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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穿印地安酋长的战服,站在炉前,一手搭在炉台上,火光下他涂着战彩的面颊变成了金棕色,鹿皮长裤里裹着他结实的大腿,色彩鲜艳的珠串和流苏遮住了长裤外侧的缝线。他的黑鹿皮靴几乎长及膝盖,小腿缠着皮索,两侧装饰着流苏和金扣。他的无袖鹿皮上衣也饰有许多流苏,领口敞开,露出胸前的黑毛。他头上印地安头饰插满了黑色和白色的鸟羽,至少有五十根。头饰镶有红布边,尾端几乎垂到地面。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他真是俊挺极了。
伯伦似乎突然察觉到她的存在,转头望着她,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以便记住她此刻的模样。随后他离开炉架,走到楼梯底。
“印地安公主太美了,不应该到白人中间去。”他说道,口气严肃。
她的心在胸腔中跳着可笑的舞步。“可是公主很想去,我的酋长不肯答应吗?”
“酋长想把她完全留在自己身边。”
“大酋长真是明智无比。”她的口气也和他一样正经。“不过公主以为,如果我们不去的话,开舞会的白种女人要比骑兵队可怕多了。”这时她笑了。
伯伦也笑了,伸手扶她下了楼梯。
同时洛斯也已起身,将帽子戴在白发上,在门口加入他们。“你看起来美极了。”他告诉巧琪。“车在等着,我们走吧!”
巧琪点点头,挽住他的手臂。
茉莉看着主人离开,她喉中梗塞,眼中泪光闪闪。
巧琪真是可爱。茉莉几乎不敢相信,她就是不到两星期前离开霍克林府邸的女孩。当她想起火灾以前的巧琪不,最好还是别想。自从费伯伦抵达英国之后,一切都起了巨变。还是不要再提往事,能够忘记最好。
她转身回到巧琪房间,葛太太已在壁炉里生了火,茉莉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心里想的仍然是巧琪。
那女孩眼中的光亮,她的笑容,谁料想得到如今会这么顺利呢?当然不会是费海顿。天啊!当他得知茉莉把他坚持给巧琪服用的葯物倒掉的时候,是如何暴怒不堪。
“你疯了是不是?老太婆。你知道那女孩会对我们做出什么事?”
二十年来,茉莉首次挺身与他相抗。“我不在乎,她现在幸福了。顺其自然吧!爵爷,饶了她。”
海顿本欲伸手打她,但茉莉以眼神向他挑战,他迟疑了,随后慢慢放下手臂。
“万一出了差错,女人,你会后悔自己不应该生下来,我说到做到,你给我记住。”他转向门口。“收拾一下东西,你“要到橡木园去监视巧琪。”
茉莉摇掉这段黑色的记忆,她情愿去想巧琪出发时容光焕发的模样。
“你要快快乐乐的,亲爱的。”她瞪着炉火低语。“快快乐乐的。”
口福府邸灯火辉煌,草地上投泻着窗户所透出的黄光。公爵的马车尚未驶上车道,便已成为宾客车阵中的一部分了。
马车驶近宅邸时,巧琪一个劲儿往前看,她的心跳快速,手掌湿濡。
鲍爵伸手拍拍她的膝盖。“亲爱的,紧张吗?”
“有一点。”她迎上他慈祥的眼神。
“不用紧张。这只是一群自命不凡的人,其中大部分是庸夫俗妇。你只要进去,自己玩得开心就好了。”
马车停妥,一名身穿制服戴假发的佣人上前拉开车门,行了个礼,将手伸向巧琪。她回头看了伯伦一眼,使扶着那人的手下车。
巧琪抬头打量这幢砖石大宅。正面排列着白石柱。一大群宾客在前廊上等候进入。
“他们不可能把客人的名字宣布出来,不然就不叫化装舞会了。”伯伦说着来到她身边。“媚兰一定是把全英国的人都请来了。”
洛斯也过来,他们的马车已驶走。她无法临阵脱逃了。
巧琪抬起下巴,挺直背脊。她没有必要逃跑。正如祖父所说,她是来玩的,而且她要玩得尽兴。这可能是她仅有的一次舞会,她决心要留下美好的回忆。
“美丽的印地安公主要跟着她的酋长一起来吗?”伯伦将手肘伸向她。
“遵命,伟大的酋长。”
她捕捉到他眼中的光芒,忽然笑了起来。
媚兰被好些个仰慕者所包围。整个晚上高沃特都不厌其烦地一再称赞她的美貌,何依凡和伍罗杰也是。她根本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她当然美了,而且她也知道一定会有人这么说。只不过这些逢迎拍马屁的都引不起她什么兴趣。沃特没有头衔,依凡穷得跟教堂老鼠差不多。罗杰虽英俊,但是乏味至极。
她感觉到一群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看见好些人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向大理石台阶,像是海中的波浪,她还来不及去看,就又听见了另一波窃窃私语。
“他们是谁?”
