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走出房间。
费伯伦对特权阶级的习惯和方式不能说是不熟悉。他念过哈佛,追求过不少初入社交界的少女。他已发现英国社会和美国并无多大不同,差别在于英国人对正式头衔和阶级的重视程度,远超过社会地位和财富。
在伦敦的第一个星期,费洛斯的故事一公开,他便发现自己成为众人好奇的对象。随后他又成为竞逐的目标,因为他是法兹渥公爵的头号继承人。虽然多年来公爵的经济情况不佳,不过大家同时也知道费洛斯和他的孙子费伯伦新任柯佛子爵,有的是钱。
在伦敦的最后一晚,两人在他祖父的俱乐部等待用晚餐时,一个年约三十的黑发男人前来攀谈,他黝黑英俊,面露友善的笑容。他自我介绍是罗斯利伯爵蓝伟力,霍克林府邸的邻居。
“何不一起坐呢?罗斯利伯爵。”洛斯提出邀请。“我们正打算用餐。”
“谢谢你,阁下。我会的。”他拉了张椅子坐下。“叫我罗斯利就好,我所有的朋友都这样叫我。”他笑着将黑眸转向伯伦。“这个星期以来,两位给伦敦带来不少闲话的材料。你最好小心点,朋友女士们很快就会找上有钱的单身汉。”
“恐怕我孙子算不上是单身汉。”
“真的?”罗斯利挑起一道黑眉。“怎么,我听说一”
“内人是费海顿的女儿。”
“老天爷!费伊莲?她不是”罗斯利还算识相,及时住口。
伯伦横了他一眼,看他是否敢说自己新娘的坏话。
罗斯利压低声音,凑近过来。“她还好吧?”
“她在生病。伯伦有所保留地回答,显然不愿回答任何问题。
“别误会。你知道,我在她小时候见过她一、两次。学校放假我回到玫瑰庄,看过她和保姆乘她的小马车外出。是个金发的漂亮小东西,笑容奇怪。她一向不多话,不过我记得她是个很甜的小女孩。后来我又回家,就听说她”他住口不言,四下张望了一下以便确定没有人在偷听。“听说她疯了,被锁起来。此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公爵和我是说费爵士夫妇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她。我还以为她说不定死了。大家几乎都忘了费海顿还有个女儿。”
“或许这样倒好,”洛斯说道。“对那女孩还仁慈些。”
“既然你觉得她好得足以当你老婆,想必是别人搞错了。我希望在她好些以后和她见见面。我想跟你做个朋友,费爵爷。有可以效劳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伯伦感觉到蓝伟力的诚意。他相信罗斯利必然会是个好朋友。从那人坐下以后,他第一次露出笑容。“我也希望如此,罗斯利。”他伸手越过桌面。“叫我伯伦。”
洛斯靠在椅背上,看两个年轻人握手。他很高兴伯伦似乎找到了个朋友。洛斯自认能了解伯伦对英国贵族阶层的看法。他的孙子有不少顽固的美式独立性。
“老天爷!”罗斯利低声惊叫。“我有好几年没在这里见到老皮了。不知他到伦敦来干什么。”
洛斯迅速转身,看见一个秃头、白发的矮胖绅士。皮泰迪。要不是罗斯利,他绝不可能认出来。这也不足为奇,他和皮泰迪已将近六十年没见面了。他的老友已八十好几,这么多年了,一个人也有权改变。
“对不起。”公爵说着便起身。
“祖父”
“没什么,伯伦。我只是想过去和老朋友打声招呼。”
他没有回头看伯伦反应为何。他在俱乐部的桌椅间穿梭,视线始终不离皮泰迪。后者在一张高背皮椅上落坐,膝头摊着报纸,手上握着烟斗。
“你好,泰迪,”洛斯来到皮泰迪面前时轻声说道。“好久不见了。”
皮泰迪抬起头。他犹豫了一会儿,嘴巴便掉了下来。
“我猜你没想到会看见我。”洛斯在皮泰迪对面坐下。
“洛斯,我”
鲍爵抬起一手制止他。“别担心。我并不打算闹得大家面子挂不住,过去都已经过去了。”
皮泰迪喉间颤动。
“不过我想知道是为什么,泰迪。”洛斯往后一靠,蓄势以待。
“皮泰迪再次环顾室内,最后视线回到洛斯身上。“整件事只是个玩笑,洛斯。是仕达的主意,让我出出决斗时败在你手下的怨气。我并不知道他的企图,我们原本只是计划吓你一下。”
“一场玩笑”洛斯黯然摇头。想到这些年来失去的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场玩笑。
“后来仕达才向我吐实。我以为你死了,为此自责了好多年。我知道要不是因为自己的恶作剧,你应该还活着。”皮泰迪搔搔头,继续说下去。“仕达一直到临终时才对我说了实话,我想是因为他良心不安的缘故。不过那时候不管要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待在美国。如果仕达知道你的下落,或许会告诉我,可是海顿一心想继承他父亲的爵位。往事似乎最好不用再提了。”
“是啊!”洛斯说着又起身。“我猜你是会这样想。”
皮泰迪也站了起来。“洛斯,我实在太抱歉了。”
洛斯瞪着他的老友。是啊!他猜想皮泰迪说的全是真话。他为过去的事情感到遗憾。遗憾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如今他至少知道皮泰迪并非故意陷害他。包藏祸心的是仕达。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泰迪。”他伸出手说道。“不过我很高兴和你谈了这些。再见。”
“再见,洛斯。我真的很高兴看见你回来。”
洛斯走开了。
第二天他没来,巧琪很失望,等她听说他上伦敦去了,更加茫然若失。每天她都期待他可能会回来,于是要求茉莉替她梳头,并换上一袭漂亮的晨褛。
每天下午茉莉遵照巧琪的意愿,唤人来把她抱到窗前的椅子上,因为她还太虚弱不能走路。她总是坐到头晕了不得不回床上去时才回去,但一天比一天坐得更久。她常默默试着回忆过去,但终归枉然,她仿佛没有过去,只有最近这几星期,只有空旷的房间和锁上的门,茉莉和她的葯。
这是八月里天气特别好的一天,天空是粉蓝色,间或点缀着被夏日微风所追逐的松软云朵,巧琪的窗户正好可以俯瞰屋后的雕刻花园。她的视线落向树篱迷宫。假如她能走能跑,一定要在里面玩捉迷藏。
“茉莉,”她问道,并未将目光转回来。“我小时候有没有到花园里玩过?”
