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她又见到太子,是在“无聊俱乐部。”
现代人患了严重的社交焦虑症,所以在城市里,生意人发明各种巧立名目的俱乐部,吃喝玩乐应有尽有,那是一种社交的、身份的象征,不过对于阿壁成天挂在嘴里的“无聊俱乐部。”她倒是生平第一次听闻,没想到乡下地方也有俱乐部,非去见识一下不可。
穿过两户三合院中间齐高的围墙,绕到后方时,豁然是另一家人的后院,一座贮存稻米的大肚仓,像个怀胎九月的女人,立在后院中间,蔺舫看傻了眼,没见过长相那么好笑的建筑物。
阿壁拉蕾她走进屋内;嘴里叨念着。“这里是我另一个小学同学的家,她妈妈人很好,所以每次回乡,大家都到她家聚会。”
“为什么叫做'无聊俱乐部'?”她边问边张望着那家人的大厅,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列祖列宗的古老画相,有穿长袍马褂的,有穿旗袍的,个个一脸肃穆,像不欢迎她的到来。
阿壁说:“因为无聊嘛。”
回答得简洁有力,又理所当然,是呀,就是因为无聊,才要聚在一起,找乐子啊!
穿过大厅,走垃前院,跨进西厢,还没入门,就听到串串笑声,有轻有重,可见得房里,有男有女。
阿壁一进去。“哇,说什么呀,笑得那么开心,也不等我来再说。”
蔺舫觉得在这里的阿壁和在城市里的阿壁不一样,多了一份轻松自然,像在自己家里般无拘无束。
她跨过门槛,走入微暗的室内,迎面而来的,就是太子两道热力四射的眼神,像熊熊烈火,伸着火舌,几乎将她吞噬。
“是太子在说他以前为了留长发,如何躲警察的笑话。”有人回答阿壁刚才的问题,朗朗的笑声,不绝于耳。
蔺舫瞟一眼他那一头杂乱如草的长发,有点不屑,难道他父母不管教吗?还要劳烦警察,还有那件令人受不了的喇叭裤。啧啧,已经出现好几天了,他从不洗澡吗?
对于蔺舫鄙夷的眼神,太子闻都闻得出来,但从他依然故我的神情里,显见他并不以为然。
突然有个穿着打扮入时的女孩,把太子的脸移向她,嗲嗲地向太子提议。“好吧!那我就委屈一点,亲自下海帮你剪头发。”露骨的爱意,流淌一地,谁都看得出来。
有人私下窃笑,有人起哄,阿壁看得出蔺舫不太习惯她那些小学同孛的嬉闹方式,也许是气质不同吧,于是她站出来建议玩“心脏病”的游戏。
大伙儿反正就是无聊嘛;立即搬来茶几,主人张罗一副扌卜克牌来,三两下就玩开来了。
蔺舫因不曾玩过,输得惨,好几回她的手总是被压在最下面,被打得手背发红,痛得她哇哇大叫。“痛死了,不玩了。”
但阿壁硬拉着她玩,她想躲也躲不了。
之后的几回,她的手仍是压底的,却再也不曾被打了,因为地的手背上面多了一只手掌,而且绝不逃开,像刻意要保护下面的那一只纤纤小手。
蔺舫当然知道,后来常挨打的是太子的手掌。而且他居然还毫不避讳地盯著她看,令她尴尬得不敢抬头,下巴压得低低的,几乎顶著脖子。
正当阿壁在洗牌时,屋夕卜传来广播的声音,是阿壁的父亲透过麦克风及喇叭放送重要讯息给村里的某个人,大概又是谁家的小孩打电话回来吧。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只有蔺舫心不在焉,搓揉着自己的手。
“蔺舫同学,听到广播马上到村长家来,你的表哥专程来看你。”村长又重复说了一次。
蔺舫倏地站起来,阿壁以为她要起身准备回去,开心地说:“太好了,蔺舫,顺便请你表哥一起来玩心脏病。”
殊不知她是被“表哥”两个字吓得站起,连寒毛也竖了起来。
表哥?!哪儿来的表哥?她怎不知自己有表哥?转身火速冲回阿壁家,究竟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她在这里,除了母亲。
当她气喘吁吁地按电铃时,脑子里还胡思乱想着,难道母亲女扮男装来找她?不会吧,她扮成男生很难看的。
有人来打开红色铁门,门缝里露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
“莫子仪,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异地蹬视著眼前的男子。
哪是什么表哥呀?莫子仅是母亲心目中理想的乘龙快婿,长她四岁,现在美国攻读mba,家世背景夕卜貌都是一流的,可惜性格太拘谨了,尤其不喜他面对母亲时,那副唯唯诺诺的小男人样,没出息!