“她是什么人?”
“他叫什么名字?”
费伯伦脸上的战彩,在她看来不足以掩饰身分。她感觉到自己浑身绷紧。这才是能引起她兴趣的男人,一个永远不会乏味的男人不管床上床下都一样。真可惜他已经被他怀里那个病恹恹的东西绑住了。他原本可以成为媚兰的如意夫婿。既然不成,她就要使他成为她的好情人。
“对不起,绅士们。”她说道,目光始终不离伯伦。“我要去迎接一些客人,罗杰,跟我来。”
伯伦感到巧琪哆嗦起来。他低头看看她。面具完全不会遮掩她的美,反而增添了一些神秘的特质。要不了多久场内的男人就会争先恐后地挤到她身边以便有机会邀舞。
“要勇敢。”他低语道,用手肘夹夹她的手。
她抬起头,天蓝色的眼眸从鹿皮面具上的眼孔后望着他。“印地安公主不怕。”
伯伦笑了。“他们都巴不得能知道你是谁。”他的视线扫过脸孔上的人潮。
“可是有人认出你了,伟大的酋长。看看那走向这里的红发女人。”
巧琪才刚说完,伯伦便看到了媚兰。今晚的女主人已来到楼梯底下。她穿着一件薄纱般的白衣,胸前露出的部分多得惊人。希腊式长袍下露出脚趾,脚上穿着凉鞋。她赭色的头发梳得很高,其上有一顶华贵的钻石头冠,她以明白表示的赞赏眼神看着他。
“唉,我看是难逃此劫。”他说道,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不甘。
巧琪的笑声有如银铃,温柔地牵动了他的心,他只希望今晚一切能够如她所愿。
“伯伦,真是神来之作啊!印地安酋长。”媚兰占有性地勾住他空着的手肘。“你看起来真像,人家还以为你是从考弟先生的大西部秀里跑出来的呢!”她瞥了跟在伯伦夫妻后面的公爵一眼。“阁下,你真是帅极了。”
“你也令人惊艳,贝福夫人。”洛斯鞠躬为礼。
巧琪觉得胃部打结。媚兰故意忽视她,然而她不确定自己该采取何种行动。她像条出水的鱼,她怎会以为自己能周旋于上流人士之间?
一名男子来到媚兰身边。“酋长迷人的伴侣又是谁呢?”他做海盗打扮,戴了个眼罩,上唇有排小黑胡子,笑时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伍罗杰,这是柯佛子爵和夫人,伊莲。哦,我差点忘了。她喜欢人家叫她的小名,对不对?亲爱的,叫什么来着?我大概一辈子也别想记得住。”
“是巧琪。”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希望她能给我这个土匪共舞的荣幸。”
巧琪认出黑面罩下罗斯利的笑容。他全身从头到脚都是黑的。
“你不会介意吧?伯伦。”他问道,目光始终不离她的脸。
巧琪抬头看看丈夫,不确定怎么做。她突然想起,自己说不定连舞都不会跳。舞池中跳着华尔兹的人们是多么美,每一个动作都令人屏息。她踩错步子怎么办?跌倒怎么办?或许她该拒绝,跟伯伦在一起就好。或许
伯伦将她的手交给罗斯利。“去吧!巧琪。好好玩,这就是我们来的理由。”
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罗斯利带开了。他右手搭在她背后,毫不费力地将她带入人群之中。一会儿之后,她才了解到,跟随他的步伐,并不构成困难。
“你是目光的焦点,巧琪。大家都想知道你是谁。”
“这是伯伦说的。”
“是真的。今晚这里没有比你更美的女人,戴不戴面具都一样。”
“这种话会让我头晕,仁慈的爵爷。”
罗斯利的笑容消失。“这不是空话。有许多男人等着要告诉你你有多美,还有一些希望你会在高兴之余,跟他们溜到花园里去散步。”
“可是我已经结婚了,我不能和别人出去。”巧琪答道。
“啊!真正的无邪,真是令人感觉一新。”他口气亲切,并不像其他人说这种话时,暗藏讥讽的意味。
这时舞曲停了。罗斯利还来不及将她领回伯伦身边。伍罗杰又邀她跳下一曲,于是她又开始旋转,旋起衣服上的鹿皮流苏。
她脑海里渐渐充满了人名,几乎要爆炸,她跳到脚都痛了。一杯杯不知打哪儿来的潘趣酒送过来供她止渴。就连休息的时候也不得闲,因为她身边围满了人,不停地问问题,想多知道些有关柯佛子爵夫妇的问题。
有时她听见窃语。“我听说她”“你知道吗?她”
当晚有几次,巧琪在人群中搜寻着伯伦,希望他会来找她,希望他会来与她共舞,她总是发现有媚兰在他左右。
当媚兰整个人偎在伯伦身上时,他咬紧了牙关。引起他紧张的并非媚兰,而是舞池里拥着巧琪的那家伙。他抱得太近,近得太离谱了。
