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刀段春第四刀出手之前,鬼斧桑元对这一刀的威力,一直兢兢业业,怀着高度警惕,以防疏神失手。
现在,虎刀段春的第四刀出手了想不到竟是刀法中一招俗得不能再俗的点石成金!
鬼斧桑元不假思索,丧门斧一摆,以斧头磕向来刀刀尖。
他的这把丧门斧以及一套梦蝶斧法既以克制刀剑一类的轻兵刃为主,对于刀剑一类轻兵刀的招式变化,他自是下过一番苦功。
他一眼看出这招点石成金,显然只是一招诱招,跟在这一招后面的变化,才是真正的杀着。
不过,他已经不再为这一点担心了。
任何一种兵刃,招式方面的变化,都有一个极限;所谓招式神奇,变化诡秘莫测,大部分是指速度。
兵刃是操纵在人的手里,人是血肉之躯。只要是血肉之躯,就永远无法违反自然。
正如一个人不论腿拳功夫如何了得,他也不能将四肢关节弯向相反的方向一样。
就拿虎刀段春现在这一招点石成金来说:这一招出手的姿态,是刀尖向前直送出,它如果不改变姿态,就绝不可能忽然化作竖劈或横砍!
若想变化这一招,首先起变化的部位,将是刀尖。
所以,鬼斧桑元一面挥斧架刀,一面全神留意着虎刀段春的刀尖。
只要对方刀尖稍一变动,他便不难窥悉对方下一步变化所要攻取的方位。
他猜对了!
虎刀段春刀至中途,去势一顿,刀尖微顿,果然意图改变路数。
鬼斧桑元眼明手快,不待对方劲力发出,丧门斧一翻一扬,已将左肩完全护住,同时哈哈大笑!
因为他已从虎刀段春刀尖上的变化,看出对方雁翎刀即将由点石成金化为仙人指路,攻取他的上三路。
如今他抢先一步,以逸待劳,虎刀段春意动势发,无法撤招,势必要把一口雁翎刀自动送入他的斧网之内。
只可惜他懂得太多,也笑得太早了。
他忘了虎刀段春说过要在第四刀上取胜,如果对方变招攻向他的上肩部位,那岂不是由第四刀变成了第五刀?
虎刀段春的一式点石成金,其实并未另生变化。
他故意顿低去势,颤动刀尖,事实上是诱使这位鬼斧上当的一种手段。
就在鬼斧桑元向上撩起之际,他趁势跨出一步,雁翎刀寒光一闪,齐柄送入鬼斧桑元的胸膛!
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战事果然在第四刀上结束。
鬼斧桑元腰一弓,撒手松开丧门斧,颤巍巍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方在一滩血泊中缓缓倒下。
他绝气之前,嘴巴微微张开,双眼中只有懊恼之色,而没有一丝怨恨的表情。
因为他要责怪的人只有一个。
他自己!
怪自己不该自作聪明。
这本是一个可贵的教训,只可惜这个教训无论多么可贵,都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了!
巫五爷的胸口上,也仿佛挨了一刀。
直到虎刀段春冷笑着朝他走来,他才发觉为满足好奇心而留连,不逃,实在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可是,已经太迟了!
他挣扎着想大声吼喝,借以壮壮自己的气势,但喉咙里就像塞满了东西似的,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想提气纵身,一走了之,两腿又如坠了千斤巨石,几乎连挪开脚步,都感到困难。
他惟一能做的事,只是呆呆僵在那里,呆呆地瞪着那口血渍未干的雁翎刀。
呆呆瞪着那口雁翎刀带着一片血光,提起,砍落。
然后便是一片黑暗。
这位巫五爷死得可说一点也不痛苦。
因为早在虎刀段春一刀当头劈落之前,他即已因惊恐过度,而麻木得失去知觉了。
这位巫五爷绝气之前,也跟鬼斧桑元一样,脸上没有一丝怨恨的表情。
因为今夜这种结局,他也怨不得别人,要怪的也只能怪他自己。
如果一定要说他跟鬼斧桑元的死亡前有什么不同,那便是:鬼斧桑元是死于聪明过度,他则是死于愚昧无知!
