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啊,她妈妈会离家出走,可能是被她气走的喔。”同学甲说。
“有可能喔,你们看她那副不理人、高高在上的模样,我看了都想扁她,也难怪她妈会被气走。”同学乙把刚刚同学甲的“可能说”变成了一定说”
“那可不,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女儿,我也不想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们看,她身上永远都是那几件衣服,搞不好都没有换下来洗过咧!”同学丙更厉害,连人家衣服有没有换洗都知道耶。
品客洋芋片罐在不同人的手中传过来又传过去
“就是啊!每天早上都迟到,八成晚上都跑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早上才起不来。”同学丁一脸暧昧,边说话边嚼着洋芋片——喀滋喀滋响。又说又嚼,还不忘从口中喷出几小块洋芋片屑屑在桌上,好表现她说得有多卖力。
唉呀呀,看来这群同学毕业后,打算到三姑姑家或是六婆婆家就业,
所以现在一抓到机会,就拼命练习三姑六婆公司的成员基本功——七嘴八舌功。
“喔呵呵呵呵呵”同学甲一听到同学丁的说法,掩嘴笑得灿烂如花。
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了几包蜜饯和豆干。
“唉哟,你们不要这样说人家啦,职业可是不分贵贱的呢!”同学乙意有所指。
“就是说嘛,人家是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我们不可以这样批评人家啦!”同学丙应该是松柏迷,够毒舌。
接着,响起一阵阵的嘲笑声
那天在影片欣赏课转头就走的行为,马上让岱吟得到了一个小饼,理由是对师长不敬、藐视校规。当然,她的言行举止也造成了班上同学在背地里对她的窃窃私语。诸如上述的情况,可说是几乎每天都在教室里上演着。
那些同学们总是趁着岱吟不在教室时,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啃豆干、咬饼干、道是非长短:而只要岱吟一踏进教室,瞬间又兵荒马乱,接着一哄而散,纷纷抱头鼠窜。
虽然有很多不满她的同学,但还是有些同情她无父无母的同学会在看见她时,给予相当足够的同情眼光。
至于雪擎,他因为那堂影片欣赏的课程,知道了她是“岱吟”而非“带银”
虽然明白她需要照顾脑性麻痹的年幼弟弟,也了解她会迟到是因为要送完报纸,但是他却不曾在听见那些无聊的流言时,挺身出来替她解释。
因为他告诉自己,他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为她说话,即使他懂得“正义”这两宇怎么写,可他却不想实践它们。
他清楚明白,在现在这个现实主义挂帅的时代,你好心帮了人,对方也不一定会感激,也许还会怪罪你鸡婆,那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岱吟也听到了那些风声,不过她依旧照常来上课,依旧每天迟到,依旧会在课堂上打瞌睡,依旧沉默,而且,她寡言到近似幽灵。
这天的下课休息时间,教室内吵吵闹闹,岱吟选择到教室外的走廊上透透气。她身体向前挨着栏杆,双眼盯着远处热闹的球场,接着,她收回视线,微微向上仰着脸,神情看来凄迷。
“给你。”陈雪晴手中拿着两瓶罐装可口可乐,她把其中一瓶递给岱吟。
岱吟不发一语,也没接下可乐,她只是睁着圆圆的双眼,看着眼前那带着天使般笑容的雪晴。她知道班上的同学们很少理会她,也明白大家对她是有排斥感的,所以她不懂陈雪晴现在的行为是善意还是另有目的。
雪晴仿佛洞悉她的内心,半开玩笑地说;“放心啦,我不是千面人,所以保证没有下毒。”然后,她拉开瓶上的拉环“不然,我先喝一口,要是我没口吐白沫,你就放心喝吧!”
“啊,我没有这个意思。”岱吟突然觉得自己好小心眼,因为她猜疑了人家的好意。
她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而后挂着笑容重新抬眼看着雪晴。“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啊!”她接过那瓶可乐。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
“昨天傍晚,我看见你带着一个”雪晴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恰当的词句。一个行动不是很方便的小男孩——”
岱吟打断了她的话“嗯,那是我弟弟。他是个脑性麻痹患者,出生时因为母亲的胎盘环不全,导致氧气不足,造成了他的脑部受损,所以他的语言能力和行动能力都有障碍。”
“啊,脑性麻痹?”雪晴有些讶异她弟弟的情况这么严重,因为昨天天色已晚,所以她没能仔细看清那小男孩的模样,只知道他是撑着助行器的。
“那么那天上影片欣赏时,听你说你双亲都不在了,所以嗯都是你一个人在照顾他?”雪晴又问。
“是啊。像白天上课时间,我会先送他到育幼院去,那里有懂得怎么照顾他的专业老师,这样我才能放心待在这里。傍晚我再去接他,然后会带他到空旷的场地训练他走路。”岱吟拉开手上那瓶可乐的拉环,啜了口
那淡褐色的液体顺着口滑入喉,冰凉又甜腻,滋味很美妙。瀚瀚他会喜欢这味道吧?
想起弟弟,那甜腻的液体霎时在心底化开,一层层的,带些痛楚、带些酸苦。对于生活快乐、身体健全的人来说,会懂得能奢侈喝下这么一口可乐是多么大的恩赐吗?