“费爵爷,我不信你听见我说的话。”媚兰叫道。
“什么?嗅,对不起。”他迫使自己的视线回到女主人身上。
她眨着杏眼。“我说这里热得要命,我问你是否介意陪我到阳台上透透风。”
“一点也不。”他说的是假话。他伸出手臂时,眼睛仍望着舞池。媚兰把他拖走以前,他没找到巧琪。
罗斯利眼看着自己的姐姐把伯伦往门外拖。他知道巧琪一定也看见了,他看见她脸色变白。
这其中的涵意毫无疑问。费巧琪深爱着她丈夫,而那傻瓜却抛下她独自面对那些卑鄙小人,自己跟着不知羞耻的媚兰去了。罗斯利本以为伯伦不至笨到会落进自己姐姐的圈套。
“罗斯利,”巧琪的手指抓着他宽松的衬衫袖子。“能不能带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将她自片刻前才躲进的座位里拉起来,挽住她的手臂,对其他绅士横睨了一眼,警告他们不要多事,随即领她离开舞蹈厅。
两人默默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走着,直到一个小凹室。罗斯利捻熄了灯,两人一同坐在黑暗中。许久,他俩皆未开口。
“你知道,罗斯利”巧琪的声音近似耳语。“有时我想做一些最疯狂的事,晚上我望着窗外,就会想穿着睡衣光脚在草地上奔跑,头发飘在背后,该是多么舒服的一件事。”
她停下来。“你有没有听过野狗对着月亮吠叫,然后觉得自己好像也在叫?有时我会。很奇怪,是不是?”他执起她的手,提供自己能力所及的小小安慰。
“我讨厌做针线,我的针线总是乱七八糟。茉莉说做针线应该能让我心情轻松。不过我倒喜欢唱歌。你喜不喜欢唱歌?罗斯利。”
“喜欢啊,巧琪。我喜欢唱歌,不过大多数人都情愿我别唱。”
“他害怕我是疯了,有时我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我不光是记不得过去,他怕我会做出疯狂的事。”
“巧琪”
“不,是真的。他不愿承认,即使对他自己也一样。可是的确是真的。罗斯利,”她转向他,声音更轻了。“你觉得我疯了吗?”
他触摸她的面颊,正如她触动了他的心。“不,最亲爱的巧琪。我觉得你一点也没疯。”他感到泪水沿着面颊流到自己手指上。
“谢谢你说了这些,罗斯利。即使不是真的。”
“是真的。”他低语,心中发誓要在舞会结束前让她重展笑容。
伯伦没跟媚兰在阳台上待多久。他可没心情把时间花在抗她勾引自己的企图上。等他再也无法忍受她紧抓自己手臂不放的双手之后,便送她进去,把她交给遇到的第一批人,然后自行告退。
他在成群的狂欢者之间穿梭时,阴暗的眼神吓走了所有意图搭讪的人。他瞥见舞池里金色的发辫一闪,但不是巧琪。他越是没找到她,脾气越坏。
他站在大理石台阶上,视线又朝人群扫描了一、两次,这时看见他们从舞池尽头处的门口走进来。罗斯利已取下了面具,巧琪也是。她握着他的手臂,两人在说话,脸孔互相转向对方。他们停下脚步,伯伦看见罗斯利靠近她,好像在跟她说悄悄话。即使中间隔了个大厅,他仍然听见她的笑声。
伯伦感到腹底升起某种火热且丑恶的东西。他拳头握了又放,抗拒着某种击打东西或是打人的冲动。他走下台阶,笔直地朝他俩走过去,浑然不知有多少人因为看到他吓人的脸色而纷纷退开。
巧琪先看到他。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快活的表情便消失了。
伯伦连看蓝伯爵一眼都不曾。他怒视着巧琪,他现在没有时间来分析自己的愤怒,更不会质疑自己对她不实际的占有欲,何况今晚还是他让她自行设法消磨的。他只知道无法再容忍她待在别人怀里。他一语不发地拉着她的手,把她带进舞池。两人开始跳舞时,视线依然相锁。
伯伦紧抱着她,手坚定地扶着她后腰,让巧琪感到体内泛滥着一阵特殊的兴奋。她并不害怕他阴沉的表情。不知怎地,她突然觉得很快乐,比罗斯利说自己和媚兰小时候的趣事来逗她还有效。
他们正跳着第二首华尔兹,伯伦突然问道:“你今晚开心吗?”他的口气唐突。
她当然不会对他招认,自己被冷落在一边的时候有多难过。“很开心,爵爷。”她露出最美的笑容。“你呢?”
他气势汹汹地瞪着她,然后把她搂得更紧.及时跟上音乐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