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最忙碌的时间,然而和繁华的街区隔着一条街的奥利莫区却存在着诡异的时差。上午十点在这里相当于凌晨十二点,小酒馆,酒吧,妓院刚刚停止营业,意犹未尽的嫖客强撑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悄悄离开,街角,酒吧门前躺着醉醺醺的酒鬼,他们刚被踢出了酒吧,强壮的侍者兼打手拎着他们衣领的时候重复着同样的话“滚蛋吧,天晚了,回去睡觉。”
如同狂欢后的广场,街头到处是空酒瓶,酒瓶碎片,几块被打碎的玻璃窗下面丢着几块石块和一支崭新的棒球棍,棍端沾满了凝固的血;一个醉鬼站在街角撒尿,尿了一半忽然倒下,睡着了;面黄肌瘦的中年妇女带着一群黑瘦的孩子低头寻找着可能嫖客们可能丢失的钱包,一只红色的乳罩不知从那个窗户里被丢了出来,几个孩子欢天喜地争夺起来,中年妇女冲过去对孩子们拳打脚踢,性感的红色乳罩上还残留着精斑。
半个小时后,陶野停下了脚步,黑橄榄酒吧近在眼前。
“我们来早了。”陶野厌恶地撇嘴,在老虎团时他一直以为这辈子永远生活在纯净的军营,眼前的垃圾和肮脏永远与他无关,现在他不得不接受这个飘荡铜臭和荷尔蒙气味的世界。
威廉看着黑漆漆的酒吧大门,两扇门上各自涂画着硕大黑橄榄的一半,一扇门有一条红色丝袜,另外一扇门有一只倾斜的酒吧,当门关闭时他看到刚从酒杯里抽出的红色丝袜,湿漉漉的。
“别着急,我们只是来接人。”威廉故作轻松,试图在周围找一个可以歇脚的小店,可惜所有的门面一概关门。
陶野跟着向四周张望,他知道吉娜这些人提前一步抵达了这里,时刻保护着他们。
“当过谈判专家吗?”威廉试图让陶野轻松起来,各国军队的指挥官似乎都喜欢用自己经历的故事开始一段并不轻松的谈话,无论他要开导,训斥,还是安抚对方。
陶野说:“我是突击兵,用子弹说话。”
威廉缓步走在前面:“我有过一次,不是和歹徒,是和自己的战友。”
陶野苦笑“我也带过兵,有没有新招?”
指挥员给兵讲故事,老兵给新兵讲故事,时间长了,一个故事也许给几十个人讲过,别人不厌,自己先烦了,随着时间推移,故事也从自己的故事变成别人的故事,最后开始杜撰。陶野有近十年的从军经历,他一直是个不太听话的兵,上级给他讲的故事不计其数,对这套都产生心理排斥了。
“我是在讲真实的故事,请尊敬我战友,他死了,虽然死的不那么光彩。”威廉脸色严肃。
“好吧,我道歉。”军人最懂得尊重军人,尤其是死去的军人,无论是牺牲还是其他原因。
威廉说:“在我退出‘红色恶魔’之前训练过几百名反恐特战队员,这些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在战场上他们是无坚不摧的利器,但他们也是双刃剑,一旦退役回到纸醉金迷的社会上,难免会有误入歧途。我说的这个人没有走歪路,他性格活泼,喜欢恶作剧,他就死在了恶作剧上。”
“他叫约翰,我训练过他六个月,对他印象很深,他和你一样,也是格斗高手,别看他性格活泼,不管执行任务还是训练出手极重,在训练中被他打伤的队友就有五个。他徒手格斗的特点是捅。”威廉伸出手掌,微微弯曲,看着陶野说:“捅,你明白吗?”
