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又无缘无故的流泪,奇怪又好玩,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哩!所以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他偷偷戳了戳男人的胸肌。哇!好硬、好壮喔!苞娘软绵绵的两坨差很多耶。心中羡慕得不得了,他就是想变成这样雄壮的男子汉,把娘抱在怀里。
闻言,男子咧嘴笑着,神韵与男孩极为相似。他心情稍见平复,面容潇洒中揉进暖意。“为什么爬树?”
经他一提,念玄才想起来。“我的竹蜻蜓飞上树,它卡在那里不肯下来。”胖胖的小手指了过去,果然,在枝芽交错处,一个玩意儿卡在上头。
取一个竹蜻蜓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太想、太想与男孩相处,渴望得心都痛了起来,那些神通灵能都滚到一旁去吧。
“玄儿,”他尝试唤他的名,心中有股感动“你踩住我的肩,抬个手,就能拿到竹蜻蜓了。”
念玄瞪大眼,纳讷地问:“真的可以吗?我是说踩叔叔的肩,嗯,那会弄脏衣服的,娘知道,她要生气。”
“她若生气,我帮玄儿挡著。”
“真的!”他眼睛张得更圆,小小心里奇妙的感觉浮升。
男子点头保证,还道:“今天是祈愿节,外头好热闹,吃的、玩的应有尽有,还有鸣钟大会,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念玄兴奋地红著脸,他也知道外头热闹,可是小舅头疼,娘好忙好忙,大家都忙,隔壁的巧心妹妹也跟爹娘出去玩了,他好无聊,独自一个儿玩著竹蜻蜓,它也来欺负他,飞到树上就不下来了。可是,这个好人叔叔要带他出去玩出去玩耶
“我要去!玄儿要去,”他大吼大叫,高兴地抱住男子的颈,却不知这个举动让那男人又要轻易地“弹”出眼泪。
孩子不见了!爱里无一人知道玄儿去了何处。
晓书由锋弟房中出来,才想要好生同那位前来谈人参采掘权的商人赔不是,来到前厅,丫鬟说那位公子坐闷了,去庭院里逛了逛,可是沈府大大小小的庭院这么多,他到底到哪个?
换晓书在前厅等上许久,客人始终未回,以为他在府里迷路,要几名丫鬟仆役分别寻找,结果那人如平空消失,但在那片鹤鸟时常往来的水泽附近树下,拾来一只竹蜻蜓,那是玄儿的玩意儿,东西遗落了,孩子却不见踪影。
几乎全沈府都出动了,想那人若带走孩子,应该还未出京城,而官府方面接到通知,除加入搜寻外,亦加强把守各处城门的进出。
可是今日城中适逢一年一度的祈愿节,东南西北大街的交会处搭起一座大木楼,装饰得喜气吉祥,木楼上吊住一口巨形大钟,待吉时一到,要鸣钟庆贺,将百姓们许的愿望以钟声传至天上,是为鸣钟大会。所以搜寻孩子和那名可能是绑匪之人,行动变得加倍困难。
晓书快疯了,不知孩子生死,不知他现下何处,一个母亲遇上这种事,揪心揪肺,没有不疯狂的。她是为他坚强,若孩子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活了。
一直到有人来传,说在大钟木楼附近瞧见念玄,与一名高大男子在一起。管不得消息正不正确,晓书再也无法等,一分一刻也按捺不住,她冲出大门,跑得好快、好急,香菱跟在后面追喊著,已教她抛下大段距离,可是路上人好多,原来就十分热闹,再加上鸣钟大会即将开始,这东南西北大街交会处挤得水泄不通。
晓书在人群中踮高脚,随著人潮被推挤到大木楼旁,她神色急切地东张西望,泪珠含在眼眶中天呵天呵你已夺走三郎,不能再夺走玄儿,把他还给我,把他们还给我。晓书心已狂乱。
“娘,娘!”那清朗的呼声如锐器刺入脑中,晓书陡然震撼,硬生生回过神智,她苍白著脸,循向声音来处,终于瞧见孩子。
“娘,玄儿在这儿!娘!”男孩哈哈笑着,让一名高大的男子扛在肩头,见娘亲也跑出来玩,他挥动胖胖的小手,手中还抓著一支扎花风车和一串十来颗仙楂的糖葫芦。
“玄儿玄”晓书声音陡断,眼眸与那名男子接触,中间隔著人群,她耳中所听却是静然的一片,无丝毫声响,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击胸口,每一下这么沉、这么重,彷佛要将她的意识撞离身躯。
那男子但笑不语,眸中闪动著不知名的情怀,依然高傲、依然保沉,神情如此深邃,像一壶漩涡,引著她坠落,在其中与他浮沉。
晓书不动,全随人潮而移,他们慢慢的推著、挤著,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竟将她推到离他只剩几步之遥。
