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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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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送你”浪平走出来。

    “不用了,反正很近。”我看见那女人抗议的表情。

    “走吧。”浪平好像没什么在乎的事,跟别人的意愿毫不搭调。

    “浪平,”他此刻的女朋友叫嚷起来。“你要去哪!你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我不管!你如果就这么出门,我可就要回去了。”语气不无几分不满与威胁。

    “好吧,”浪平回头说:“那你就回去,我再打电话给你。”

    不再多看那娇俏的女人一眼,转向我说:“我们走吧。”

    “浪平!”那女人气急败坏。“什么嘛!浪平!”

    我听见她在跺脚,浪平却显得麻木,没有兴趣回头。我实在也没想到他竟会那么说,那么没心肝?似蕉园榈奶纫恢本褪悄敲促舳痢?br>

    “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她真的要走了。”走到巷子口,我忍不住开口。

    我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制造了什么混局似。

    “我明天会打电话给你,别乱跑。”浪平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知道了。”我蹙个眉,对他叮咛小孩似的口气有些不以为然,说:“谢谢你,我是说那些钱。”

    他伸出口,像要摸我的头似,还没碰触到,突然又缩了回去。“有什么事尽量来找我,都可以跟我说的。”

    他的负担其实己经够重,赚的钱不仅要维持他自己的生活,还要供他两个弟弟念书,还要救济我但我仍然点头,说:“嗯。谢谢你。”我们认识已经太久,我也只有他可以依赖。“你回去吧,那么近,不必担心。”

    但他坚持陪我到住处,等我开了灯锁妥门才回去。

    我掏出钱丢在桌上,脱掉外套,累得一古脑扑倒床上,好一会才不情愿地爬起来洗澡。

    我其实很想就那样把自己“腌”起来算了,痛快地睡觉,但一整天在外头游荡,搞得蓬头垢面,一身的脏。

    哪知才洗到一半,门铃贸然地响了。

    我匆匆冲水套上衣服,心里有些预感。开门一看,果然是浪平。

    “怎么了?”我问。

    他大步跨进来,一直走到客厅。

    “借我住一晚。”把手上的钥匙丢到桌上,便往沙发一躺。

    我知道我问,他大概也不会说。

    浪平“闷”闷在不解释。

    “你这样会感冒。”我把毯子丢给他。

    我也不想问,不外乎一些女人任性的灾难。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他已经离开。我发现他钥匙忘在桌上,拨了电话过去却没人接。

    我跑去一趟,想赶在他去学校前把钥匙交给他,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干脆自己开门进去。屋内凌乱的景象看得我一呆。

    屋里头能砸的东西全被砸了,一地破碎的玻璃片,书柜里的书有一大半被扫到地上。还没得满地是水。窗户破了;床铺被割得乱七八糟;连电话线也被剪掉。

    我慢慢巡视屋子一圈,不禁想起那年在速食店里浪平被一个女孩泼了一脸是水的往事。

    我叹口气,慢慢收拾那一片狼籍。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才总算收拾干净。破的窗户、被剪断的电话线、被泼湿的书籍,我留着让浪平自己去处理,至于那被割得不能睡人的床垫,我也留着让他去费神。

    我决定好好吃顿午餐,在一家安静的餐厅什么也不想地待了一个宁静的下午。

    有些幸福是无法视为“太平常”;如果这“不寻常”的宁静是幸福,那就算是了。

    午后偶有阵雨,间刮强风。我发现自己的头发有些凌乱,杂又长,突然升起一股冲动,想剪了算。经过一家发型设计店,我想也不想便推门进去。

    “欢迎光临!”年纪看起来还很轻的助理殷勤的倒茶送杂志。“小姐要洗头,还是剪发或烫发?”

    “都要。”我冒出一句自己也吓一跳的话。

    “请问你有指定的设计师吗?”

    “没有,我赶时间,哪位设计师有空,就请她帮我服务。”我不耐烦等候,也不愿等候。

    “好的。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年轻的助理留下我走到后头。我对着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杂乱的头发、苍白的脸,无血色的唇。这个印象依稀,这些年来我好像没有变太多。

    我想我有些出神,因为我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正用手指抹顺我的头发。

    我随口说:“麻烦你,等会洗完头发,我不用润丝也不抹油。”

    那人慢慢地用手拨拢我的头发,说:“你还真挑啊,阿满。”

    我震了一下,猛然回头,半站了起来,盯着说话的那个人。那面貌似曾相识的熟,我认得的“何美瑛!”我叫起来。太吃惊了。我怎么想也没想过这样的相逢。

    “好久不见了,阿满。”何美瑛淡淡一笑。

    “你怎么”太吃惊了,以致我简直变得口吃,半天才说:“你好不好?”

    “你看我这样是好就算好。”她耸个肩,有些无所谓。口气很淡地说:“那年我爸倒了一堆钱欠了一屁股债,半夜偷偷搬家,死性子还是不改,结果又欠了人家一屁股债。没多久我妈就丢下我们自己跑了。算他聪明。我姐干脆也不回家了。我呢,就到一家美容院当小妹,几年下来就这样了。前两年,我妈回来转了一下,把我妹带了去。我现在跟一个朋友合住,自由得很。”两三句就结束她这几年的人生。

    反问:“你呢?好不好?大学毕业了吧?”

    我望着她,不知道能说什么,该点头或摇头。突然想起来托尔斯泰那句名言:幸福的家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各自有不幸的原因。

    何美瑛忽然对我笑一下。让我坐四位子,说:“来,帮你洗头。”掺一点洗发精和水在我头发上,她的指腹轻轻搓揉着我的头发。

    然后我轻声地,简短地说述我这几年的人生。

    她沉默一会,忽然问:“浪平好吗?”

    “什么叫做好?”我不禁反问。然后说:“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更亵渎。

    “你现在住哪里?”何美瑛问。

    我说了地方。她说:“一个人?我还以为你跟浪平”她顿一下。看见我的皱眉。“你真的都没感觉也没察觉吗?浪平他你不喜欢他吗?”

    “这是两回事。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

    “是吗?”何美瑛丢下一个很大的疑问。转开话题,说:“你的头发有些杂乱,削薄一点好吗?我帮你剪些层次,看起来会舒爽一点。”

    “你帮我决定好了,只要把这些头发都剪掉。”我简直有些自暴自弃。

    我们的头发就像我们的文明。终究,人类的文明对所有的生物、对整个地球都没有意义没有帮助;结果,人类的文明只对我们人类有意义。我这凌乱的发,终究也只对我自己有着形式或象征的意义,它长或短,整齐或凌乱,其实与这世界又有什么相干。

    “交给我好了,我会帮你设计一个漂漂亮亮的发型。”何美瑛抿嘴笑起来,我好像又看到当年表情老爱带着讽刺的女孩。

    时光会回转吗?就理论来说,可能的。但我们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我们一齐往前看,镜子中的我们一齐泛起笑,我水漾的眉眼,她明艳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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