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温的热度缓缓地传了过来。然后,他慢慢地俯下身子,他的唇又缓缓地滑落下来,眼角,耳鬓,鼻尖,唇畔......
她气息不稳地推开了他,一转头,只觉得有几缕发丝被缠住了,他也已经察觉,低头一看,不禁哑然,竟然与他朝服上的扣子纠缠在了一起。
阮无双只看到他的手伸了过来,拉过她的手,围住了他精壮的腰。他低下头,正在帮她弄缠着的头发。竟有种说不出的旖旎暧昧。她气息越发不稳了,只觉得脸已经烫得如火烧般。
绯色的薄纱层层挂着,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十数盏红烛熏香灯将室内照得犹如白昼般。她与他的身影拖曳在地毯上,重重叠叠地压在一片破碎的光影里。
侍女们已经摆好了碗碟。几个小侍女偶尔一抬眼,已看见那层层的暗云纹纱帘上印着相拥的剪影。因府邸规矩严森,不敢再看,便脸色潮红地跟着众人鱼贯而出,在门口垂手待命。
太掖池边绿柳成荫,群花锦绣。风一吹过,枝柳如流水般飘拂。阮皇后站在九曲桥上闲闲地喂锦鲤:'苏太医昨天给哀家禀报过了,说你身子调养得好,孩子可能会早产些日子。'
阮无双接过侍女呈上的青枝缠绕白玉盏,优雅地小饮了一口茶,唇齿留香。不愧是贡品的龙井,茶色碧青如翡翠,在白玉茶盏的衬托中,越发显得绿意盎然。
阮无双浅浅一笑:'托姑姑的福。苏太医对姑姑忠心一片,自然要对无双尽心尽力,多多关照了的。'苏全鸿能从一名普通太医,一路升迁到太医院首席,自然少不了阮皇后的撑腰。且深宫大内,皇后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位精通医术之人。
阮皇后闻言微微一笑,头上的金凤珠冠也随之微颤:'瞧你的肚子,才七个多月,哀家看着好像比哀家当年怀明莺和明燕的时候要大些,估计是个大胖小子。'
阮无双手一动,白玉盏里的茶水已经略略溅了才出来,手上热辣辣的一片。此时,有一内侍走了过来,禀报道:'皇后娘娘,大皇子求见!'阮皇后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鱼饵撒在池面上,闲适地看着千百条锦鲤竟相争食,顿了片刻方道:'传吧!'
百里皓庭穿了一身朝服而来,温文尔雅,气度从容。隔了几步,向阮皇后屈膝下跪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阮皇后微微笑道:'免礼吧!去看过你父皇了吗?'
百里皓庭看了无双一眼,温和地回道:'回母后,已去过承乾殿了。'承乾殿乃历代皇帝的寝宫。百里皓庭转了头道:'弟妹也在这里啊!'无双扶着腰站起来,作势要行礼,百里皓庭笑着道:'免礼!免礼!弟妹不要见外了!为兄的还要恭喜弟妹了,早生贵子啊!'
无双淡淡地道:'谢皇兄!'自百里皓宇被封王,派往领地后,这数个月来朝中局势已经日益明朗,分化成以百里皓庭为首的大皇子派和以百里皓哲为首的二皇子派。且势成水火,明争暗斗不断。他此时笑意绵绵的祝贺里头含了几分真情实意,怕是只有自己知道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一丝不对。仿佛是一股彷徨没有边际的混乱,从心底幽幽泛起。石椅上垫的是杏黄丝绸棉垫,柔软而温滑,阮无双坐着,却仿佛在薄冰上,四不靠边。百里皓庭含着笑意的注视,竟让她有说不出的慌乱,心底朦朦胧胧有种害怕。
阮皇后望着百里皓庭离去的背影,手指优雅轻摆,屏退了左右。坐了下来,缓缓地道:'无双,太子一位,事关阮家以后十数年的兴衰。如今局势明朗,狐媚子的儿子已经无望了。能继承大位的,只是百里皓庭和哲儿两人。你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无双看着池里的锦鲤还在你争我夺争抢食物,微一沉吟,轻声道:'姑姑,事已至此,避无可避。若此次皓哲不能成为太子,继承大统,到时候也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古来皇位之争,都是用血肉来铺路的。百里皓哲若是出局,连带整个阮家也会衰败下来。实在已无任何后路可退了!
阮皇后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前方,神色黯淡,似乎在默默地出神。良久,忽然笑了出来,语音幽涩万分:'无双,姑姑告诉你实话吧。其实哲儿不用费尽心思在皇上面前表现的,皇上的心思--我早已经猜到了,他是断然不会让哲儿继位的。若是他一早打算让哲儿继位,也不会将你指婚给他的。'
阮无双不解地看着她,半晌,已有所了解,猛然一惊:'姑姑......'
