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身,是通体的寒。
拾起一截枯枝,投入篝火中。放手的一瞬间,尖锐的小刺划破了指尖。花非离微微茫然地看着伤口泛红,看着鲜血流下掌心,感受到的是无法忽略的刺痛,一直痛到心里。
“怎么如此不小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萧蝶楼拉开了白裘,慌忙把花非离受伤的手指纳入口中。待血止住,摇去越来越沉的昏眩感,牵出一丝浅笑“不会有事的。只要找到水龙吟,非离的毒就可以解了。”
不、是、梦!
伸手扶住眼前摇摇欲坠的身子,触到的是冰冷的体温,看到的是苍白的脸色,温柔的眼神。花非离向来宁谧的双眸中笼上了一层薄雾。
轻轻地吐气,轻轻地吸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萧蝶楼嘴角的浅笑依然没有逝去“你在担心聚蝶楼?”
“公子”聚蝶楼?
“放心。”稳住微静的眼险,再也无法忽视全身的虚软,萧蝶楼缓缓靠在花非离的身上“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萧,不是!
“对了,我好像一直没有告诉过你。”萧蝶楼苍白的脸上尽是倦态与疲色,连声音都染上了倦意“星隐萧书御,便是我的大哥。而,梅心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星隐,名为萧书御,是他的大哥?
花非离眉头微锁。
梅心,那位梅公子,不仅是一名女子,而且,还是星隐的未婚妻?
眼睑低垂,从纷乱中理出一丝头绪。
敝不得。
敝不得每每在见到她的时候,一直觉得哪里有蹊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因为梅心,根本就不是少年,而是少女。
只是星隐萧书御是谁,梅心又是什么身份,聚蝶楼会如何,这些与她有何干系?现在,她只想问怀中阖上双眼,陷入沉睡中的人
“我身上的毒可以解,那么,你身上的毒呢?你身上的病呢?”公子!
耳边,风声狂肆而过。
惟有冰底水,无语东流,徒留凄凉满屋。
++++++
下雪了。
清早时还只是零星的细霰,现下已然变为成团的冰片,如雨点般急急落下。虽急虽快,仍然带着特有的安静,特有的从容。
青山原不老,遇雪白头。
大雪漫恒山,须臾,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分辨不出天地的界限。
空寂中,偶尔,可以闻到一两声寒鸦的啼鸣。
越积越厚的雪层拖住了衣摆,飞旋的冰屑迷上羽睫,脚下深一步,浅一步,双腿机械地重复着费力地抬起又放下的动作,逆着风雪,萧蝶楼与花非离步步小心。
爬上一段通天路,雪渐小,虽如此,来时的脚印早就被飞雪所掩,旁边便是不见底的山涧,隐约可见,无数奇峰林立,乱石穿空而起。
如此情势,如此境况下,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继续前行一途。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吸人的空气很凉,如冷凝一般,连带着冻结了整个肺部。脚下步子一顿,萧蝶楼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到震了心肺再次呕出血来。
待剧烈的咳嗽平息下来,拭去嘴角残留的血丝,萧蝶楼握住花非离忙着帮他顺气的手,摇了摇头“没事了。”
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吗?
被握住的手感到的是如雪一般的温度,花非离的心早已降到了冰点。自从看到他呕血的那一刻起,郁闷的心结一直没有打开,揪得她的心阵阵泛痛。
就势扫开头顶石壁上的浮雪,清晰地显出斑驳的“黄泉”二字。透过飞雪,萧蝶楼抬眼看向仿若近在咫尺连接两峰的悬空铁桥,浅笑回眸“非离,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四句歌诀吗?”
侧了侧身子,挡去大半的风雪,花非离想也没想,张口便道:“欲问水龙何处吟,奈何居中奈何寻。奈何却是难相见,黄泉路上觅踪音可否是这四句?”
点了点头,抚过石壁上的字迹“黄泉路上觅踪音”萧蝶楼收回冻僵的手,声不可闻地喃喃自语“此处便是黄泉路吧”
走上黄泉路,回头尚可以。
饼?奈何桥,一切成定局。
几经辨认,苍劲的“黄泉”二字旁,还刻着带有警告之意的两行小字。语意平和之中,隐隐透出肃杀之气。
即使如此,仍然是非过不可!
一步、两步十步一百步两百步
花非离扶着萧蝶楼步步艰难,离名曰“奈何”的悬空铁桥越来越近。
“欲过奈何桥,先喝孟婆汤。”透过雪幕,有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仿若自幽冥深处传来。
运足目力,萧蝶楼与花非离二人,这才勉强看清蓦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身形矮小的白发老妇人。她立于桥头,神色木然,双手平稳地托着一木制托盘,托盘上,赫然有两只正冒着热气的白瓷碗。
这是一副很奇异的画面。奇异就奇异在即使风再狂,雪再大,老妇人依然不为所动,站得安稳,冒着热气的自瓷碗里依然冒着热气,木制的托盘上始终不见一片雪。
这些都足以证明
眼前的老妇人,是一名武功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
她,是否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欲过奈何桥,先喝孟婆汤,”用平板无情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老妇人没有任何表情地盯着把萧蝶楼护在身后的花非离。
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寒冷冰雪的肆虐下冻得有些僵硬,花非离艰涩地开口道:“这位老前辈请了”
“欲过奈何桥,先喝孟婆汤。”
“老前辈”
“欲过奈何桥,先喝孟婆汤。”
“老”
“非离。”萧蝶楼拉过她的手,阻止她再继续做无意义的举动,轻声道“没有用的。再唤多少声也没有用。”
看着老妇人木然的表情,花非离暗叹了一声“确是如此。”
浅笑着,萧蝶楼神色自若地拂去花非离发上的落雪“非离,你讨厌我吗?”
