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人会想到先帝的宠妃与二皇子之间会有什么瓜葛,充其量所能想到的也只是失去先帝庇护的宠妃,想要在新帝身上求取安稳的保障罢了。
于是,朝臣不知,百官不知,就连那个守在二皇子身边的谊咎也都不知。
对于此事,德祐并未对谊咎提及,之于她而言,或许打从心里,她根本不愿让谊咎知道。
尽管无法解释这种怪异的心情,也尽管德祐压根不在乎新帝人选是否真是自己,但对于这个她无法确定或许谊咎可能会喜爱的美丽女人,她情愿以这种方式隔开谊咎与这女人之间的可能接触。
谊咎说得极对,朝政、军情,任何事她都能看得明晰透彻,唯独对她自己,总是看不清,也看不透然而,德祐并未察觉这个盲点。
孝期既过,便是德祐实践诺言的时刻了。
当这一夜,德祐自梵天佛寺的藏经阁里返回衡陵殿,赫然发现殿中的仆役早被支走,而仪贵妃则悠闲地坐卧在自己的寝宫中,那份慵懒之态,更为她增添美艳娇娆的风情。
这个年轻而美丽的贵妃娘娘,即便已为先帝产下两名公主,却仍依然美丽、惑人。她是懂得以诗书知识增添自己风采的女人,既知美貌终有一天会衰老,不如吸取一世永不褪色的内蕴气质。
“来得真快,不是吗?”脱去外袍,德祐清洗着脸庞,一边冷淡的笑着。
“该是你实现你的承诺的时候了。”
仪贵妃甜腻地笑着,轻轻走下床榻,伸手搂住德祐,绛唇轻缠。
德祐没说什么,只是任仪贵妃拥吻着,而后才轻轻推开那副柔软的身体,状似不经意地对着仪贵妃问起“我没想到你会与九郡王共谋。”
仪贵妃顿了一下,风情万种、美目流转地笑了起来。
“我是为了你呢!”
“为了我?”德祐不解的提起眉。
“将来登上帝位,你身为九五之尊,是不可能不立后妃,不生子嗣的,所以”
“所以,你答应九郡王将闺女嫁给我,一来可保有你的地位,二来不怕成为我后妃的女子不好控制?”
“你真聪明,不愧是我的二皇子!”
“过奖了。”德祐冷冷地答道“如果现在我说我不再需要你,也无意履行与你之间的那场交易呢?”
“你”仪贵妃闻言,粉颜霎变。“你想反悔?”
“我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也讨厌嫉妒心过重的女人。”
“自作聪明的女人,嫉妒心过重的女人?”仪贵妃失声怒道,接着,却突然仰头笑了起来。“哦!我倒忘了,你身边可还有个誓死效忠的谊咎将军呢!哈哈哈二皇子,你当真以为这男人会一生一世助你至死吗?哼!门都没有!这三年来,他和嘉月那丫头走得亲近,两人鱼雁往返、浓情蜜意,成婚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你还以为你能永远留住这匹骏马吗?
“哼!你作梦!你想得太美了,男人一旦成婚,床榻上为他温床的女人才是真实的一切,哪日嘉月若也兴起当皇帝的念头,你便得当心昔日那个对你舍命的谊咎将军,会在夜半斩下你的首级”
“贱人,住口!”恼怒骤然升起,德祐一巴掌打在仪贵妃的脸上。
“你打我你敢打我?!”仪贵妃捂着脸颊,恨恨地瞪着德祐。
“在我再度出手打你之前,马上滚出我的视线之外!”
“哼!宾出你的视线之外”突然,仪贵妃像是发现了什么事,不怒反笑,神色锐利毒辣地撕扯着德祐的衣衫。“怎么?你也同嘉月那丫头一样,爱上那个谊咎将军了吗?这么恼怒?这么气愤?这一生,你不可能和他共结连理,所以,一听见我说嘉月与他将会成婚之事,便如此气恼不堪吗?
“贱人?!我是贱人?那你这个爱上男人的皇太子,又该算是什么?败德无耻的东西!你也想像个女人一样爬上他的床吗?你说呀你!尊贵的皇太子!你能像个女人一样为他温床吗”
仪贵妃发了疯似的撕开了德祐的衣衫,映着满月的光华,那身躯,明明应该是一副男子的身躯,竟现出女子才会拥有的圆润秀峰与柔细曲线。
“这怎么可能”
仪贵妃几乎是呆住了地叫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方才就在方才,自己搂着他亲吻他的时候,那身躯明明就是男子所有的平整胸膛啊!而如今“你你这妖邪”
惊惧的叫声贯穿了整座衡陵殿。仪贵妃瞪着异变的德祐,就在月光的笼罩下,异象环生,霎时,德祐的瞳眸涨满了血红之气,浑身上下也在同时泛起阵阵青紫的幽光。
仪贵妃使尽了所有的气力推开德祐,接着,她没命地往前奔跑,跌跌撞撞间,已退至窗台边。可是,另一边被推倒在地的德祐,却彷彿变了个人似的,一张纤丽的脸庞,顿时染上一抹幽冥阴气。
“妖邪!德祐,你可听见了?妖邪!这就是你的名字!这一世,你永远也无法像一个正常的女人般活下去!”
