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等到晌午,劳务市场人去楼空,我们才惶惶起来。就在这时,一个介绍人招手让我老爸过去,她指了指身旁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说:他要招印染工人,年龄不限,日工资30元,包住不包吃。老爸拉着我,问,我们爷俩一块儿去行不?迷彩服说,小姑娘少气薄力的,干不了那活。我倔强地说,我干得了。他说,那就试试吧。于是我们付了介绍费,跟着迷彩服走了。
公交车载着我们向郊区驰去。路越走越小,越走越窄,过了一条水泥桥,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化工染料味儿,接着出现了一堵高高的围墙,墙脚的河沟里,汩汩流淌着色泽晦暗的染料废液。不知哪里传出狼狗凶狠的吠声,令人发怵。
迷彩服把我们带进一个长棚里,我看到一个个热气腾腾的大锅在翻腾着,里面正煮着色泽不同的毛线。棚里蒸汽弥漫,一切似云里雾里,地上的各色残液,如小溪般横冲直撞。迷彩服说:干活吧,把染好的毛线从锅里捞出,汰去浮色,挂进那边的大锅里定型。
没有手套,没有雨靴。我们打着赤脚,站到一口大锅前。锅很深,水很烫,地上又很滑,我伸手去抓毛线,烫得我龇牙咧嘴的,心想如果一个倒栽葱扎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老爸拿起锅台上的水管,想把水温冲凉些。迷雾中突然响起迷彩服的吼声:冲什么冲,自来水是要钱买的!
我和老爸面面相觑,心想,有钱人咋这么小气?不冲水,手咋伸得下去?这时候,一个工友悄悄地走了过来,问我们是哪里人?一说,竟是同乡。说起家乡的雹灾,说起打工的艰辛,爸和他的眼睛都湿了,我一下子领会了什么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乡告诉我们,这迷彩服是老板的小舅子兼监工,特别凶。又说这么烫的锅,不冲水还不烫烂了手?不过你们要多长个心眼,冲水要背着他点。
我们趁监工不备,偷偷地往锅里兑了点凉水,就这样,一锅毛线捞完,我的手指还是被烫得像红萝卜似的。当晚挤在那鸽笼般的屋里,双手火辣辣地疼,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这双手若是再下锅就成了熟凤爪了,明天我只能去洗汰毛线了。
老爸的皮肉要磁实些,第二天他还能继续去捞毛线。下午三点多时,他正拉着皮管往锅里冲凉水,被监工逮了个正着,他恶狠狠地骂着,骂得非常难听。我从来没见爸被人这么骂过,心里很是难过。爸的脸涨得通红,说,老哥,不冲水伸不下手去啊,不信你试试?监工立起了三角眼吼道:你爱干就干,不想干就滚蛋!爸也生气了,说:滚就滚,给我们结算两天的工资。那监工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向你要违约金就算客气了,快滚!要不我放狼狗了。
我们拿了行李卷儿,怏怏地离开了那鬼印染厂。爸说:这哪是厂子,简直就是地狱!我们边走边打听公交车站。车站里有几个等车的人,他们见了我们就问:是叫印染厂炒鱿鱼的吧?我们答是。一个胡子拉碴的本地汉子说,到这个黑厂打工,没能熬得过五天的!所以他们三天两头招工,三天两头炒人,老板就是这样剥削你们外地人的劳动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