成,放在佛朗机的琉璃壶中,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此茶自有一种甘甜之味,淡雅清香。
窗外的秦淮河上不知何时从哪里飘来一艘花舫,隐约有丝竹之声传来,想必是有人在练习乐曲,极不纯熟,一首好好的“春江花月夜”硬是给弹得断断续续、呜呜咽咽,欢快的曲子里透着几分悲凉出来。
唉,人人都有人人的苦,华衣丽人固然让人羡慕,但那歌舞升平之下的悲哀又有谁知道。
就像这茶一样,喝在嘴里是甜的,落到了心里就化成了微微的苦涩。
午时已过,他还是没有来。
云深深喝着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直到这壶茶喝到见底,她才醒悟到,也许他是真的不会来了。
他们俩不过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他为什么要来履行邀约呢?
唉她长叹一口气。今天没有等到,还有明天。看看日头,她也要回去开铺子了。
正这么想着,她敏锐地感觉得到,四周的空气里正弥漫着一股不平静。
说时迟、那时快--
她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果然,她身后的红木屏壁突然轰地一声倒在地上,正好砸在她刚刚坐的椅子上。
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随着木头的碎片,一齐摔到了她的脚边。
她在吓了一跳之后,忍不住低头看看这个满身是血的和尚,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鲜血正不停地从他的眼角与嘴角之中渗出,显然是被人用内力将内腑震碎,眼看是没有活路了。
“无事不生非,量大才为君。”这个和尚无神的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她,嘴巴里无意识地念到“佛祖原本慈,殿前谁人扫。”他最终也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完,右手微微向上一动,好像是要伸到她面前,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就向下一滑,双眼一翻,一动也不动了。
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深深按在和尚的脖子上,果然连一点脉搏都感觉不到了。
难道人倒霉,果真会喝凉水都塞牙缝?出来等人人没等到,倒等来一场江湖仇杀?!
见和尚原本想要伸到自己面前的右手抓得很紧,她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抽出他紧握在手中的东西,是一枚奇形怪状的玉佩。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不单纯。
她念头一转,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及早抽身的好,于是将玉佩放进怀中,茶钱放到桌上,就准备离去。
此时,只闻楼下已经传来纷乱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她看了看,除非自己从这状元楼的窗户跳出去,否则就一定会遇上追杀这和尚的人。
可是,如果是从窗户跃出去,这大白天的,她又是一身绫罗绸缎的长裙飘飘,只怕更是引人注目。
最佳的方法,就是装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云深深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将一张脸逼成了青白之色,然后踉跄地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带着哭音地喊道:“不好了,死人了。”
整个状元楼早已乱成了一片,几个面色不善的人正不顾小二的阻拦,硬往楼上走来。
其中一人的衣服上还沾有血迹,看上去就形象很恐怖。
“在这里。”一人发现了那个和尚的尸体。
几个人都围了上去,而云深深趁着这一团混乱,正欲拔腿就走。
“姑娘,他刚刚有说过什么吗?”其中一个人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好快的身手!云深深暗叹一句“没有,我只是在喝茶,这个人就跌了进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
来人眉头微微一皱,形成一个川字。
看到这双散发着凌厉寒光的眼睛,云深深的心中敲起了小蹦,她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但她知道,这一次想要安然而退可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她孤身一个女子,出现在茶楼就已经很不寻常了,何况,在这高手的眼中,她身怀武艺的事实可能瞒不过。
怎么办?
“娘子,出了什么事吗?”
云深深转过头,吃惊地看着这个说话的人。如果她刚刚没听错的话,他在叫她娘子!
“不是叫你在雅室等我吗?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就听到轰的一声,这个人就跌了进来。”她期期艾艾地说。
“这几位爷,刚才我帮我娘子去买点心去了,不知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显然吓坏了。”洛清华温和地道。他今天改了装束,穿著一件素面长袍,眼中一派清和,看上去和一个文弱书生并无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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