幽低冷寒的声音飘浮在空中,好似发自德祐的喉间,却又不像。突如其来的改变,震得德祐惨白了脸,她痛苦地抱住双臂,彷若在抗拒着什么。
“滚滚开!”德祐满脸慌乱的怒道。
“滚开?呵呵呵你逃得了吗?德祐,你逃得了吗?今生你注定是本座的躯体,也就是本座的人!痹乖地杀了这女人,让本座开心,或许本座可以考虑将这身子再让你使用更长些时候!”德祐体内另一个阴狠的声音说道。
“滚!宾!”
德祐的声音尖锐地划破了整座殿宫,一双纤指几乎陷入了双臂之中,虽是极力地抗拒着,却仍旧摆脱不了那阴冷声音的主人的纠缠,那副纤瘦的躯体就在忍耐抗拒之间不住地颤抖,不住地晃动。
许久,颤动终于停止了,垂着头的德祐,陡地开始流泄出一阵森冷的低笑。
“哈哈哈哈哈哈等待了数千年的时间,本座终于即将重获自由了,哈哈哈哈哈哈”幽寒的笑声回荡在整座衡阳殿,再抬起头来,德祐一张纤丽的面容已经完全不见温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残虐冷酷的阴悍表情。德祐缓缓地起身,鬼魅似的飞移到仪贵妃面前。
仪贵妃看见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与眼泪。“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来来人快来人呀”
“来人?人,不正是让你给支退的吗?你不是深深眷恋着这个聪慧冷淡的二皇子?不是处心积虑、无论如何也想得到他吗?怎么?如今却怕了?你既然爱德祐,难道不能连这份妖邪异体也一并爱进去吗?”
“救我救我”仪贵妃几是曲跪在角落边落泪哀求。
“呵呵呵呵呵呵德祐,你仔细地瞧着,瞧瞧本座是如何地心疼你!本座会杀了这个女人,让你再也不需要担心你的将军会被这样的女人夺走!只是当你怀带怨气,以这双德祐的手杀死了这女人后,你的身体也就将成为本座的了!哈哈哈多爽快!多有趣的一件事情啊!哈哈哈哈哈哈”狂笑声散布在那已变得森冷的德祐的喉间,德祐伸出手,毫不费力地抓起仪贵妃,而后,一簇青火突地燃上仪贵妃的身躯,伴随着凄厉的嚎叫声,德祐就这般冷漠无情地看着火舞斑斓飞腾在仪贵妃的身上。
“哇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德祐的笑声依然持续着,已呈焦黑的仪贵妃,终于坠出窗台,摔向地面。及地时,扬起一阵焦臭与巨响,德祐睨视着,暗晦郁气的残酷面容已取代了那个寡静冷淡的面容。
死气就在仪贵妃引火自焚的消息传回宫后,倏地染上了整片迦兰天际。
人心惶惶,流言不断窜起。短短三年之内,迦兰殒帝丧妃,如同遭人诅咒似的回荡着一股不祥的诡谲之雾。而就在仪贵妃死后不久,皇后熙妾竟也染上恶疾,一病不起。
一时间,迦兰皇宫之中丧气腾腾。
秋未时分,在御医的束手无策,与皇后似是嘱咐的传召下,谊咎进了慈宁宫中。
他恭敬地曲膝在熙妾的床边,不明白在这种时候,自己这个与迦兰毫无关联的外族男子,为何会被召入慈宁宫中。
“谊咎将军”
谊咎听见皇后的声音,连忙靠近身,将皇后轻轻扶起。皇后倚着他,缓缓下了床,领着谊咎走向花厅外的小桌,并撤走了身边的仆婢。
“皇后娘娘,夜里风大,回寝殿吧!”
谊咎劝着皇后,月下的皇后更显身形单薄,病重憔悴的两颊愈现苍白。皇后没有回答他,只是带着一抹笑,望着清明晚月。
“将军,哀家认识你至今已经五年多,等过冬今后,就算整六年了吧?”
