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转头注视态度依然优雅平静的沈湘匀:“他约-吃饭我没意见,但是有几个重点-要注意。第一,不管他提议什么入股还是投资,一律当成没听见:第二,如果他给了-什么文件,一律收好缴给崔老爷子;第三,这种游手好闲的男人不适合-,-千万不要上当。”
“喂--”
沈湘匀还听得一愣一愣地,崔绍祈倒是当场发难了:
“熙棠哥,你干嘛把我讲得这么孬?什么叫做一律当作没听见?我又不是每次投资都会失败”
“那讲两个成功的来听听?”傅熙棠一径双手抱胸,口气不愠不火。
“呃”糟糕,怎么这样就被驳倒了?
看吧。“你根本没办法反驳我的不信任。”
崔绍祈气虚半晌,又想到新议题似的精神一振。“好,不信任我就算了,那干嘛把我的文件拿给我爷爷?你收了他什么好处?”
“我只是同情他。”傅熙棠接过餐厅经理递上的红酒,小啜一口。
“他哪里值得同情?!”
同情流浪狗、同情失智老人也就算了,那老头有钱得八辈子也花不完,身体还硬朗得可以一路追打孙子,哪需要人家同情?
傅熙棠晃了晃杯中的红色液体。
“家门不幸,养到不肖子孙,年届八十还得天天上班,真可怜。”令人忍不住想掬一把同情之泪啊。
“”遭点名的不肖子孙当下被堵得哑口无言,挣扎半天才又说话:“那干嘛说我游手好闲不适合湘匀?”找不到可以着力的话题,只好随便拣一个来抗议。
“湘匀。”傅熙棠眼光转向在一旁观战的沈湘匀:“-喜欢他?”
沈湘匀摇头。
“你喜欢湘匀?”傅熙棠又转头望着崔绍祈,听来平静的口气,眼神却隐含杀机。
“当然没有!”就算有也不敢讲啊,熙棠哥这么杀气腾腾的模样,难保示爱之后被砍成八段。
“那不就结了。”傅熙棠径自下了结论。举着杯子准备离开:“我坐餐厅另一边,看你们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这根本不是建议,而是命令了。崔绍祈含泪望着傅熙棠的背影,端起水杯乖乖尾随而去。
唉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倒霉遇上熙棠哥?手上的资金就要用完了,再不找人支持,就要撑不下去,唯一的希望之光--个人名下财产很多的沈湘匀,又被熙棠哥亲手扑灭,前途黯淡哪
“熙棠?”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舌尖味蕾的史蔚晴,终于注意到消失片刻又重现的丈夫。“你跑哪去了?”
“去打招呼。”傅熙棠努努下巴,指向身后跟上的崔绍祈与沈湘匀:“湘匀、绍祈跟我们一起吃。”
“真的啊?”史蔚晴笑盈盈朝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湘匀挥挥手,又向走在最后头的崔绍祈咧着嘴笑:“崔绍祈,好久不见你耶。”突然注意到崔绍祈脸上苦瓜般的菜色。“你脸色怎么不大好看?”
崔绍祈没好气地撇撇嘴。“没有啦。”还不是-老公害的,哼。
“干嘛一开学就这么阴暗?”没发现崔绍祈巨大的怨念,史蔚晴还兴致勃勃地猜着:“是因为天气太热?开学第一天就开始上课的教授太机车?对了,你到底毕业了没?我记得我大一的时候,你明明已经大五--”
“黑森林蛋糕给。”眼见话题逐渐扯到他长年作痛的旧伤口,崔绍祈赶紧朝史蔚晴掷去一盘蛋糕。“我不要吃。”
史蔚晴眼睛登时闪闪发亮。“真的?那我不客气了。”马上低头享用起来,彻底遗忘还没结束的话题。
傅熙棠瞥崔绍祈一眼。
“你对内人的习性似乎相当熟悉?”居然用这么有效率的方法阻止她继续揭他疮疤。
“好说好说。”
崔绍祈又是一阵干笑。正要将刚送来的餐后饮料端起,却不幸听见一阵十分压抑的笑声;因自卑而极度敏感的他陡地抬起头,却正巧对上史蔚琪一双原本就看来风凉的眼睛
“-笑我?”他发誓,他真的听见笑声,绝对不是他疑神疑鬼。
史蔚琪对这位很久不见、先前只存过节没有交情的故人皱了皱眉:
“没有。”是后方的人聊天时发出的声响吧。
“明明就有!”愈看愈觉得这女人的表情写满嘲讽,眼睛还不断闪耀着瞧不起人的笑意。
史蔚琪无奈地扯扯嘴角。这就叫作贼心虚吗?
