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了一福,便直接开门离去。
尽管丫环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然而身为史上第一以十二岁之龄考中状元的纪录保持者,聪明如傅霁东,岂会参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绿芽姑娘就是柳绿?柳绿是个姑娘家?!”他大惊失色,脑子霎时纠结成一团乱麻。
但当他见到换上了穿了一袭束腰水袖金缕衣,绛唇轻点,蛾眉淡扫,娉娉婷婷做汉女装扮的绿芽时,他瞠目结舌,满心满眼除了面前的绝世佳丽,其余的什么也装不进。
“查大哥。”
换回了女装,顿时一改男装时的俊秀,清丽甜美有如天上仙女下凡的绿芽扬起嘴角唤道,令傅霁东提吊着的那口气终于危颤颤地吐了出来。
至少她的笑容还是一样,温暖和煦得叫人如沐春风
“你女扮男装,还偷溜出去听曲儿?”情绪较为平抚后,他浓眉一蹙,心中那一牛车的唠叨训话是不发不快。“这样实在太有勇无谋、太危险了,万一你的伪装被歹人看穿了,把你抓去让牙婆给卖了怎么办?给卖掉还算是好的了,这年头世风日下、人心险恶,有些贼人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万一你落到他们手头上”
绿芽眨眨眼,再眨眨眼,唇畔的笑意越来越猖狂。
男人顾着骂她,没有发现,自己双颊早已染上两抹可疑的赧色,端着这张脸教训人,实在很没说服力啊!
“那么,如果我不是一个人出去听曲儿的话,你就不会生气了吗?”她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地打断男人的谆谆教诲。
被这么一抢词,傅霁东差点岔了气。
“没错,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游荡,实在太危险了。”但他想了一想,才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要找谁陪你去,刚刚那个小丫环吗?”
他那大大不表赞同的神情,仿佛是在鄙视小丫环英勇护主的成效,让绿芽打消了原本想要告诉他,小丫环从小就跟武师阿爹练拳,就算打不过人家,也可以施展轻功带她溜为上策的念头。
“那你陪我啊!”她笑得既甜又谄媚,登登登地跳至他面前,像个三岁女娃似的撒娇道:“你是我结拜大哥,你不陪我,谁陪?”
“你还有胆子提这件事?”傅霁东故意板起脸来,尽管面对那张无辜又无邪的小脸,真的很难继续生气。“我都还没骂你蓄意欺骗,隐瞒实情,拐了我当结拜兄弟。
包何况,跟我结拜的人名叫柳绿,不是柳绿芽,你倒是说说,咱们这结拜还算不算数?”
“算数算数、当然算数!”绿芽被他的恐吓吓白了脸,慌张地扯着他的衣袖,都快要哭出来了。“大哥,我可是在神明面前认了你当大哥的,你不能耍赖啊!”她泪盈于睫,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觉得,惹哭她的人实在天理不容、该下地狱去
他该不会是误上了贼船,从此被这小丫头吃得死死的吧?傅霁东叹了一口气,怎样也无法再吓唬她。
“好了,大哥是故意欺负你的,谁叫你存心骗我。”他重新扬起温柔的微笑,捏了下她的鼻子,亲昵得仿佛两人相识已久。“不是要带我去见琴师?”
闻言,原本还苦着一张脸的绿芽马上露出一丝歉疚、七分恶作剧的灿烂笑脸。
“你已经见到了。”觑着男人一头雾水的表情,她笑得更加开心了。“就是我啊!”“你?!”可怜的傅霁东,自出生以来还真没被人这样连续吓过。
“对啊,正是我。”绿芽乐不可支,像是已经期待这呆愣的反应很久了。“春儿,帮我架琴!”
趁着傅霁东还回不了神,丫环春儿手脚俐落地架好了琴,而后恭请主子入座。
绿芽面色一整,翩翩然走了过去,调整好最舒适的姿势,优雅地抚上琴弦,开始弹奏
在此之前,傅霁东十分担忧自己真是着了这小丫头的道儿,不但费了半天的光景全是徒劳,还多了个爱撒娇胡来的结拜妹子。
但当她一拨动琴弦,那令他颤动不已、有如上等玉石琉璃般剔透的纯净乐声,便将他心中所有疑虑一扫而空。
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透明、丝毫未沾染俗世尘味的琴声?!他虽然不懂音律,但也能清楚地听出这样的乐声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再得的。
一曲弹罢,傅霁东仍紧闭着双眼,还无法由深深的感动陶醉中抽出身来。
“怎么样?大哥。”绿芽虽对自己的琴艺极富自信,依然有些忐忑。“我的琴艺够份儿见见你那把名贵古琴吗?”
“嗯,够了。”他睁开眼睛,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惊艳。“如果连你都不足以碰那把古琴,我想这世上,应该再没有比得过你的琴师了。”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什么时候可以碰碰它?”