阮皇后凄惨地一笑,竟无半点平日里的雍容:'天下百姓总认为皇后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中的苦楚,又有几人知道--皇帝就是皇帝,他不只是你的夫君。他是坐在龙椅上的人哪!天下最宝贵的椅子就是天子的龙椅,其实坐上去,四不靠边,空空荡荡,到底舒服不舒服,也只有皇帝心里头知道了......而且啊,一个人也不能靠!是啊,皇帝能靠谁啊?皇帝要靠哪边?皇帝不能靠,谁也不能靠,也靠不住!所以他只能靠他自己!
'你知道你姑姑我为什么产下明莺和明燕后,这几十年来再无法生育了,那是因为皇帝不让。只要他不让,后宫哪个女子能怀孕?就算怀了,后宫有的是办法,让她无法生出来......'
阮皇后定定地看着远方,忽而转过头来,凝视着阮无双,带着一种沉重的悲哀:'知道吗?无双,这就是后宫,这就是后宫女人的命运!'
明莺姐姐和明燕姐姐是姑姑还在做太子妃的时候产下的。自姑姑入主昭阳殿后,此后二十年间,的确没有再传出过任何怀孕的消息。按姑姑的身子和年岁,并非是不能怀孕的,原来是皇帝有心而为的。怪不得父亲以前一再说起,荣华不过是眼前云烟。看来,此事父亲自然多半是早已经知晓的。所以不让她与皇室有什么牵扯,一直回拒皇帝的指婚。
'我们阮家世代把握兵权,虽然朝中有兵部尚书,但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自我朝高祖以来,阮家便是皇帝的左右手。当年皇上请求先皇将我指婚给他,无非是想借助我们阮家的权势罢了。后来他终于如愿地做了皇帝--他是宠我的,按世人的眼光来看。数不尽的珠宝绸缎,只要一有进贡,都是下令第一时间送到昭阳殿让我选。选剩下的,才充入国库或者赏给其他嫔妃。但他就是不肯再让我怀孕,因为他害怕,怕我们阮家的势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阮无双心底如寒冰笼罩,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恩爱。若不是今日姑姑一番肺腑之言,她还一直以为皇帝是宠爱姑姑的。但是皇帝到底是皇帝,再宠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只是人是有感觉的,到底如何,日子久了还是会感觉出来的。
'所以皇帝同意将你指婚给哲儿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打算好了,要将皇位传给百里皓庭!这么些年了,皇上还是念念不忘他的娘--欧静芝!'最后三个字,虽然一如往常地吐了出来,但那恨意仿佛来自千年冰冻的湖底,寒冷刺骨。那么多年前的往事,仿佛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
阮皇后忽然娇媚地笑了起来,看在无双眼里,只觉得绝代风华:'这么一来,我们阮家的势力不可能会威胁到皇位。他也可以对自己念念不忘的人作个交代。多么两全齐美的计谋啊......哈哈......哈哈......只可惜,我不会如他所愿的!这几十年来,我以为他已经忘记了,看在我视如己出地待百里皓庭的份上。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百里皓哲到了门口,垂手站着的侍女忙刷刷跪下行礼。他微微一摆手示意。缓步从外室进入内寝,悄无声息地掀开层层纱帘。
室内点了紫檀香,袅娜的烟雾从熏炉里升起,一丝一缕地漫溢而出,仿佛薄雾迤逦。
她正在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在雪白如玉的脸上投下一抹扇影。回想着姑姑刚刚的话语,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莫名的悲哀。原以为的琉璃幻境,已经逐渐开始褪去了五彩的炫目之色,显露出了底下原始的破败不堪。
想当年,姑姑艳冠京都,多少名门公子趋之若骛。但先帝指婚,年仅十五岁的她便嫁入皇家。几十年的岁月,人人羡慕的风光富贵,原来只是如此而已。
那么百里皓哲呢?为什么娶她呢?是否也是与当今的皇上一样,想利用阮家的势力呢?那么这么些日子以来,百里皓哲的温柔以对,不过是在做戏吗?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蓦地,感觉得有人极温柔地帮她盖上了被子,动作很轻,但还是惊动了她。无双微微睁开眸子,只见他正站在眼前,见她醒转,微微扯起了嘴角,低低地道:'把你吵醒了吗?'
其实他笑的时候,很是好看,右边的脸上总会出现一个若有似无的小酒窝,缓和了整个人的气势。可惜,他很少笑。虽然面对她时,很温柔,很温和,但她总是能隐约地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忽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一则,现在是午后,他向来没有这么早回府过;二则,他神色间似乎极为疲累。
只瞧见他轻轻脱了靴子,也躺了上来,就在她旁边。一手搁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来回的抚摩。阮无双心里如千万只蚂蚁啃咬,难耐到了极点。恨不得挣扎着爬起来。
他的声音低而微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不要动。陪我躺会子。'她心头一软,某处像是塌了一个角落,便放弃了挣扎。好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房内静静的,只有香气在空气里缓缓飘荡。
因靠得近,她清楚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是一种清香混着他独有气息的味道。不知为何,渐渐的眼皮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