“是。”谊咎恭敬的回答。
“哀家很喜欢你,你是个聪明而谦恭的好孩子”
“是皇后娘娘不嫌弃。”谊咎仍是一迳的恭逊温文。
“这五年多以来,多亏将军照顾德祐了。为了这个孩子,让将军费心了不少哀家理应敬将军一杯酒。”
皇后边说着,边羸弱地抬起手,转眼间,小桌上的酒杯竟腾空浮起,并且飘进了谊咎的手中。
“皇后娘娘!这”“将军惊讶吗?这是哀家母族的幻力坐下来,静静地听哀家说,哀家要告诉你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皇后拉着谊咎轻轻的坐了下来,眼神之中带着一抹温煦慈蔼的笑。
笔事的起始,是在北周武帝三年仲春的一个月夜。
某一回的夜猎,让北周太子不慎摔进了一个位在深野之中,名叫“舒乐”的部落里。
那部族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很年轻,几乎看不见半个龙钟老人,尽管他们看起来似乎有点异于常人,但和善照料一个陌生人的好心肠,却让摔断了腿的北周太子安下了心房。
那一伤,让北周太子整整半个多用不得动弹,也让他因此爱上了部族里的年轻巫女;于是,一个无星的黑夜里,脚伤才刚刚痊愈的他,带着年轻的孤女趁夜逃走了。
他们连夜不停地赶路,深怕两人会被拆散,只因为舒乐一族“男可灭天、女可破世”的能力绝不可外流。
北周的太子,并不知道每一个舒乐族民的身体,都是为了孕生冥路阴帝“重天”才特意准备出来的温槽。那部族千百年来,孤身隔绝于世外的原因,正是为了躲避血脉相混之后,浊血将会惊醒阴帝“重天”的灾害。
可是,就在北周太子私自带走少女逃回周朝的那一刻,沉眠在舒乐血中的阴帝“重天”便回生了。混浊的血脉,唤醒了“重天”的意识,潜伏在灵魂底下的欲念本性,渐渐跟着岁月的脚步逐渐抬头。
当太子和少女的一对女儿双双嫁入邻邦迦兰后,蓄气长养精肉的“重天”终于苏醒在大公主姁姬的孩子身上了一双似金似青的眼睛,一具似男似女的身躯每一点都像极了舒乐传说里的那个阴帝“重天”
为了远避灾害,为了不让灾祸有机会蔓延,姁姬在孩子逐渐显露异力的第三年生辰,便决定亲手绞杀了那孩子,带着孩子同赴阴司不料,七天后,孩子竟然复活了
“无论对与错,姁姬身为母亲的一番心血全都白费了,原以为这一死,可以带走阴帝蓄养凡身的温槽,却不料,反而因此击溃了德祐的意识”谊咎说。
皇后看着怔愣的谊咎,眸光已回答了他。
“是啊!将军,哀家的姐姐姁姬的那孩子,正是二皇子德祐。那一夜,姁姬绞死了德祐的身,却也绞死了德祐的心。对姁姬信任的崩溃让阴帝得了空隙,填入了德祐的灵魂中,一旦阴帝觉醒,开始掠夺德祐的意志,很快的,德祐就会陷入疯狂中,最后完全消失在阴帝的影子下”
皇后痛苦地望着谊咎,瘦弱的手拿起了小桌上摆着的一只方盒子。她轻轻打开它,拿出了摆在里边的一只白玉,与一片写着细小字迹的黄皮羊布。
“德祐从不曾在哀家面前掉过泪,只有那一次,哀家看着德祐疯了似的哭叫着。当她返生之后,想起了姁姬亲手掐死她的事,她便哭着问哀家自己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不就是“人”吗?
谊咎别过了头,咬紧了牙,吐不出一字。从以前到现在,他一直认为自己分担了德祐的每一份重担,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的力量太过微弱,根本微小得知一粒米粟!
“哀家从没忘记那夜德祐的哭颜,她这一生什么也不想,唯一求的恐怕只是能够当个“人”哀家不舍她,为了她,至少在死前,哀家得替她好好做件事”
皇后拉起谊咎的手,将白玉与黄皮羊布递给他。谊咎只是盯着白玉与黄皮羊布上的字,不断地想着皇后的那段话。
她这一生什么也不想,唯一求的恐怕也只是能够当个“人”
活着她是人,就是死了,她也还是人啊!
学士阁中的那夜,德祐也曾经对他这么样说过,她只是个“人”!如果这是她的梦,就算得忍受挖心刺骨之痛,他也必会誓死为她做到!
“下官能为二皇子付出的,就只有这条命了!”谊咎看着皇后,神色坚定。
就是这一条命,多了他也有心无力了!可当“心”笃定舍命去爱后,脚步反而无法从容了。
“德祐没有错看你,”皇后握紧了谊咎的手。“哀家能够信任、能够委托的对象也只剩下你了。答应哀家,当有一天,阴帝若真的夺去了德祐的意志与躯壳,你会用你的这双手,亲自送德祐入黄泉活着,她是人,就是死了,她也还是人。”
“下官答应您!如果“重天之血”最后终于占有了德祐的身心,下官一定会用这双手,亲自带她一起入黄泉!”谊咎含笑地对着皇后道,眸中的痛苦渐渐收藏起来。
深夜冷风再次灌入,吹得羸弱的皇后一阵急咳。谊咎轻轻扶着皇后,让皇后进寝殿去歇息。他静静地守在合了眼的皇后身边,想起了那夜月下吟哦着诗文的德祐。
窗外新月如旧,黑夜静谧如昨,谊咎只觉得这月夜好似曾经与谁一同走过
啊!就是她呀!那个让他今生再也无法舍弃的二皇子只是不知二皇子是否仍一如那夜,孤身伫立在树下,抬望明月,低声吟咏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