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妈请假。
“谁啊?什么事情非得晚上见面说?电话里说不行吗?”
“江悦呗,不知道什么事,去了才知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就冲出了家门,把老妈“路上小心早去早回”的叮嘱关在了门里。
初阳赶到那里的时候有些懵,三年多没来这里,原先印象中熟悉的一切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在建造中的多层小区——燕子家园。还是叫“燕子”,可若当年的燕子飞回来,还找得到曾栖息过的家吗?
四下环顾,正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楚河的时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旁。
“楚河?”她边叫边向他走去。
两天没见,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乌黑的双眸在月光下沉静如水。
“你怎么……。”后面的问话消失在他突如其来的拥抱中,初阳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响,顿时陷入了思维停顿的空白状态,两只手垂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唯一的想法居然是,他的头发有股清新好闻的果香,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终于有勇气伸手紧紧拥抱这个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的女孩,此刻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甚至听得到她的心跳。那淡淡的体香让他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下来,他迫切需要她来温暖自己冰冷的心。
“外婆走了……。”这几个字仿佛是从他喉咙里硬生生被挤出来的。
“外婆走了”,她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推开他不敢置信地问,“她……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晚上。”
她看到他的眼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这是自长大后她第一次看到他哭,原先的那点小小怨恨因此烟消云散,终究还是不舍得他难过。
平静下来之后的两个人并肩漫步在路上,为了冲淡忧伤的气氛,初阳故意扯开去说:“这里变化好大,我都快不认识了。你记得不,那边原先有个小店的,美美虾条就是那里买的,可惜啊,现在都买不到了。”
“哈,没想到那个裁缝店现在还在,以前我好多衣服裤子都是在那里做的呢。”
“哎,这个地方本来不是有一棵很大的树的吗?那时候还经常跟薇薇小安他们爬上去掏鸟窝呢!”
“你怎么不说话啊?”一路走到了一个小公园里,自言自语了半天的初阳终于忍不住问。
“她走的前几天,给我讲了一个很老套的故事。”他找了个长凳坐下来之后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地来了一句。
“故事?什么故事?”她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非常重要,于是也跟着坐到了他身边。
“曾经有个纯洁美丽的女孩,在她十六岁那年,认识了一个刚去他们那里的小学教音乐的老师。学校就在女孩家附近,因此两人经常能不期而遇,一来二去彼此产生了好感。相处以后发现虽然年龄上相差许多,却很谈得来,因此时常私会。他们一个仰慕对方的才华横溢,一个钟情对方的青春貌美,时间一久就有了感情。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已是年近而立的老师,一个还只是未满十八岁的中学生,这样忤逆的恋情是不被允许的,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孩依旧背着家人与那个老师继续来往。
随着感情的日益升温,终于越过了道德的界线,偷尝了禁果。从那以后,女孩对他更加死心塌地,甚至幻想着总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全世界,他们非常相爱,并愿意一生一世在一起。
不久之后女孩发现自己怀孕了,年少的她又急又怕,赶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那老师知道。他听了温言软语地安慰了女孩一番,并发誓一定会对此事负责到底,还说要回家跟父母商量,希望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一有消息会马上回来找她,让她等着。女孩听了很感动,于是安心地等待他的归期。
谁知几天后等来的却是一个噩耗。
那老师的表妹去学校找她,告诉她,他因为路上赶得太急,就在离家不到几百米的地方出车祸去世了。两人的事还没来得及跟父母说,只有她曾听表哥提过,知道情况,所以特意赶来通知她。如遭雷击的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这件事,后来那老师的表妹拗不过她,偷偷带她去了他家,在窗外亲眼看到他的遗像和垂泪的双亲时,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失魂落魄的她回到家里之后就一病不起,经过医生诊断,父母才知道她有了身孕。之后不管父亲如何打骂,母亲如何哀求,她始终都不肯说出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并且坚持要生下来。
软硬不吃的她后来在母亲的竭力保护下,退了学躲在家里休养。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很快她未婚先孕的丑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性格固执脾气火爆的父亲忍无可忍,觉得家门不幸,出了个这样的不肖女,终于在一次酒后将她赶出了家门。
身怀六甲的她只身来到那老师的故乡,也就是清城。走投无路之下越想越伤心,决定跳河自杀,正要跳的时候,被一个年轻的画家救下了。听了女孩的遭遇他很是同情,横竖一个人,于是收留了她。
后来那个画家爱上了她,并且不计较她的过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愿意娶她为妻。女孩对他充满感激,所以答应了他的求婚。尽管男方父母强烈反对,他们还是悄悄举行了只有两个人的简单婚礼。几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而直到几年以后,他们才正式领证登记。
这个老套的故事发生在十八年前,里面的女主角就是我妈。后面的你都已经知道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
楚河平静地讲完了这个悲剧,就好像那是别人的悲喜人生,与他无关。
初阳静静地听完后,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她原本就已经觉得楚河的身世很可怜了,没想到真实的一面竟然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外婆她为什么之前不告诉你呢?”
“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可能是我妈不想让她跟外公一样带着疑问离开,才告诉她的。她是想让我原谅我妈,才会把这个秘密说给我听,如果她不说,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初阳握着他冰冷的手呢喃道:“怎么会是这样?”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预料,从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端倪,几年前我就怀疑过,现在只是验证了我的怀疑而已。
小时候我对我爸一直都是又恨又怕,他的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如今回头想想,我不但不怪他,还挺能理解他的。因为我妈对他只有感激,却从来没有爱过他,更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亲生的。我只不过是个连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私生子。呵呵,知道了又如何呢?反正我的亲生父亲也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两个爸爸都是死于车祸,你说是不是很讽刺?”他笑了一下,却比哭更让人觉得心酸。
“别再说了。”初阳将他搂在怀里,像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都是已经不能改变的事实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将来我会陪着你的,陪着你一直走下去,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温顺地任由她抱着,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可贵的温暖,点点头说:“嗯。我不会再怪我妈了,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后半生我一定会凭自己的本事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开心。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从小她就让我练钢琴学唱歌,原来是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所以我决定遵从她的意愿,报考音乐学院,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当然会,我永远都支持你。”
回家的时候,他终于牵起了她的手。初阳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走了十二年,才终于跟上了他的脚步。他们就这么静静地走着,没说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偶尔吹来的风还是冷飕飕的,两个人的心却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