绿芽大喜,立即冲过来拉住他的手臂追问,那副兴奋雀跃的模样,与她方才弹琴的稳重沉静,简直判若两人。
“不急,我总得跟你四季楼的鸨娘谈谈吧?否则不吭一声就把你给带走,人家还不以为我是大淫贼吗?”傅霁东摸摸她的头,缓声说道。
要是让朝中那些见过他疾言厉色、卯起劲儿来批评种种不公的大臣,亲眼目睹他这一刻柔软宠溺的表情,肯定会让一堆年逾半百的老人家吓到作恶梦
他自嘲地笑了笑,却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想要疼惜她的冲动。
“是噢”她失望地噘了噘嘴,但随即又振奋起来,扯着他起身。“那咱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跟夫人说呀!”
男人嘴边噙着一抹笑,以自己亦没察觉的纵容神情,由着她揪着他的袖子步出厢房外。
“四季夫人不在?”傅霁东瞅着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态度不卑不亢。“敢问夫人何时回楼?在下有要事相谈。”
“查公子,夫人不在,楼中大小事务皆由小的处理,您告诉小的也一样。”管事奉上一杯上好的碧螺春,恭敬道。
“是吗?”傅霁东试探地瞥了绿芽一眼。见她点头,他有些抱歉地道:“绿芽儿,你能先回刚才的厢房等我吗?”
“噢。”虽然不甚甘愿,但她终究还是噘着红唇儿,乖乖出去了。
“查公子有何指教?”待绿芽关上门,管事等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才谨慎地开口。
“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在下得到一把佚世许久的珍罕古琴,欲寻找一名琴艺高超、足以弹奏这把琴的乐师来保管动用。”傅霁东一边说明,一边暗中观察着管事的表情。
“也就是说,您想替绿芽姑娘赎身?”听到这里,管事便会意地接下他的话,并微微一笑。“查公子赎回绿芽姑娘,只是单单为了那把珍贵的古琴?这还真是一桩风流韵事啊!”“当然不单如此。”想起两人相识的经过,傅霁东叹了一口气。“我在茶楼和绿芽姑娘结识,当时在下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便与她结了金兰。既然在下于神前承诺要如待亲手足地对待绿芽儿,即使她的琴艺不甚特出,在下也得赎她出去。”
避事笑着点点头,没有搭话。
他识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位查公子为人正派谦谨,举止打扮处处风雅高贵,铁定不是普通人物,绿芽儿跟着查公子绝对是吃不了亏的。
“有您这番保证,相信四季夫人也会欣然同意,让您将绿芽姑娘带回去的。”管事欣慰地道。
“不敢、不敢。”看得出四季楼上上下下都很疼爱绿芽,傅霁东打从心底感谢那位未曾谋面的奇女子。“绿芽儿能出落得如此纯真无邪,在下实在感佩夫人的费心教养。”
“不敢当。”管事说着,突然像是想起某件事,蹙起了眉头。“这个查公子,您应该不急着要将绿芽姑娘带走吧?”
“怎么?”傅霁东瞅着管事那略显为难的神情,不由得挑了挑眉。“我不能即刻带她离开?”
这怎么叫他不感到焦急呢?现下他不在宫中,虽然也脑瓶着探子和随从捎来的消息得知并处理国家大事,但他一日不在朝中,内心就一日不享安宁啊!
“是这样的”管事堆了满脸的歉意。“对咱们夫人来说,绿芽姑娘就像是夫人亲身所出。这亲女儿要离家,总要当面跟为娘的叩谢道别一番,此乃人之常情啊!”避事的要求确实合情合理,尽管归心似箭,但不顾绿芽儿的意愿便强将她携回宫中这种事,傅霁东着实做不出来。
“那么,四季夫人何时能回楼?”按捺下想叹气的冲动,他已做好继续留在京城数日的打算。
“小的这就修书请夫人回楼,不过,这一来一往,估计也要二、三十天的光景才能”
“这么久?!”听到这里,傅霁东忍不住诧异地打断他的话。
“真是对不住啊查公子”管事依然一脸抱歉,诚恳得叫人无法怪罪他。“若您十分介意,今日起小的就不会再让绿芽姑娘接见其他客人,就专门服侍您一人了,您意下如何?”
“这都不是问题二、三十天这实在不能再快一些儿吗?”傅霁东皱紧眉头,很是困扰地问。
“没法子啊,查公子,夫人现下人在远地,再怎么赶路,也得费上二十天才回得了京城”管事爱莫能助地望着他。
“我知道了,二十天就二十天吧!”无奈之下,傅霁东只有吞下挫败,点了点头。
“多谢查公子成全。”管事恭敬地躬身答谢,随即击掌命人设宴。“承蒙查公子不嫌弃,不但与绿芽姑娘互信互怜,还结为金兰,实在是一桩美谈,小的代夫人谢过公子,还请公子务必赏脸,让小的以美酒佳肴款待酬谢。”
面对管事的热情招呼,傅霁东脸上虽在笑,却无法真正从心底感到高兴。
唉回宫这件事,看来还有得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