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回来上班,看到办公桌上的东西一切照旧摆放,而且被擦得干干净净。这些可能都是同事为自己做的,温绿绮看着一尘不染的桌面,非常感动。
“你回来了。”郭小芬拿着一条湿毛巾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温绿绮高兴地笑了笑。
“我回来了,辛苦你了。”温绿绮知道是谁帮自己把办公桌擦得这么干净了。
“哪里?顺手而已。”小芬不好意思地笑,倒像做坏事被抓到似的不安。
“我去泡茶,需要帮忙吗?”温绿绮拿起茶杯问。
“谢谢厂郭小芬把杯子递了过去,然后开始擦自己的办公桌。
大家陆续地回来了,都过来和温绿绮打过招呼。那天早上宜布坠机的小黎十分不好意思地过来问好,温绿绮轻轻地扯出一个笑容,任何人都没有错。
那天早上,还要多谢赵世皓的帮助,等一下他回来,记得向他道谢。
赵世皓提着公文袋回来,看到温绿绮坐在那里操作计算机,他一愣,有种久违的感觉。
“早上好。”他敲敲温绿绮的桌面,朗声说。
“早上好。”她回过头来问好。
“你进来。”赵世皓在看到她削瘦的面庞后,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会这样?赵世皓不去多想,吩咐她进来。
温绿绮站起来跟着进办公室。
“坐。”赵世皓指指办公桌前的椅子。
温绿绮拉开椅子坐下来。
赵世皓在她落座时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很快,快到温绿绮没有察觉。当她坐下来望向他的时候,他早已收好眼光。
她有什么改变了?而且变得很不一样。才短短不过半个多月时间,怎么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得这样彻底,并且把另一个人对她的印象也改变了。时间会这么奇特地让一个人发生变化。
温绿绮落座后,抬眼看着上司,平淡地说了声谢谢。
连说话的感觉也变了。赵世皓在思索她到底在什么地方改变了,竟然可以给他一种那么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那天早上,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谢谢你的帮忙。”看到上司没有说话的打算,温绿绮开声道谢。
“没什么,用不着这么客气。”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不能很公式化地对她说这句话。他一直都很能用公式化的语气来对自己的秘书说话的啁。
“生命真是脆弱。”想起十几天前的事,温绿绮不由得低叹人生的无常。
是了,她现在给他的感觉是脆弱的,无助的脆弱,让他满腔的怜惜。怜惜?怎么会?她只是他的秘书,一个刚死了男朋友的下属,他只是想安慰她一番,绝对没有想过对她怜惜。
他不由得又再想起那天早上在医院里,她用那种恳求、信任、依赖、脆弱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已经不止一次在他脑海里重现。那天,他就是因为意识到有什么要发生了,所以他才很快地离开了医院。
“还有事吗?”温绿绮看到上司手肘支在椅把上,手托着头看着桌面发呆,不知他在想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赵世皓才回过神来。他从未试过在秘书面前如此失态。
“没什么,这文件你帮忙打印。”他连忙把一份草拟好的文件交到她手上。
“那我先去工作了。”温绿绮拿着文件出去。
赵世皓放任眼光停在他的背影上,那背影看起来好落寞、好脆弱。
外面,把工作做好后,温绿绮又在发呆。
电话响起来,她机械地抓起话筒,机械地转进去。
“绿绮,你在干什么?把这种电话也给我接进来?”赵世皓耐着性子讲完一通无聊的电话,走出办公室看看他的秘书究竟在干什么。
“对不起。”温绿绮被赵世皓的声音叫回魂,连声地说对不起。
“下次小心。”看着她受到惊吓的模样,赵世皓不知该骂她还是骂自己。她刚刚遭受了打击啊,他也太凶了,不就一个电话吗?
“对不起,我以后会小心。”
不知为什么,赵世皓突然很想告诉她,用不着这么哀伤,这个世界除了爱情,还有许多值得快乐的事,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
为了不让感情超出理智的管辖范围,赵世皓赶紧走进了办公室。
温绿绮打起精神,不再让错误发生。
五点一到,又有人叫:“无惊无险,又到五点。”然后依然是往日的习惯,在五分钟之内走光。
懊下班回家了,可是,她提不起力气站起来。如果子然没有离开,他肯定会在楼下等她下班的。绿绮趴在桌上,任眼泪狂泻,把悲伤随眼泪一起释放,不带回家让父亲担忧。
赵世皓经过温绿绮的办公桌,看到趴在桌面哭泣的她,停下脚步,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留下来,却又觉得该离去。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从不会这样举棋不定的,他行事素来果断,不喜欢拖拖拉拉,字愿承担后果。可是,今天,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更不知该以一个上司的身份对她说几句话,还是以朋友的身份比较合适。他和她,算是朋友吗?
