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玮苍白着脸,安静地坐着,非常非常安静,因为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身处在一场鳖异的梦境当中。一切都那么突然、那么不真实,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佳玮,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苗裕诚隐忍着不耐问道。
佳玮似乎被父亲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说:“有,你要我跟一个陌生人结婚。”
“对方是庆通银行林家的公子,林老带他来过我们家好几次,你也见过的,人家对你的印象还不错,林老也不反对这桩婚事。”瞧着佳玮,苗裕诚眼中闪过一抹嫌恶。他这个女儿总是畏畏缩缩的像只小老鼠,穿着也随便,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能进林家当媳妇算她运气好!
“我根本想不起来他是哪位”
“那不要紧,他过几天就会来纽约,到时候我会安排你们两个多认识认识。”
“可是爸”佳玮鼓足了勇气向父亲坦白。“我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他叫辛壑,是医学院三年级的”
“小孩子的喜欢怎么能当真!”苗裕诚打断她,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林家跟我们门当户对,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吃苦。”
“我不要嫁。”佳玮握紧拳头,大着胆子。“我不要嫁给我不爱的人。”
苗裕诚吃了一惊。佳玮从来不敢这么对他说话,果然当时不该让她来纽约念什么见鬼的语言学校,看看她,该学的没学会,居然学会顶撞他!
“你看看你,这像是名门淑女会说的话吗?!”苗裕诚火了。“我们这种家世背景的子女哪个不是听从父母的安排结婚?我怎么会有个这么不识大体的女儿?”
佳玮正要开口,门铃忽地再度响起,她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是辛壑!
天哪!她该怎么办?她想让爸爸见见他,可是爸爸现在正在气头上,她该怎么办才好?还是先别让他们碰面好了,她会先说服爸爸打消要她嫁人的念头
“这个时候有谁会来?你约了人吗?”
“是是一个女同学!”佳玮情急之下说道。“我、我找她来一起做功课,我我去叫她回家!”
“别耗太久,我们还没把事情谈完。”苗裕诚一脸不悦地脱下西装外套丢到一旁,转身走到酒柜旁,替自己倒了杯白兰地。
门外,辛壑满腔喜悦,今天是他在银饰店打工的最后一天,那枚辛苦赚来的戒指就安安稳稳地在他口袋里。
依美国的习俗,当女方套上求婚戒指时,她就算是订婚了,所以今晚过后,佳璋就是他的未婚妻,将来他工作稳定了,便可把她娶进门。
不知道她看见海豚戒指时会有什么反应他忍不住想象。
厚重的橡木门这时开了,但佳玮没像往常迫不及待地拉他进公寓,反而闪到走廊上,马上反手关上门。
“怎么回事?里头有老鼠啊?”他打趣道。
换作是平时佳玮一定会笑,但此刻她完全笑不出来,甚至宁愿屋里真的是一百只大老鼠。
“辛壑今天你不能待在这里,我我爸爸来了。”
他顿了顿,幽怨地说:“原来你把我当地下情夫,见不得人的。”
“不是!”佳玮急急保证。“我一定会把你介绍给我爸认识!只不过只不过”她支支吾吾,很无措。
“逗你的,别紧张。”他好笑。“伯父大老远搭飞机来看你,加上又有时差,现在一定也累了,先让他好好休息,我现在先回去,明天到你学校找你。”
“好。”
“要想我。”辛壑亲了亲她的脸颊,看来毫不介意。
佳玮马上点头,很快地消失在门板后,辛壑在走廊上伫立了好一会儿,神情复杂。
他知道佳玮有点怕她父亲,所以不想催促她。她胆子小、脸皮薄,肯定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才敢告知长辈他们两人的关系。
只是他忍不住怀疑,苗伯父会怎么说?
他甩甩头,不愿徒增烦恼。无论如何,佳玮是爱他的,即使她父亲不赞同,他相信她的心不会动摇。
两人家境悬殊,他一开始就明白,若是真有什么阻碍,最坏的打算就是他们私定终身,由他来养她,也许会很辛苦,但是他终究会想出办法来的
辛壑不由得摸了摸口袋,像是想从那枚戒指汲取包多的信心,然而,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却在心底悄悄萌芽,驱都驱不走。
佳玮回到屋内,不断给自己打气,决心跟父亲抗争到底,哪知父亲的态度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小玮。”苗裕诚的口气空前温和,与稍早判若两人,佳玮困惑了,父亲从来不曾这么喊过她,这是母亲生前对她的昵称。
“笆爸就你这么个女儿,要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愿意你小小年纪就嫁人。”苗裕诚脸色凝重,看见佳玮脸上明显的关切,明白自己改变策略是正确的。
刚刚他考虑过了,女儿一向软弱,可是对婚姻这事却异常坚决,要是硬着来,难保她不会被逼急了而跟自己撕破脸,目前女儿对苗氏极有价值,既然不能强逼,就只能动之以情。
“到底为什么要我嫁到林家?”