他一见到蔺航就紧张,讲起话来便特别吃力。“我回国过春节,昨天到府上拜访蔺妈妈和你,结果你不在,你妈妈就请我来接你回家,所以。”
“我还不想回去!”她头一转,朝街上走去,一股按撩不住的火气窜升上来,她怎会不知道母亲心里扌丁什么如意算盘,可真会替莫子仪制造机会。
“蔺舫。”
莫子仅追上去,直到庙口前的大埕上,见蔺舫环手抱胸,伫立在一旁,注视他那辆雪白色的劳斯菜斯。
“漂亮吧!我特地为你买的,你喜欢白色的车子,不是吗?”他打开车门,恭请她入座。
蔺舫未置可否地怔在原地,望着日照下闪闪发亮的白车,的确很漂亮,像梦幻之车,不知它能否带她离开令人生厌的尘世?
耳边突然传来阵阵轰然欲聋的机车声,她回眸探看,又是那头乱发和那件宽阔得夸张的喇叭裤。
太子骑著超重型的fzr机车,绕着庙埕打圈,一脸逍遥状。
“他是谁呀?”
斯文的莫子仅可没见过这么粗野的同类,他有点想躲进车内,感觉安全些。
蔺舫以自己为圆心,视线为半径,恰与太子之间距离形成一个圆周,直挺挺地瞅着他,看他到底想干么?
初春的空气,含著冷冽味儿,连呼出来的气都凉飚飚的。
“进来车内吧,蔺舫。”车内起码暖和些。莫子仪看着不动如山的蔺舫,又顾着她的视线望向太子,三人之间的视距围成另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
蔺舫眼中奇异的情素,她从没那样看过他,这点让莫子仪产生妒意。
“你不跟我回去,是因为那个痞子吗?!”在他平时的遣词用字里,绝少出现那么粗野的话语,多半是优雅而且高尚的。
一道锐利的目光刺向莫子仪。“你以为你是谁啊?”他凭什么这么批评太子,痞子?真难听,虽然太子看起来满像的,但怎样也轮不到他来批判,偏偏她又不能表现得太激怒。
“蔺舫,我。”
“你回去吧。”她抬头挺胸,振振然地走向圆周处,太子停下来,两人对峙,她跨上后座,抱住太子,呼啸而去。
不想去猜测,这么做的后果会如何,她厌烦了母亲的脾气,还有那一套门当户对的理论。
为何她的人生老是要由母亲安排呢?一古脑儿的叛逆反骨,激得她血脉贲张。
车子疾速驶离庙埕,穿梭在村夕卜的羊肠小径间,太子吹着清亮的口哨,身体压得低低,但朔风又野又大,吹澈他的一头乱发,发丝如绳打到她脸上,痛得她将脸埋在他的背里去。
太子冷冷的脸孔,回头问她。“他骂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气什么?”
他听到了?!
其实蔺舫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也许在气莫子仪出言伤人吗?气母亲的专制?或是气他为何要把自己弄得像痞子?
“带你去海边烤蛋,吃蛋消气吧。”他也没问她意见,右手迳自加紧油门,车子飞快冲向庙后的田间小径,把收割后的秃田抛在脑后。
她紧紧地抱住他,仿佛此刻只有他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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