三十年的生命,他从没有对爱情抱过幻想,即使有一点点的期待,也被生活的艰辛磨去。三十岁的男人,是爱情的绝缘体,所以,他不懂得爱情,不懂得如何安慰为爱情悲伤的女人。
他从来不曾沾染爱情,更不明白爱情为何物,不明白那爱得死去活来的爱情的原因。所以,他还是悄悄地离开比较好。
正在赵世皓打算悄悄离去的当儿,温绿绮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抬起头,发现了他的存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什么表示,就这样离去,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毕竟他们不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温绿绮抬起头,发现桌前站着人,自己满脸眼泪鼻涕的狼狈相全部被他看到了吧?偏偏这时候办公桌上没有纸巾,而手机又在响个不停。
赵世皓看到了她的窘境,适时递上自己干干净净未用的手帕。他习惯在身上带上一块手帕,以备不时之需。
温绿绮接过手帕,很快地揩干净脸,匆匆地按下手机的通话键。电话传来父亲的声音,关切地问她回到哪里了,说要掌握开饭的时间。
她知道,父亲只是放心不下自己,又怕触碰到她的心事,所以找个借口罢了。
绿绮讲完电话,再看看握在手中皱成一团的手帕,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赔你一条新的吧。”温绿绮觉得不好意思洗干净还给人家,干脆还他一条新的好了。
“不用了,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赵世皓拒绝她的赔偿。
“我你还没走。”绿绮有点语无伦次,她和他一向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但自从那天被他看到自己最失态、最脆弱的一面后,她总觉得两个人相处时变得有点尴尬,好像自己的秘密掌握在他的手里一样。
“我准备走了,但”但什么?难道直说“但发觉有人在这里悲伤地哭泣,所以停了下来”吗?没有必要把别人的痛苦和脆弱说出来吧。赵世皓噎住了话尾。
“我要回家吃饭了。”又被他窥见了自己的脆弱和悲伤。
“我先走了。”赵世皓看到了她的不自在,先走了。
在大厦的大堂里,绿绮想起子然曾经在这里等她下班,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曾经坐过的椅子。上面没有他的身影,只有另外一个男孩坐在那里,也许正在等着女朋友下班。
绿绮不禁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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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温树德早巳在阳台焦急地张望,看到女儿的身影才放下心来,转而去开门。
“爸爸。”
“累吗?”温树德看着女儿无精打采的脸问,不过现在这样的女儿总比前些日子要好。
“还好。”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累人,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发现。
“我去炒菜。”
放好东西,洗手洗脸,然后温绿绮去厨房帮忙。
“什么时候放年假?”温树德问正在洗碗的女儿。
“还没有决定。有事吗?”爸爸不问,她还不知道快要过年了。
“没有什么事,只是好久没有去外面玩了,想让你陪我去旅行一趟。”温树德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不让女儿发觉自己的用意。想去旅行是假的,让女儿出去散散心,不让她又想到子然而伤感才是真的。
“好。”她有多久没有在新年里好好陪过爸爸了?从认识子然的那年开始,就都是父亲一个人过春节,现在才发觉自己欠爸爸的那么多。
“爸爸,我真是不孝。”温绿绮深有感触地说。她以后要好好补偿以前的失职。
“傻女孩,女儿长大了,终究会离开父亲的,做爸爸的不可能把你时时刻刻拴在身边。你有你的世界,我也有我的天地,只有你快乐,爸爸才会快乐。”
只有你快乐,爸爸才会快乐。她的快乐也就是爸爸的快乐,她怎么能这样闷闷不乐?为了父亲的快乐,她必须快乐,至少在父亲面前要快乐。
回房睡觉的时候,看到放在桌面上的圣经,她更懂得父爱的深沉。今天一早,父亲跟着她后面去上班,她都知道,只是没有点破父亲自以为很成功的跟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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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下班,回家,睡觉,这是温绿绮一天的生活内容,就像作业流程图一样。她的生活变得像一条小溪,终日不断地流水,没有任何改变;但小溪流到狭窄的地方,也会激起水花,而她的生活,更像一潭死水。
因为在家里总要压抑自己的悲伤、强展欢颜,所以,温绿绮借口说五点钟是下班高峰期,挤公车很难挤,要推迟一个小时回家。而这一个小时,她利用这一个小时呆在办公室里怀念子然,好好地宣泄压抑的悲伤。
在公司里,她安静得几乎让人忽视了她的存在,在工作忙完韵空暇时间里,她经常做的事就是发呆,沉浸在她悲伤的海洋里。
她因为太专注自己的悲伤,忽略了一双经常打量着她的眼睛。
赵世皓每每看到外面的温绿绮发呆,他就知道,她又在回忆、在咀嚼她的痛苦了。她已经把痛苦当成她生命的一部分,或许,她已经爱上了这个痛苦的滋味。
他总想找个词来形容她这个时候给他的一种感觉,可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爱凝视着外面的她,她的转变吸引了他的视线,她在发呆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一种神态深深地吸引了他。
她经常会发生一些小错误,而他,再也没有用硬生生的语气批评她的过错。这不是他的性格,他从来不允许下属在工作上出错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小错误,更何况是她经常出错。可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的出错,或许说是宽容她的错误,每次都只淡淡地提醒她哪里该注意。
现在,她又在哀伤了。对了,是她身上的哀伤,或者说是忧伤的气质吸引了他的视线。他从未见过一个忧伤的女人能这样动人,他竟有点欣赏,又有点心痛她的忧伤。
心痛?他想到了心痛?