“还不是为了我们苗氏”苗裕诚叹了口气,道:“公司最近出了点状况,需要一大笔周转资金,我看上了一项新的开发计划,有把握及时赚进足够的利润来解决困难,但是首先需要有家愿意支援这项投资的银行。看在我们即将结为儿女亲家的分上,林老愿意提供财力上的协助。”
苗裕诚说的不完全是事实。林家固然考虑到两家未来的姻亲关系,但最主要也是因为苗氏在业界是信誉极佳的老字号,所以在苗裕诚的竭力说服下,林老终于应允提供资金。
“田氏建设”由佳玮祖父一手创立,老爷子是个头脑精明、手腕强悍的生意人,在他的经营下,苗氏不但包办了大量国内的住宅、商圈等开发,还承揽了不少海外的工程业务。在老爷子六十岁以前“苗氏建设”已在台湾营建业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而虎父未必无犬子,身为独子的苗裕诚在接手家族企业后,虽然野心不输父亲,却没有同等的能力与才干,他好高骛远、短视近利,喜好玩弄商场手法胜于踏实经商事业,在老爷子仙逝后,这种倾向更为明显,这几年来在他的掌管下“苗氏建设”表面上看似辉煌耀眼,内部营运却是问题百出、岌岌可危。
这些,外人并不知情,对商业一窍不通的佳玮,也无从了解实际状况。
“公司出了什么样的状况?”不知为什么,佳玮觉得父亲说得太轻描淡写。
苗裕诚迟疑了下,终于坦白道:“我一直都想扩展苗氏,所以几年前多投资了几项开发案,但是房地产不景气,公司亏损不少;加上当时又在建新的办公大楼,财务方面出现了短缺,所以我卖了一些公司的不动产,把收入投资到股票市场。刚开始情形看好,可是后来唉,总之现在公司亏损比原来更严重,如果筹不到资金,恐怕恐怕公司难以维持下去”
一阵寒意袭上背脊,即使不懂商,佳玮也听出是父亲的贪婪和投机心理造成今日的局面。
“万一这项新的开发计划不成功呢?”
乌鸦嘴!苗裕诚心中暗骂,但向女儿保证:“绝对不会!只要林家肯给我们贷款,我有把握这项投资一定能带来足够利润,弥补公司的亏损。”
“难道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佳玮问,一见到父亲摇头,心顿时沈到谷底。
“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我真的不能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她再次试着跟父亲讲道理。
不知轻重的笨蛋!苗裕诚眼中掠过愤怒,但很快地隐藏住情绪。
“小玮,这个决定不是为了爸爸,而是为了苗家,你忍心看到爷爷辛苦建立的事业毁于一旦,忍心让苗家就这么垮了?你就不能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吗?”苗裕诚顿了下,决定让一小步。“我也不要求你马上结婚,至少你先跟人家订婚,我会跟林老商量,让你大学毕业之后再结婚。”
佳玮的十指揪得死紧,想哭却哭不出来。为什么父亲可以罔顾她的意颢,擅自决定她的未来?为什么父亲犯的过错要她来付出代价?
“你这个年纪想恋爱是正常的,不过爱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学生时期的恋爱尤其不能认真,等你再大一点就会明白,这些幼稚的风花雪月在现实中一点价值都没有,到时你回头看,会发现你根本就想不起来以前恋爱的对象是什么模样。”
她不会!她到死都不会忘记辛壑!佳玮在心中吶喊。
见女儿迟迟没出声,苗裕诚开始不耐。“从小你就吃好的、用好的,别家千金有的你也样样不缺,爸爸几时亏待过你?把你养这么大,我也不曾要求过你什么,现在只不过要你嫁人,而且是嫁入豪门享受荣华富贵,你还百般推拒,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
佳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吗?挟着养育她长大的恩情,毫不迟疑地要求她回报,即使代价是她的一生幸福?
霎时间,她觉得身体好冷、好冷。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使她脱口说:“我只知道公司有困难,所以你决定把我卖了。”她勇敢地直视父亲,毫不退缩。“我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苗裕诚的耐性终于耗尽,女儿的冥顽不灵让他怒火攻心,伸手就是一巴掌。
啪!佳玮的脸歪到一边,彻底吓呆了,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苗裕诚也怔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矢控可能造成的后果,赶紧出声弥补。
“小玮,爸爸不是故意的”苗裕诚放软了语气。“实在是因为事情非同小可,我一时心急,才会发脾气。”
雪白的脸庞上逐渐浮现怵目惊心的红色手印,佳玮一动也不动。
“就算你不在乎财富地位,你也得替你弟弟着想啊”见她身子猛地一震,苗裕诚知道自己找到要害了。“佳强才九岁,要是苗氏在这关头垮了,你要他以后怎么办?我这么做牛做马地工作,还不是为了巩固他的将来!苗氏若没了,你或许可以吃苦过贫穷日子,但是佳强呢?你难道希望他也一无所有?”
佳玮神色木然地望着父亲,心中却明白她别无选择。
当晚,佳玮回到自己的房间,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她发现,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并不操控在自己手中。
如果她只是只身一人,如果她无牵无挂,她可以放胆追求自己的爱情,但是她不能。即使财富于她无多大意义,她却无法不顾及生养自己的父亲,无法不理会家中年幼的弟弟。
有了这个领悟,却使她感到更加愤怼、更加无助
她该怎么办?为什么她不能守护住家人并成全自己的爱情?为什么没人能告诉她,爱情可以扭转一切?真爱不是所向无敌的吗?
紧紧握住脖子上的项链坠子,想着辛壑,想着两人共度的时光,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依然得不到一个答案。
于是那一夜,她被迫长大。
翌日,佳玮没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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