陶野点头,其实在国内的特种部队,‘捅’早已成为格斗的必修课,中国武术中拳不如脚威力大,脚不如掌威力大,‘捅’又是掌中最狠毒的招式,偷袭,丛林遇敌,一招‘捅’过去,对方非死既残。
西方特种兵的搏击训练偏重拳和脚,其实拳面,掌缘,侧踹都比不上集中力量的一‘捅’,长期磨练出来的特种兵捅出去的手掌无异于锋利的短剑。约翰精通此道,为威廉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威廉继续说:“那年我们成功执行了一次反恐任务,有六个人获得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参战的特别行动小队获得一个半月休假的奖励。”
陶野对各国战斗勋章有些了解,维多利亚十字铜质勋章是对勇敢军人最高的褒奖,威廉带队的那次行动看来非同小可。
“我回到家乡陪母亲待了一个多月,提前回到了驻地。去酒吧的路上我看到了约翰,他劫持了两名少女,和几十名警察对持。”威廉叹了口气说:“害死人的恶作剧啊,你肯定想象不到他为什么劫持两名少女,他父母双亡,休假后一直待在驻地,他去电动游戏厅玩了一整天,准备回去的路上看到四名歹徒抢劫两名少女,上去放倒了四名歹徒,倒霉的家伙遇到了约翰,都是重伤,我想他当时手下留情了。两名少女被吓得连连尖叫,他忽然来了恶作剧的念头,捡起歹徒的刀子吓唬两名少女,说叫的大声点,我也抢劫。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两名巡逻的警察,把约翰当做了歹徒,按理说恶作剧可以到此为止了,可约翰从小对警察没什么好印象,跟持枪的巡警寻开心,结果他‘捅’死了两名巡警,接着大批警察赶到。”
陶野惊讶的半天没合上嘴,调皮捣蛋的兵他遇到很多,通常他都会有意无意地表演下拆枪绝活,几秒钟就能镇住这些捣蛋鬼,当兵的最服气有能耐的人。如果还不行,他可以在格斗训练专门挑捣蛋鬼和自己对练,十几年的少林功夫不是说出来的,陶野下手有分寸,挨到身上没有重伤,一概红肿剧痛,猛擦红花油也得一个星期消肿。像约翰这种兵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你怎么处理的?”陶野问威廉。
“能怎么办,惹了天大的祸也是我的兵,有军事法庭审判他。我向警察出示身份证明,希望保证约翰的生命,后来约翰还是投降了,不过已经晚了,他杀了两名警察。”
威廉说着把陶野拽进一家路边冷饮店,他们终于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他要了两份冷饮,语重心长地对陶野说:“倔驴,你是聪明人,你明白我说这个故事的用意。欧阳铎是你的战友,也曾经是我的兵,我公正地说,他是个好兵,虽然有些狭隘,但他具备中国军人的优点,这也是我选择他的原因。我想说,每个人难免都会犯错,就像约翰,如果当初他即时停止恶作剧,他将成为一名出色的反恐特战队员,如果当时我在他身边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欧阳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因为我们不在他的身边,我希望你冷静,欧阳铎现在的境况就像约翰挟持了两名少女,还没有杀死警察,还有挽救的余地。”
“他杀了,他开枪杀死了我们的战友。”陶野双手撑在桌上,痛苦地抱着头。
威廉摇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没杀,他还没有到约翰的荒唐地步,如果他继续下去,就真的和约翰一样,接受审判,等待死亡。”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救他。”陶野弓着身,再也没有挺拔的身姿。
威廉一把打掉陶野的双臂“看着我。”
陶野摇头,双说又要抱头。
“倔驴,你他妈看着我!”威廉吼了一声,抓住陶野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
冷清的冷饮店仅有的几个客人被吓跑了,在奥力莫区,暴力事件常有发生,溜之大吉是保命的绝招。
陶野和威廉对视,浑浊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包含着迷雾般的迷惘。
威廉声嘶力竭地吼叫:“记得圣多美行动吗?欧阳铎为了你敢用枪指着我们的头,明白吗?他在乎的只有你,现在也只有你能拯救他,他是你的战友,你的同胞兄弟!”
“不弃不离,永远的不弃不离!”威廉不听重复这句话。
威廉松开手,陶野陷入了沉思,威廉的话像是重锤敲响的整个世界,收到电子邮件,得知欧阳铎还活着的刹那,他认定欧阳铎当了叛徒,他是中国军人,中国军人不准许有叛徒,所以他把欧阳铎拉进了心里的死亡名单。
陶野这些天来多少次在心里咆哮:“欧阳铎,我没有你这个战友,没有你这个兄弟,你不配当中国的兵,你他妈狗屎!”
不弃不离,无论战斗,训练中,离开军营他们还是战友,这句话应该和身上的伤疤一样,永远存在。
“我明白了,谢谢。”陶野向威廉投去感激的微笑。
军营给了士兵什么?艰苦的训练给予了他们坚忍不拔,天被地床,跋山涉水给予了他们爽朗的心态,很多细节带进生活里,一辈子受用,难怪很多退役的老兵对军营无限怀恋,军营给了他们坚韧的性格,经过军营磨砺的人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像陶野这样的兵,遇到大队长,威廉这样,如同老哥哥一样得指挥官,像人生的灯塔照亮了漆黑的夜海。
陶野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威廉话惊醒了他,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耳边响起大队长的话,中国军人宁可饿死也不该当佣兵。
时间逼近午后,黑橄榄酒吧该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