微微一愣,在血液—亡涌之前,花非离摇了摇头“不。”
“留在我的身边,你觉得困扰吗?”
“不会。”想也没想,花非离仍是摇了摇头。
萧蝶楼嘴角的浅笑缓缓荡开“那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注意到萧蝶楼的神色略有些好转,花非离微微放心地后退了一步,把空间留给了萧蝶楼,便没有再说什么。
萧蝶楼松开手,缓缓前行“要过奈何桥,这孟婆汤真的是每个人都要喝吗?”
“每个人都要喝。”
缓缓地,与花非离拉开了距离“没有人例外?”
“没有人例外。”
缓缓地,来到老妇人跟前站定,没有多说赘言,萧蝶楼取饼其中一碗“那么,我喝。”话末落,很干脆地把暗红色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棒着惭渐淡化的氤氲,依稀可以窥见老妇人奇丑的脸上,有一双慈悲的眼。觉察到口中弥散的不是浓重的葯味,而是传说中的淡雅幽香,萧蝶楼惨白的颊上显出一层极为不自然的淡淡绯红“忘尘花”
十年散忧,百年忘尘,千年魂断
罢才所饮的汤中所放便为这百年忘尘百年才得—朵,可以使人忘却前尘、长于悬崖断壁的绯色之花。
孟婆汤不愧为孟婆汤
若无其事地放下空碗,萧蝶楼微合羽睫。
花非离没有言语,只是默默上的,伸出手欲拿剩下的那碗,却错愕地发现,属于自己的,已经被萧蝶楼端起。
“非离,这碗不是你的,刚才的那碗才是。”萧蝶楼没有回身,他只是淡淡地陈述“对不对呢?婆婆。”
“欲过奈何桥,先喝孟婆汤。”依然是那句老话,老妇人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接着道“是亦是非,非亦是是,人间最多的便是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老太婆经历过太多。所以,到底是是还是非,是真还是假,我,已经看不真切了。”
也许是因为风雪的细吻,亦或是别的缘由,萧蝶楼面上的绯红,越来越明显“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原本就不必计较太多,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忠于自己的原则便可。”
“公子说得好像有些道理。”孟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只是,忘却了,不是很好?”
萧蝶楼只是默默地端碗就唇。
此时她,该怎么办?
花非离知道,她自始至终做不出违背他意愿的事情。看着萧蝶楼小口小口地啜饮完慢慢变冷的盂婆汤,她深刻地体会到她根本无法护他周全!
随着全身泛起凄苦地无力感的同时,占满了思绪的是,她,应该做些什么?
为那个用荏弱的身子护着自己的人做些什么?
软若无力的思绪飘零,她发现,她找不到任何答案。
还是,本来就已经有了答案,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鲍子,我会在你身边的,不管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随你而去!
如此想着,心便定了下来,前所未有的平静。
许久,当忘尘花的葯效开始融入血脉,萧蝶楼抬起苍白的脸“因为我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死亡吗?一丝鄙夷不由自主地显露于孟婆的嘴角。
“害怕会被人遗忘。”萧蝶楼缓缓地睁开双眼,语意清冷。
“原来如此。”暗暗吐了一口气,孟婆合上眼,便没有再言语。矮小的身子如一座雕像,坚毅地立在风雪中的桥头。
刺骨的风,早巳带走了身上所有的暖意。
无情的雪,在跌落的那一刻,总是温柔得让人心碎。而更让人心碎的则是从雪幕的那一端传来的轻言细语与氤氲后深邃的眼瞳。
“非离”萧蝶楼轻唤着她的名。
骤然回神,花非离脱口而出的是“公子”二字。
“我就知道,你依然改不了口。”一字一字飘忽地融于雪,萧蝶楼笑着看向花非离“‘萧’可以,‘公子’也可以。就随你的意,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他不应该太苛求她的。这个时候,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明明有千言万语,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却是一句也无法成言?
“非离,我只想跟你说”萧蝶楼缓缓地道“我知道,我很自私,亦是无可救要地任性。在这个世上,我只希望,你能记得我。”因为动了心,动了情,所以不想放手,也不愿放手。只是,到了必要的时候,又不得不放手。
自私?任性?希望?“公子,你说什么?”你不明白吗?是了,我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也很自私啊!
“今天的雪,真是很大。”
你在逃避什么?“是很大”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去寻你。
“你们可以过桥了。”
一句话,穿透了风雪,打乱了一切,孟婆终于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