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

    咦！她怎么开着门沐浴？

    这是大年三十的下午，我打扫完住宅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件家具，剩下的任务是打扫我自己了。

    小小县城的公共浴室是“独此一家”因此整个腊月天天爆满。设计人员仿佛想把人的身子捂得更严实一点，女室的这边连个排风扇都不装。我一跨进这个由一排排“鸽笼”组装成的大浴房，就被扑面而来的说不清是香还是臭的气味弄得昏头昏脑。

    她站在敞开的鸽笼里，正从上到下给自己的身体抹肥皂，而前后左右那些小木屋，却全关得紧紧的。我从那些一人高的木门上边望过去，一根根弯下头的管子，将热气腾腾的水柱直直往下冲。浴室开放没几年，那些倒楣的莲蓬头，据说一部分旋到某些人家的私人浴室里去了，一部分在热水和肥皂的侵蚀下掉了脑袋，所以诸多女人往笼子里一关，就得心甘情愿地承受水柱的无情冲击了。

    然而她头上的莲蓬头完好无缺。罗帐般柔曼的水雾裹着她那青春的、洁白晶莹得叫人恼火的身体。

    “哼！”有人忿忿然了。其实这个县城的女人并非稀罕女人的身体。从前这儿还只是个大浴池的时候，几十个圆滚滚的身子像一锅正在煮着的浮浮沉沉的饺子。可那时候，是你也赤条条，我也光生生，彼此彼此谁也不用介意什么。可如今既然一人一小间，你开着门是不是有点太那个？

    我赤着脚，踢哒着平了脚踝的温暖积水，朝那些紧闭着的小门一扇一扇拍打过去：

    “快了么？快了么？”当然得提高喉咙，和那哗哗的水声比嗓门。走过她的鸽笼，我特地用我女人挑剔的眼光偷偷地打量她。那是个无可挑剔的魔鬼身段，浑身上下皮肉紧紧的，没有伤痕，没有疤印，连一点点娘肚里带出的胎记也没有。

    “快了么？快了么？”我一路继续拍打过去，可回答是让人扫兴的，不是说“刚才洗呢”就是说已有人在等了。一看门轴上挂着的换洗衣服袋袋，的确不止一个。

    走道里像我一样等着沐浴的人聚成一堆堆。

    “好看死啊！开赤膊展览会呀？”一个水桶般的女人朝那开着的门努了努嘴说。旁边的人也吃吃地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我想“水桶”如果不那么“水桶”如果她的下巴不那么一圈圈坠下来，她就不至于这么刻薄了。

    水声掩盖了一切声音。那个美丽的身子轻盈地转动着，让温暖的喷泉冲洗她那圆润的肩，柔韧的腰，忽然，她一仰头，双手往后拢起了长发，那对极美的奶子就挺了起来。

    “勾引人？到男室去！”一个干瘪得像鱼鲞的女人特别愤怒，接着是一阵放纵的笑声。我想，这太过分了，倘若关起门来，你、我、她，包括“水桶”和“鱼鲞”人人还不都是这么个洗法？只因她是开着门！我暗暗地责备这位姑娘了，何必呢，难道真是为了显示你这无瑕的身体？

    然而她浑然不觉。弯下腰，认真地擦起小腿来。

    “嘻嘻”“鱼鲞”指了指她撅起的臀。

    “贱婊子”

    “你认识？”

    “不，不过肯定不是好货！”

    不知谁说过，女人糟踏起女人的嘴巴，一张张抵得上左轮手枪。我可怕又可悲的姐妹们，为什么要兴致勃勃地诋毁自己的同胞呢？

    我忽然发现，也许是怕沾惹上什么，那敞开的鸽笼竟没有“候洗人”我带了点跟谁挑战的味道，直直地向她走去：

    “我等你。”

    “好的。”她轻轻的一笑，那是个极纯净极透明的微笑，两排洁白的糯米牙叫我很舒服。

    她关了龙头，从容地揩干身子，穿上衬裤，戴上胸罩，一闪身出了鸽笼。

    我走了进去，第一个意识就是把门关上。可是我的手僵住了：这间小小的屋子没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