近近瞧着,他的面貌与以前不完全符合,身材类似,一样的高大强悍,神韵和气势则未曾改变,还有那对眼呵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可是喉间又紧又涩,晓书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用手捂住嘴唇,眼泪却如泉涌,不住地奔流,来势汹汹。
“娘!”见娘亲无缘无故掉泪,吓坏了小念玄,他在男子肩上伸长手,想投入母亲的怀抱。“娘,你怎地哭了,玄儿”
忽然轰隆声连番巨响,四周的人惊声尖喊,晓书回神,眼睁睁瞧着木楼上因横梁断裂,整座巨钟砸落,向下压垮木合楼以及一旁的人们。
八年前,她负了他,让他魂飞魄散,死无形体。而今他在眼前,与孩子在一起,这两个她此生的挚爱,她万般不可再伤害他,也绝不让任何力量伤害他。
“三郎”她终于喊出,这个教她百转柔肠的名字。
当巨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砸落时,身边太多的人,一时间无处可避,这千钧一发之际,晓书扑前撞开他们,自己则跌倒在地,然后那口巨钟掉落
来不及逃了,她紧闭双眼,蜷著身躯,空气中尽是木屑杂尘,又是轰隆地巨响,四周瞬间静止,好似转移到另一个空间,叫声、唤声、哭声都离得很远,微微的,只留嗡嗡回响。
“娘,你在哪里?娘”怪异的静谧中,念玄的唉声带著强忍的哭音。
晓书猛地睁开眼,发现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罩住周围,她撑起身子摸索,掌心冰冰硬硬,竟是在巨钟里面。
“叔叔,我要找我娘”
“玄儿!娘在这儿。”晓书惊唤,循著声音摸索,终于抱住念玄。“玄儿玄儿,娘的心肝儿”她哭著,在黑暗中拚命亲著孩子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你把娘吓死了”
“娘,不要哭,是、是叔叔,他想救娘,玄儿也想救娘,玄儿也不知道啊,眼睛睁开,我们就黑黑的了。”说到这儿,他稍离开娘亲怀抱,凭记忆摸索方向,然后脚一跨,又去坐在人家肚膛上,苦恼地说:“娘,叔叔在这儿,可是他都不说话。”
晓书心一惊,循著声,七手八脚地爬了过去,恐惧溢满胸怀,像极八年前那场悲剧重演。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摩著,他的眉眼耳鼻,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指尖探寻著男子脸上每一寸轮廓,而掌心下,他的温度冷冷淡淡的,气息似有若无
这种感觉好可怕、好可怕,晓书已无法承受,身躯剧烈地发抖,她发出悲呜,如同痛失爱侣的鹤鸟,心分割成千千万万片,她伏在他胸上哭泣,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泪水奔流,浸湿著他的胸膛。
一只手安慰地拍著她的背脊,轻轻缓缓,然后揉著她垂散下来的柔软发丝。
“娘!你怎么了!”男孩莫名其妙又苦恼不已。
在一片阗黑中,那叔叔的眼睛好奇异,闪烁著青蓝色的火光,他在笑,因为眼中的火一闪一闪的,但又好似苦恼,一大一小的眼神安静接触,对晓书痛哭的行为感到百般无奈。
那只掌大而温柔,轻拍的动作改为爱抚,摩掌著晓书整个背脊。
“玄儿他、他不是叔叔他是爹,是玄儿的爹”
爹!念玄瞪大眼,瞠得圆滚滚滑溜溜的,像在瞧件新奇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他盼了好久,每天睡前,他都会跟老天爷说。而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
那对青蓝火的眼在听见晓书的话后渗进更多的温柔,深邃如海,荡著不了情。接著手臂一紧,爱抚她背部的手掌将她狠狠抱在胸前。
“啊!”晓书惊呼,登时才知不是儿子给的安慰,而是这男人早已醒来,正睁著那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眼瞧着。
“三郎”什么都不存在了,这一刻,她的心满满都是他,八年前的遗憾,八年来的情思,那缠绕住胸口的紧缚,那无底深渊的疼痛,都不存在了。她的吻落在他的脸上,无数个吻、千百个吻,细碎的、炽烈的、深长的、眷恋的,夹著咸咸的泪水,印住他真实的肉身。
他揽紧她,埋进她的热情里,唇舌相交,在彼此怀中寻求自己。
片刻,那男孩实在按捺不住了,扑上前,硬将自己的小身躯挤进两人当中。
“娘,他真是爹吗?”
