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张绣
唇针擞如计长短,花鸟鸳鸯向庭晚;灵灵巧巧,纤细难禁,春波深处寒。
花家园子内,绣架摆设于红墙旁的杏花树下,一旁燃着鸳鸯鎏金小烘炉,炉上还搁了只景德提壶,里头煨的是红枣枸杞黄耆茶。
病了好些天才好的花相思,此时披着杏绣坎肩,坐在垫着绣墩的长长檀木椅内,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个老太婆好似已经老迈不堪,脆弱得稍稍动一下便会断筋拆骨,伤风暴毙似的。
她今年才十七啊!花相思苦笑。
“唉。”
“小姐,你就别叹气了,今儿天还未回暖,老爷肯答应你出房门透气绣花,就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还有、你的身子可玩笑不得,万一再着了凉,那可就不得了了。”一旁的长命对她耳提面命,隐隐叮咛着。
“是,知道了。”她忍不住被小大人似的丫头逗笑了,认分地道:“我全都听你的就是了。”
“对了,小姐,你今儿想绣些什么?”长命眼睛发亮,期待地问。
“我想绣——”花相思脸上没来由的一红,随即低下头,清了清喉咙,道:“就随便绣绣啰!”
“是要给状元郎绣荷包吧?”长命笑得好不暧昧。
“才不是!”她嘴硬地忙否认,可颊染桃花的两朵红晕却极为可疑。“你别瞎说,我几时绣制过他的随身穿戴之物了?”
“咦?”长命一愣,挠了挠脸颊“那倒是。小姐,你往常总给状元郎绣一些笔套啊、壶衣啊、衬书的绣花垫子,可为什么从不做些衣裳、荷包、鞋面什么的给他呢?”
绣荷包、鞋面,不是更能表露姑娘家待心上人的丝丝情意吗?
“那些东西”花相思心头掠过一阵酸酸甜甜的滋味“不是现在绣的。”
朗风哥哥的贴身之物,是要等到自己真正成为他的妻子之后,才能裁制缝绣的。
绣给情郎的荷包、手绢,虽说是横也丝(相思)来竖也丝(相思)的小女儿心事,但是总敌不过成为他真正白首偕老的妻子,可名正言顺为他缝衣纳被,享受平凡却温馨的夫妻生活。
她真盼望着有这么一天啊!
可是那一日他和那美貌姑娘谈笑的情景犹在眼前,和她的病一般如影随形得可恨,每每蓄意打破她做白日梦的幻想晨光。
“唉。”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旁的意思。”她随即引开话题,望着伶俐的小丫鬟“对了,长命,我听百岁说你很想学刺绣是吗?”
“是啊,婢子毕生的梦想就是能够成为一个像小姐这般厉害的大师,绣出令人赞叹佩服的好绣件,让每个用到这些绣件的人都能觉得既光彩又欢喜”长命说得满脸发光,好似美好愿景已在眼前“我希望凡是自己绣出的绣件,都能获得大家的喜爱,甚至拿来当传家宝!”
花相思凝望着她稚气犹存的脸上,那充满喜悦与决心的神情,耀眼得令人感动。
她鼻头突然一阵发酸,喜悦得几乎落下泪来。
太好了,他们花家这一套祖传绣技“乱针舞花刺绣法”或许到她这一代,终可不必断脉了。
“小姐,你怎么了?”长命察觉到她的异状,还以为是自己的大话令她听傻了,讪讪然地尴尬干笑“呃,婢子这是在做梦呢,小姐,你随便听听就好,千万别当一回事,哈哈哈。”
“长命,你去我屋里取一只新绣绷来吧。”花相思突然吩咐。
长命一愣。
“你不是想学刺绣吗?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傅。”她一脸认真地道“我教你。”
“啊?”长命整个人呆住了。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她故作严肃道:“我可是很严的,若是你手脚懒怠,我可是要打你板子的。”
“是!”长命终于回过神来,听明白了,惊喜万分地大叫一身“小姐尽管打,若是婢子不用功,让小姐打断了板子都不要紧。小姐,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甭谢了,快去取绣绷吧。”她鼻头酸酸,忍不住笑着催促。
“是!”长命一溜烟欢天喜地的去了。
花相思含笑地望着小徒弟飞奔离去的背影,笑着笑着,又是欢喜又有点不争气地泪眼朦胧了起来。
事后才得知花相思生病的陆朗风,二话不说立刻赶到花府,在大厅礼貌地和花老爷略叙了几句后,他终究抑不住满心急迫热切之情,恭敬告了声罪,疾疾快步走向花相思寝居的院落。
见到那裹着一身厚厚大氅,静静坐在院子里的柔弱身影,他脚步倏停,心脏陡然重重一抽,胸口那股痛楚渐渐蔓延了开来。
既是心痛,更是心疼。
虽然看起来精神颇好,但为什么他怎么看都觉得她像是又瘦弱憔悴了许多?
小心脸蛋苍白得可怜,眼角还盈盈挂着泪,尤其今日春风和暖,阳光煦照,裹着厚裘的单薄纤小身子却仿佛不胜寒苦。
他心下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好像他随时会失去她!
不,不会的,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
花相思正在为家传绣技或许终将有传人,感到喜悦感伤而泪眼婆娑的当儿,一方折叠方正的干净帕子陡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一抬头,突然以为自己眼花了。
“爱躲着偷偷掉泪的老毛病还是没改。”陆朗风皱着眉头,辇起她的小脸,为她拭去颊上的泪水。“实在该打。”
她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你又瘦了。”他语气微带心疼不悦“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好吃好睡?”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呆呆地望着他。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他瞪了她一眼。
花相思顿觉失言,双颊微微绯红,心下却卜通狂跳得厉害。
太好了,朗风哥哥来看她了,朗风哥哥终于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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