“念大六没那么丢脸,你不需要敏感成这样。”攻击性都冒出来了,何必呢。
“-干脆去广播室对全校广播好了。”再讲大声一点,就连在厕所里打扫的阿婆也知道他大学念六年了。
“我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受不了。
史蔚琪懒得理眼前看似恼羞成怒的资深留级生,低头继续切割她还没吃完的肋排。
纵使史蔚琪不理会他,崔绍祈却依旧十足卖力地挑起争端:
“不要再掩饰-瞧不起人的心态,会念书了不起啊?还不只是桌前痴呆的书呆子--”
“起码胜过某些连在书桌前痴呆都没资格的无脑儿。”史蔚琪叉起花椰菜送入口中。不是她恶质,真的、真的是崔绍祈自己讨皮痛。
“不、要、叫、我、无、脑、儿!”崔绍祈双眼瞪大、将水杯捏得“啪嚓”一声裂开,火山轰隆隆应声爆发。
他恨死人家笑他笨、笑他蠢、笑他没大脑!
从小就被那些念台大、念mit的表兄弟压得死死地,更常在亲友聚会中被当成笑柄耻笑,好像他不擅长考试念书是多丢人现眼的家丑,一定要跪在众长辈面前引咎切腹自尽。
奇怪了,不喜欢念书究竟是哪里得罪人了?偏偏崔家的公子小姐们多半顶着双硕士或博士头衔,随随便便就拿得出ucla或剑桥牛津的文凭,闪亮亮的光芒逼得他连头都抬不起,虽然身为直系独子,在家族里却最没地位。
会念书了不起啊?会考试了不起啊?伦敦政经学院硕士了不起啊?这世界上又
不是只有会念书的人才能成功,更何况,他根本不是不会念书,只是--
“绍祈。”湘匀举手,好心地在忿怒得忘情的崔绍祈眼前晃了晃,唤他回神:“你的花茶泼到衣服了。”
那么大一壶热腾腾地倒在他身上,不烫吗?
“花茶?”
崔绍祈呆滞三秒,然后缓缓将眼光往下调,直对上一摊冒着蒸蒸热气的粉红色水渍:
“哇啊--烫啊!烫啊!是谁这么坏心把花茶倒在我身上?!”疼得他跳起来直掉泪。
“你自己翻倒的。”
史蔚琪不卑不亢地指出。难道脑筋不好的人连神经传导也慢,连被热茶泼到还需要一分钟才能感觉烫?“现在冲脱泡盖送应该还来得及,快去吧,免得变成被火纹身的小孩。”千万不要给她同情他的机会。
“---”崔绍祈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挨不住身上灼热的痛楚,一溜烟跑到洗手问去自我急救。
“-的嘴还是一样毒。”傅熙棠下了结论,泰然自若地继续喝茶。
“是吗?”一面接收姊姊朝自己射来的崇拜眼神,史蔚态度平静地用餐巾纸轻揩唇角,冷血的气质与坐在对面的傅熙棠相互辉映。
吵吵闹闹的崔绍祈离座,餐桌上总算出现睽违已久的平和宁静,切蛋糕的切蛋糕、喝咖啡的喝咖啡。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史蔚琪突然抬头注视傅熙棠:
“姊夫,你记不记得尹震?”
对于史蔚琪提起的人名,傅熙棠微微讶异地扬起眉:
“记得。怎么?”