当赵世皓意识到自己会心痛外面那个忧伤的女人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已经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喜欢上一个忧伤的女人。
三十年的生命里,第一个喜欢上的女人,竟然是她。
为什么相处半年时间,从不为之心动,却在一朝半夕的时间里被吸引了?在那天早上、那间医院的急救室里,被她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就开始感觉到有些什么在她的眼神中沦陷了,所以他逃得很快。
如果她没有转变成为现在这种默默忧伤的人,或许他还可以解除那天早上被下的魔咒。可是,没有,她偏偏脱胎换骨似的变成另一个人,一个他会为之心动的女人。
爱上一个人,是一秒钟之内的事。是谁说过的这句话,果真在他身上应验了。原来,嗅觉再灵敏的人,逃跑得再快的人,也快不过爱情要降临在你身上的速度。
他爱上她了吗?刚刚才保守地用了喜欢一词,怎么突然间会又用到爱字?爱一个人,来得突然又奇怪。赵世皓揉着眉头想。
老天,他竟然爱上了他的秘书。他在不知不觉之中爱上一个刚失去至爱男友的女人,一个整日沉浸在悲伤里的女人。
难道他前世曾经背叛过她、欠下她的债,今生上天指定他在这个时候爱上她,偿还他前世欠下的债吗?要不然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爱上这种女人?
或者,这是上天惩罚他过去三十年对被喻为“不老传说”的爱情的不屑态度,不相信爱情的人会受到惩罚的吗?没有人告诉过他。
爱上一个被男朋友背叛的女人,很容易得到她的爱;但爱上一个失去男朋友的女人,要得到她的爱,比登上月球还难,因为活人永远不可能争得过一个死人。死去的人不会争论,所以是弱者,而人们总是喜欢站在弱者的一边。
还有几分钟就可以下班了,赵世皓站起来,离开了公司。他怕再在办公室里多呆一分钟,就会忍不住走出去对她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值得如此专注的哀伤,除了子然,还有别的男人可以给你爱情。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对她说这些话,不能。所以,他离开了,让她从他的视线消失。
下班了,大家都离去。
一天过得如此漫长,终于下班了。温绿绮看着计算机显示的时间想。
下班后的一个小时是属于她和子然相处的时光。打开活页夹,她又再给子然写信,每天都给他写信,写完之后,再发e-mail到他的邮箱,不管他已不在人世。她常想,如果他在天国,会收到她的e-mail吗?天国上面有计算机上网吗?
信刚写了一半,她就听到低低的饮泣声。是谁?是谁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情?
站起来看过去,是郭小芬,正趴在桌面上哭。
走过间隔的办公空间,来到郭小芬的背后,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不是一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便何况,她的心情或许比她的还要灰暗。
“小芬。”绿绮开口唤亍一声,低如叹息。
“你还未走吗?”郭小芬想不到还会有人在,慌忙用手帕擦一把脸才回过头来,看着温绿绮说。
“没有。你哭什么呢?”温绿绮问,由旁边的办公桌拖过一张活动椅子,坐下来问。
“我没什么。”郭小芬被人一问,眼泪又落了下来。
“别再哭了。”温绿绮抽了纸巾递过去,所以说不会安慰人的人最好不要尝试去安慰别人。
“你不知道,我男朋友要和我分手。”小芬抽泣着把伤心事说出来。
“他没眼光。”为什么就是有人不懂得珍惜眼前拥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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