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毛茸茸的玻璃,我便看见了李晓霞的身体。
我没想到会看到李晓霞。吃完晚饭,同事程军神秘兮兮地把我从办公室拖到隔壁只属于我们俩个单身男人的宿舍,从枕头底下掏出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双手扣住我的肩,把我推到窗户边。
那个夏天,空气里弥漫着兴奋的颗粒。按分配计划,我的目的地是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戈壁大漠,命运之手轻轻一拨,我的轨迹在抛物线的顶点瞬间定格。我被留在了学校的有线台,做记者。台长说,你先和程军住一块吧,申请到房子你再搬。
有线台是个好地方。这个好,在我心里,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李晓霞的存在。程军告诉我,李晓霞是自动控制系的在读研究生,读本科时就在有线台客串主持人,据说哪一天不是李晓霞主持的校园新闻,有线台的电话就会打爆。程军对于这一点耿耿于怀,说,我主持的一点也不比李晓霞差,她普通话都说不标准,凭什么大家就认她。程军也就和我发发牢骚,当着台长和李晓霞的面,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在看到李晓霞的身体前,我只见过她两次。她每周来一次,录完节目就走。第一次见面,她看着我,愣了一秒钟。台长说,小张,刚毕业,分到我们台里。李晓霞就伸出手来,说,你好。我也伸出手,汗津津地握住她,心脏一阵乱跳。她转身进了录播室,我拎着机器和程军出去拍外景。第二次见面,在录播室,台长让我录像。我把摄像机调好,通过镜头紧盯住李晓霞的脸,和她抹了浅浅口红一开一合的嘴唇。
程军问我,看见了吗。我说,还没呢。那时,我还没看到李晓霞。学生宿舍离我们的办公楼至少有两百米,况且我从来没摸过望远镜。程军从床上爬起来,笑,你拿倒了。伸出手,把望远镜抢过去,向左,向右,向上,向下。递给我,就这个位置,你再看看。我就看见了。看见了,我想扔了望远镜,手却反向使劲,脚也动弹不得。我先看见她们。窗户边坐着两个。一个在梳头,左手往前伸着,扶住镜子,右手握着梳子,从前往后地来来去去。一个在抹东西,两个手掌在脸上揉来揉去。我想扔了望远镜,是因为她们都穿得很少,只在胸前罩了薄薄的两块。我从来没有见过穿得这么少的女人(除了地下录相厅脏乎乎的屏幕上,偶尔闪过的三两个),身体里蛇一样地拱。
李晓霞进宿舍的时候,我以为看错了,望远镜移过来移过去,没错,就是她。她进来的时候,也和窗户边那两个一样,穿得那么少,只有一条蓝色的毛巾裹在胸前。我想喊程军,但发不出声音,身体里的蛇已经拱得厉害,随时都要钻破皮肤似的。晕眩。飞翔。一瞬间。李晓霞解开了毛巾。李晓霞站在抹脸的女生身后,轻轻一扯,毛巾就掉了,飞到了床上。抹脸的女生转过头,手在李晓霞的胸着划拉着,我看见她们俩个放肆地笑,梳头的女生也转过去,笑。李晓霞的手落在胸上。
程军突然推了我一把。程军的手里多了摄像机。程军说,有福同享,你先歇着。程军把摄像机架在窗台上,把脸贴上去。我倒在床上,看着程军的背影,看他扭来扭去的脑袋,听他一阵一阵地叫喊。
穿上了,没劲。程军把摄像机放在床上,说,看看,看看效果。太模糊,比望远镜里的差多了。我瞄了一眼,那样子,白花花的一片,基本上看不出来是李晓霞。
李晓霞却看出来了。她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李晓霞哭喊着从编辑室里冲出来的时候,我和程军都没在办公室。台里的同事后来告诉我们,李晓霞在编辑机上看录相带,看着看着,突然就把哭声炸弹一样扔出来。
那个礼拜的校园新闻,李晓霞没有上。程军搭拉着脸,坐在录播台上。我们谁都没有想到,那个带子会到李晓霞的手里。程军说,我记得抹掉了,当天晚上就抹掉了的。程军一边写检讨,一边自言自语。一个没有悬念的案件。台长在会上说,我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程军。先做检讨,处分的事,校里决定。
程军没有把我扯出来,我也没有主动承认。现在想起来,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夫。程军做检讨的时候,台长宣布校里给程军记大过的处分决定的时候,我一直不敢抬头,我害怕面对程军的眼睛。我不敢设想我承认以后的结果。留校,只是见习,校里随时可以重新改变我的去向。况且,再过一个月,我的预备党员考察期就满了。
程军后来调离有线台,到学校广播台做播音。半年后,我也离开了有线台,到了北京。和程军通电话的时候,他提到了李晓霞。研究生毕业后留在教研室做了教员。我问他,怎么没留在有线台。程军说,台长做了许多工作,想把她要到台里,她不去。
我常常想象李晓霞站在讲台上的样子。想着想着,我就仿佛又打开了那扇毛茸茸的玻璃,看到了李晓霞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