看着岱吟略略沉重的神情,雪晴才想起自己好像问太多了。“噢,真对不起,我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只是昨日看到你们时,想起最近班上那些对你不利的流言,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不反驳而已。”
在他人眼里,陈雪晴或许是个态度冰冷、不易亲近的人物,就像大家给她的绰号“冰山美人”一样,但她其实是个爱恨分明、是非对错很绝对的人,所以她看不惯的事,向来习惯跳出来说话。在这部分,她又显得热心,不若外表般的淡漠。
岱吟偏过头看着雪晴,发梢随即扬起一个弧度。“对我来说,那并不怎么重要,反正从以前到现在,我听过的话比那些难听几千几百倍的也有,但是我能怎么样呢?今天反驳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
那样永远永远也解释不完,所以,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解释上面。我唯一希望的就是瀚瀚快好起来,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吃饭、走路、跑步、打球”说着说着,她的眼神又调回前方远处的球场。
“瀚瀚?是你弟弟的名字?”雪晴没忽略岱吟眼中的坚定,或许就某一方面来说,她们两个是相像的。
对于自己所爱的人,都一样坚持,都一样愿意为对方牺牲,也一样不服输吧!唯一不同的是,岱吟坚持的对象是自己的弟弟,而她坚持的对象是是她爱的那个男人。
“嗯!”岱吟重重地点了头。
然后,她仰起脸看着蓝蓝的天空。“岱瀚是我弟弟的名字,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只小鸟,在空中自在地翱翔。呵,孩子就是孩子,人类怎么可能变成飞禽?可我知道他不是笨,是因为他极度渴望自由,行动上的自由。所以当其它同龄的孩子说起自己的愿望不是总统、科学家、发明家,就是老师、医生时,他却只想当只很普通的小鸟。”
或许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太久,岱吟一接收到雪晴的善意,感觉自己就像是孤伶伶站在冷锋过境的街头挨冻,但突然有人送上一条围巾给她那般温暖,所以话题一开,她便止不住那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情绪。
“你知道吗?瀚瀚除了身上有痛时会哭闹以外,其它时候他其实是不太有情绪的。或许有,只是我不懂,也可能是我没发觉。他乖巧到让我的心时常发疼,我甚至会疼到觉得他和这个世界似乎是隔离的。”一滴品亮亮的液体悬在眼角,但时常要求自己要坚强的岱吟,却固执地不让它落下。几个努力把眼睛睁大的动作,硬是把那一抹晶亮乖乖逼回原位。
雪晴不是没瞧见,只是她不知道岱吟看似直爽、迷糊、少根筋的背后,究竟是靠着多少眼泪才能堆积成现在这样的坚强,所以,她无从安慰起。能做的,或许就只是倾听和陪伴。
是谁说朋友之间一定要叽叽喳喳、呱啦呱啦讲个没完没了才算是?
于是,自此开始,陈雪晴成为俞岱吟在班上的第一位朋友;而俞岱吟也成为陈雪晴在班上第一位愿意深交的朋友。
这个时候,岱吟没想过后来她也和另一个雪擎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
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冷气团就像在玩大队接力一样,一棒接着一棒,不问断,这波走了,马上又跟着来另一波。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样的气候也许才有圣诞节的气氛;但对岱吟而言,却是苦了她也苦了瀚瀚,因为他们依旧要在这样的天气里,继续做着复健的工作。
傍晚,岱吟下课后到育幼院接了瀚瀚,又来到住家附近这所中学的操场。
冬天昼短夜长,五点多天色已经灰蒙蒙。几阵寒风吹过,带起几片叶子,其中一片,还落在岱吟的头上。
天气真的好冷,她的手被冻得冰冰的、僵僵的,所以她知道瀚瀚一定也很冷。这样的天气躲在温暖的室内最好,只不过,复健的工作必须持之以恒,他们偷懒不得的。
瀚瀚的步伐愈来愈稳健,所以岱吟把助步器摆到一旁,让他试着不靠工具走路。他的手指有几根是弯曲的,无法和岱吟的十指相扣,于是,她面对瀚瀚,用自己双手包覆住他的,一方面是给他支撑、一方面也是传递她的温暖和力量。
岱吟向后踩了一步,与瀚瀚之间有了一小步的差距,但这对瀚瀚来说,很可能是极为辛苦的一大步。
她握着瀚瀚的双手向上略为提升,要他试着往前踏一步。
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就像是小时候常玩的“火车过山洞”两个人面对面十指相扣,其它的孩子排列成直线,第一个孩子充当火车头,带领其它孩子由手臂架起的山洞中穿过。
岱吟一边喊着“瀚瀚,加油!”一边又想象着等过些时候瀚瀚能够不靠助步器行定时,她一定要教他玩这种“火车过山洞”的游戏,然后她还要找来好多好多和他同龄的孩子陪他一起玩。
瀚瀚当火车头,嘟嘟——ㄑ-ㄙ,ㄑ-ㄙ,ㄑ-ㄙ火车过山洞喽!他会很开心吧?
岱吟想象着那天的到来,唇边带着好看的笑。可对面的瀚瀚,皱眉,再皱眉,然后,开始掉眼泪。
一颗、两颗、三颗,接着好多好多颗结合变成一串,滑到了人中,混进了鼻水,再向下滑到嘴角,和口水拌在一起,糊成一团。小小的脸上,泪水、鼻水、口水三水集合,汇聚了一脸的酸苦。
岱吟看他吸鼻子,又抿着嘴,知道他在忍着不开口喊痛。虽然见他这样可怜兮兮,她也不忍、难过,可是复健医生说这是必经的过程,不能因为痛就轻易放弃练习。
痛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后,慢慢地,他会习惯这样的痛,待他习惯后,也就不觉痛了。
瀚瀚努力想抬起右脚,可不知怎么的,他不管怎么试,都无法顺利把脚抬高,即使是只有零点五公分的高度,他都办不到。
不放弃,努力,再努力,他努力到连汗水也冒出,顺着额角滑落,又和那“三水”结合在一起。三水加上一水,变成了四水,爆发出来的威力自然是不容小觎。
小小年纪的他,最终仍是挨不住疼痛,先是咿咿呀呀不清不楚地嚷了几个字,然后开始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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