虽然交集不多,但自从委托他办过一件寻人事件后,就一直与这位身分神秘、却极有能耐的奇人维系清淡的友谊。
“你联络得上他吗?”史蔚琪抿了抿唇,紧张的情绪由她紧绷的表情中约略可见。
傅熙棠点点头。“-有事找他?”不记得史蔚琪与尹震有任何交情呀。
“也没什么”史蔚琪欲言又止,突然弯腰捞起搁在椅子旁的背包,拉开前袋拉炼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牛皮纸袋,递给傅熙棠:“请你将这个东西转交给尹震。”
“好。”傅熙棠接过纸袋,没问什么,直接将东西收进西装口袋。他不着痕迹地瞄了史蔚琪一眼,却还是一贯淡然地不多问。
“谢谢。”
终于交付受托保管了好几年的东西,史蔚琪轻吁一口气,彷佛卸下心头悬着的负担。她低头叼着吸管,香醇的咖啡滑过咽喉,想起去年第一次见到尹震时,心底那份惊愕与悸动。
从没想到,能在那样的时机下巧遇邱静的哥哥。
一身黑色装束、神情冷酷的他,始终没正眼注视任何人,只是倚在门边冷眼注视门内发生的一切,那漠然的态度,彷佛世上的七情六欲都与他绝缘。
去年史家遭逢破产巨变,尹震辗转接受寻人委托,以至今仍是谜的方式,在一天之内揪出恶性倒帐后藏匿它方的商人,亲自将他带回台北交到史家人手上。就在尹震离开前一刻,史蔚琪认出那张无情刚毅的脸庞,与一张泛黄照片中的男生如此神似。
虽然是初次见面,却早已对他的五官轮廓印象深刻。尹震的出现,印证了她对他长相的臆测,只是眉宇间的傲气与霸气狂放得逼人,与他年少时略显文静的气质大相径庭。
岁月改变了他的气质,那张与邱静神似的脸孔却不曾更改。即使曾因他的姓氏与邱静不同而感觉疑惑,却在细细凝视着他之后,厘清一切怀疑。
除了兄妹之外,世上不该有人长得如此相像。
高三那时,没有太多心绪与精力足以处理这件事情;于是在一年之后,她将邱静最后寄存在她身上的东西归还,包括邱静当初从不离身的贝壳项链,以及兄妹俩唯一的合照。
延宕太久的悬念,终能平息。
“那是什么东西呀?”史蔚晴好奇地望着脸色略显黯然的史蔚琪。
“没什么。”史蔚琪勉强打起精神,草率一笑,轻轻带过这个她无意回答的问题。
“史蔚琪!”一声挟怨的叫喊传来,一身湿漉漉的崔绍祈由化妆室里推门冲出,忿怒的手指直指向满脸无辜的史蔚琪:“-这个瘟神!都是-害的!要不是-激怒我,我怎么会烫伤自己”
好不容易用湿毛巾敷了半天才稍稍减轻疼痛,他怎么那么衰啊!
情绪一下子由惆怅被拉回现实面,史蔚琪睨一眼狼狈的崔绍祈:
“你要不要干脆投书抗议银行,说要不是银行老是营业,抢匪怎么会误入歧途?”真是牵强的理由。
“呃。”发现自己的言论又被对方驳倒,崔绍祈傻了傻,只好选择无理取闹的方式真表达他的忿怒:“总之我跟-结下梁子了!-以后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否则我--”呛声暂时停顿,待他想到具体的要挟内容再继续讲。
“我先走了。”史蔚琪起身。
好好一顿午餐,被这个小丑似的男人搅得像一场闹剧。史蔚琪叹气,转头朝傅熙棠挑了挑眉:
“姊夫,麻烦你。”
“没问题。”
傅熙棠点头,心领神会地完整接受史蔚琪传达的讯息。一面示意老婆阻挡就要追上去的崔绍祈,傅熙棠一面掏出手机,以快速键拨打某常用号码:
“喂,崔爷?我是熙棠。绍祈现在在我这里,您说要怎么处理他?嗯,好,您放心吧,我会马上把这浑小子送到您面前。”
“放开我啦!”
崔绍祈还在那厢哇哇乱叫,傅熙棠收起手机、立起身,手搭上崔绍祈的肩膀:
“孩子,回家吧,你年迈的爷爷正等着你呢。”
随即不容抗拒地将崔绍祈往餐厅外一扔,强押他上车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