“你说什么?小姐。”
“我想到迷宫里去躲起来。小时候我有没有做过这种事?”
“有啊!我不只一次在里面找我的伊莲找得半死。我听得见她笑我,但是找不到她。”
巧琪回过头,抬头看已站到自己身旁的茉莉。“你为什么要这样?”
“怎样?小姐。”
“为什么有时候你说到我像是在说别人?”
茉莉脸红了。“有吗?我我想是因为我说话有这种习惯罢了,伊莲小姐。”
“还是因为我在在失去记忆以前,确实是别人?”
“别这么说,亲爱的!”她的保姆激烈否认。
“他们发现我不对劲的时候我多大?我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茉莉。我记不起来,什么也记不起来。”巧琪透着惊惶的语调提高了。“你不肯告诉我吗?我想知道,我必须知道。”
“别说了,亲爱的。你不能激动。”
巧琪抓住她的手。“茉莉,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想好起来,但是如果我什么也不记得,就不可能做到。”她眸中溢满泪水。“你不明白吗?我非记起来不可。”
“你不必记得从前是什么样子,亲爱的。只要想想现在,你就会好过得多。你听见我的话了吗?伊莲小姐。不要再试着回想,对你没有好处的。”她抽开手,脸色严肃起来。“你这样胡思乱想一定累了,我去叫人来把你抱回床上去,你该吃葯睡午觉了。”
“可是我并不想睡午觉,”她啜泣道。“我也不想吃葯。我只想恢复记忆。亲爱的上帝,为什么我什么也记不起来?”
茉莉一脸焦虑,急忙走到门口,打开锁。“我去叫人。”她拉开门要出去,看到费伯伦朝这方向走来,急忙又退回去。“哦,天啊!”她喘息道。
伯伦看看茉莉又看看床,马上冲进房间找到窗前的巧琪。她在哭。她紧捏着裙摆,指节泛白。她低着头,肩膀绝望地起伏。
“这里出了什么事?”他质问道。
巧琪抬起头,倏地睁大眼睛,她的眼神中混杂着他无从了解的情绪。
“没什么,爵爷。”茉莉迅即回答。“只是小姐累了,需要回床上休息。她很难过,需要吃葯。我正打算去叫人来帮忙。”
伯伦不理会保姆,迳自走到巧琪旁边蹲下。他注视着她可爱的脸庞,以指尖接起一颗泪珠,这动作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泪珠在他棕色的粗糙皮肤上轻颤、闪烁。一时之间两人都只顾盯着它,随后抬眼相视。
她的眼睛好圆、好蓝,但眼底并无对他的惧怕。
“真的吗?巧琪。你累了想回床上去?”
她慢慢摇头,倾泻的发瀑轻拂着她的肩膀。
“如果可以随你选择,你想做什么?”
她的嗓音甜美悦耳。“我想到花园去坐坐,爵爷。”
“如果这就是你想做的,你可以如愿。”他说完便起身抱住她,她轻得和羽毛一般,她的手臂很快地圈住他的颈项,他看见她颈窝处快速的脉跳。
“爵爷,你在做什么?”他经过茉莉身边朝门外走去时,她质问道。
巧琪把头埋在他胸前,仿佛想逃避保姆的责难。
“我要带我的妻子到花园去。”
“可是可是,柯佛爵爷,她应该待在床上才对。”
“胡说!”
他抱着她快步经过走廊,下了楼梯,去到霍克林府邸的后花园,午后的阳光在草地上铺了一层金毯,和风拂去了八月的暑气,扬起她白金色的发丝。
不知怎地伯伦似乎知道她想去的地方,将她带到迷宫中央,两人迷失在清凉翠绿的世界里。他跪下将她放到地上,两手扶着她手臂.好似在防止她倾跌。
“你还想要些什么吗?巧琪。”他问道,希望万一她真的说出了别的愿望,自己能设法满足。
她充满信赖的清澈美眸转向他,心形的唇上绽出一抹犹疑的笑容。“只要你坐在我身边,爵爷。不知你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