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汴京邸报便刊登了张巡擢升的消息。
张巡原本在殿前司任职已然不低,如今更是直接被敕封为从四品宣威将军,调任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使。
步军司的上级机构侍卫亲军司与殿前司属于平级,合称“两司”。
普通人的仕途之路,要到这一步难于登天,张巡年纪轻轻便被委以重任,恭喜的恭喜,嘲笑的嘲笑,各有说法。
有人艳羡他平步青云,将来大有可为。
有人嘲笑他用妻子换官位,认为这是官家因为外甥夺妻一事的补偿。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恭喜的人,未必出自真心。嘲笑的人,未必不是嫉妒。自古以来是是非非从来不断,大多人也就是看一个热闹,真相如何又如何?
百姓自然也不会知道,与擢升的旨意同时递到张巡手上的有一封放妻书。
官家给了他脸面,前来当说客的是福宁殿的公公,他没有提半句辛夷的诉状,而是委婉地让张巡取舍,笑脸相劝。
好男儿何患无妻?
但好男儿奋斗一辈子未必能升一级。
张巡接下圣旨,磕头谢恩,在放妻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从此,她与我张家再无半分干系。”
张巡将圣旨摆在祖宗牌位上,三炷清香祭拜后,咬牙切齿地告祭了祖宗,将辛夷除名,同时也告诫了父亲和弟弟,往后不要再张口闭口说辛夷是他们家的媳妇了。
张四郎看着黄澄澄的圣旨,不以为意地笑。
“一个小娘罢了,也非绝色,去了便去了。副都指挥使却是烧高香都求不来的大官,嘻嘻……要吹我也出去吹我哥是四品大员,我吹她做什么?”
张正祥见儿子脸色不太好看,踌躇一下。
“三郎,可是他们逼你休妻的?”
张巡皱起眉头,“不必再问,此事与你们没有关系。”
他扭头警告地看一眼张正祥和张四郎,冷声道:“官家还赏了我一座宅子,这两天便搬过去,这旧宅……”
张巡看一眼,默默闭了闭眼睛。
“留给大哥大嫂吧。”
张四郎一听就急了,“这这这,怎么能留给大哥大嫂呢?没了房子,我住哪里?”
张巡冷眼看他,“你跟着我,住营房。从今往后,我要好好管束你,再去寻花问柳不务正业,我便打断你的腿。”
张正祥对三儿子能管束小儿子十分开心,对搬去汴京城住大宅子更是得意,脸都笑烂了,谁知一转眼,张巡又黑着脸看他。
“以前的事,我不同你计较。往后,家中便由你来操持,你若是再像往日那般败家,别管我不念父子恩情……”
张正祥正在幻想丫头环绕的好日子,闻言一怔。
“你要如何?”
张巡眯了眯眼睛,“断绝父子关系。”
这招对张正祥可太好使了。
这些年来,他早已没有了身为农民的勤劳朴实,靠着三儿子的官位升迁,坐享其成,好吃懒做,即便是张巡殉国,他也每月拿着广陵郡王的孝敬,从不差钱,在花楼里买醉都大方得很……
儿子要和他断绝关系,那他怎么活?
“别别,三儿。”张正祥瞟一眼张巡的脸色,心知他情绪的来头,顺着他又道:“升官是好事,可你这不是……妻离子散了么?三儿媳妇回不回来也罢了,三个小的,总不能……真就送给她了吧?咱们老张家辛苦养大的孩子呢……怎能平白给人?”
张巡皱起眉头,烦躁地摆摆手。
“随他们去。”
张正祥搓了搓手,嘿嘿地笑,“爹是觉着吧,到底是一家人。你看这三儿媳妇,长得虽然差点意思……但赚钱却是一把好手,你说,你能不能哄哄她?”
张巡盯着他,“你多久没见过她了?”
张正祥闻声语疑。
有多久?
辛夷走了多久,就有多久。
他倒是想去见辛夷,可人家压根儿不理会他。
张巡哼一声,“别做梦了。她赚的银子与你一文钱都不相干。”
说着,他转身便走,张正祥见状追上去,“你又要去哪里?我说,昨儿个你三姨婆还来问呢,家里有个刚及笄的三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诶,三郎……你等等……还有榆树巷的周婆子,也介绍了一个……你要不要抽时间……诶……”
张巡跨上马,扬长而去。
张正祥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转念想到要去住大宅子,又满心开怀起来。
“小四呀,叫你大嫂过来,帮爹收拾行李。”
“收拾什么?官家赐的宅子,要什么有什么,这些破铜烂铁,不要也罢。”
“说得也是啊,往后你爹便是大老爷了……”
~
张巡的新宅子在西浮桥附近,往金明池的方向,离马行街几乎有一城之距。
事实上,张巡并没有因为官家的赏赐而愉悦半分。
相反,他感受到的全是耻辱。
升官赐宅子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放弃辛夷,这便是达官贵人们行事的手段,对他们而言,要什么东西就一定要到手。浮生民众,只是这些贵人的玩物罢了。
而且,从殿前司到侍卫亲军步兵司,看着从都虞候到了副都指挥使,都属于禁军,实际上,殿前司是天子近卫,是官家的亲军,属于皇城里的精锐部队,人数虽少,但全是精兵,全是心腹,更是皇帝的身边人,而侍卫步兵司属于正规军制,质量远不如殿前司就不说了,最主要的是已然远离了皇城,远离了大宋权利的中心。
明升暗降,这是防着他啊。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宅子里还没有别人,只有官家随宅子赏赐的几个丫头和仆役。
张巡进去便将人全都关在门外,叫来酒菜,喝得酩酊大醉,倒头便睡。
天亮时分,门房差人来报,说大理世子上门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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