“玄儿”晓书又哭又笑,手抚著孩子的脸,柔声催促“快,快喊啊。”
念玄抬头,见到那对青蓝火,一股信任感和依赖之情顿生,隐隐约约感应著什么,他抿了抿唇“爹,玄儿等你好久好久,你终于来了”呵呵,他有一个爹了!呵呵呵玄三郎内心五味杂陈,大掌抚著孩子的头,低哑道:“爹回来了,就不会再抛下你们。”
念玄哈哈的笑声在巨钟里响著,层层的回音传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青蓝冷火的目光抬起.在黑暗中镇住晓书的面容,火转深沉,他轻轻地问,坚定而清晰,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我来了,你跟不跟我去?”
一声啜泣逸出唇边,晓书笑中带泪,她抱住他,紧紧抱住,迭声狂喊:“要的!要的!你不让跟,我也要缠你到天涯海角!”再也不放开。
那男子深深叹出口气,又是无声。
暗暗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小念玄一点也不怕,这一边的胸脯好软好香,贴着他的颊好舒服,而这一边的胸膛好硬好壮好有气概,他闻到好安全的味道。
可是别同时挤过来呀!
娘挤他,爹也挤他,他、他、他快要不能呼吸啦!
几日后,在沈府乱成一团,忙著寻找无故被绑走的主子和小小少爷时,一封信安然地出现在锋弟房中的桌上。
小舅:你的头有没有不痛了?娘说你要记得喝藥,虽然很苦,还是要喝。
爹来找娘和玄儿了,他说要带玄儿去好多山的那一边玩,去看大鹰和大狼,还要去海的那一边,那里有一座岛,爹说要在那边盖木头、房子,玄儿会帮他盖,然后就可以天天在水边玩耍了。
娘说,要请小舅告诉何嬷嬷和香菱儿,说我们都好好的,很快乐,要她们别担心,娘还说,城西的燕家那个姊姊其实是喜欢你的,小舅要娶媳妇儿,可以找燕家的姊姊。可是,小舅,玄儿偷偷告诉你,那个燕家的姊姊放的屁好臭,上次差点闷死我耶。
小舅,娘和玄儿要去好远的地方,你自己一个人要乖乖的,玄儿会想着小舅,会一直想、一直想,放在心里不会忘记。如果有一天我们回到城里,玄儿一定会回去看你,到时,我会帮小舅带很多的玩意儿,好不好?
祝小舅别再头疼了。
玄儿敬上
看完信,他眉眼深思,慢慢地将纸张揉成一团,然后抛进一旁煮茶的火炉上,炭火燃著,信纸转黑,沾上火星子儿正缓缓燃烧。
心微微沉著,好似失去了什么,被突来的力量挖走了一块心房。
他多年来的梦想,如今顺应事态已呈现在前,她走了,带著孩子不会回来了,而沈府的一切尽落他掌中,这是他千求万盼的,不是吗?他该要开怀畅笑的,不是吗?为什么会觉得失落?
好可怜,小舅又头疼了玄儿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锋弟,往后你跟著我吧!我们在一起,就不怕谁欺负了
他心头猛震,沉思的眼睁开,身子跳了起来,也不管火炉上温度多烫,伸手将那团信纸救出,用掌心猛拍,拍熄上头的火,但信纸早已焦黑一片,他看着,心脏收缩再收缩,首次认清心中的念头
他不愿他们离开的。
不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