房间里没有点灯,高大爷坐在窗户下。
坐在一片阴影中。
这是万花楼偏院的一个小房间,一个秘密的小房间,一个高大爷个人专用的小房间。
万花楼虽不是高大爷的产业,但事实上也差不到哪里去。
因为他在这里可以随便出入,可以随便发号施令,就是这里的主人蔡麻子,也得要看他眼色行事。
蔡麻子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跟高大爷分彼此。
今夜月色虽然欠佳,但只要习惯了黑暗,仍然不难看清楚院子的景象。
高大爷守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
鬼影子杨四!
他知道今夜太平客栈中,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只要是发生在夜里的事情,无论发生在什么地方,都一定逃不过鬼影子杨四的耳目。
由于事故不断发生,形势一天比一天险恶,他已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烧了一座庄宅,算不了什么。
老实说,以他这些年来搜刮的财富,即使再盖十座同样的庄宅,他也盖得起。
但是,再多的财富,也换不到一条性命。
他的老命,只有一条。
总管公冶长的一身武功,纵然足堪信任,但他不能叫这位总管不分日夜,时时刻刻地跟着他。
一天之中,他总有落单的时候。
以目前这种局势来说即令落单一时半刻,都极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所以,他知道如今谁一保命之道,便是设法找出藏身暗处的敌人,来个先下手为强!
关于这一点,他的希望可说完全寄托在万家兄弟,以及鬼影子杨四的身上。
这三个人,都是他的老部属,三人在这方面的才能,他完全信任得过。
只要假以时日,他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不过,在安全获得保障之前,一切就要靠自己小心了。
这也正是他今夜将家小安顿于如意坊,将葛老等人送去高远镖局,他自己则悄悄跑来万花楼的原因。
这座偏院曾经过他一番特别设计。
很多机关布置,只有他的心腹知道,而最重要的一部分,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所以,他如今虽然坐在窗户口,等闲十人八人,也休想走近这个小房间。
纵然所有机关布置全部失灵,他还有一条秘密通路,可以帮他不留一丝痕迹,随时从这小房间里消失不见。
云层中月影渐渐西移。
快四更了。
杨四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时候,院墙上人影一晃,一名劲装夜行人,悄悄纵落院心。
杨四来了!
等来人再走两步,高大爷这才看清,来的这人不是鬼影子杨四。
来的是万家老二,无孔不入万通。
高大爷暗暗纳罕。
他分派给万家兄弟的任务,与鬼影子杨四不同,而且他也没有吩咐他两兄弟到这里来会面,这位万老二这时候赶来这里干什么?
难道这位万老二只花了半夜工夫,就打听到了天狼会的消息?
高大爷想到这里,精神不禁一振。
万通张望着走近窗前,低声问道:“大爷可在里面?”
高大爷隔着窗户道:“是万老二么?门没有闩,你自己进来。”
万通推开房门,摸索着走进房中。
高大爷道:“炕上坐。”
万通定了定神,慢慢走去炕床边沿上坐了下来。
高大爷道:“镇上情形怎么样?”
万通道:“还好。”
高大爷说道:“外边,有没有人说我闲话?”
万通道:“没有。”
高大爷道:“既然外边没有什么事情,你此刻忽然跑来这里干什么?”
万通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犹豫了片刻,才紧瞪着高大爷道:“花十八那个女人的底细,大爷清楚不清楚?”
高大爷一怔道:“花十八?”
万通道:“就是朝阳楼斜对面,美人酒家卖酒的那个女人。”
高大爷道:“这个我知道,你说那女人怎么样?”
万通轻咳了一声:“我们过去对这个女人,恐怕都看走了眼。”
高大爷一哦道:“怎么呢?”
万通道:“我发觉,这个女人相当的不简单。”
高大爷又是一怔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这女人也是我辈同道,甚至怀疑她跟天狼会方面有勾搭?”
万通道:“是的,这女人不但是个练家子,而且,我听说身手不在卑属之下。至于这女人是不是跟天狼会方面有勾搭,目前,还难说得很。”
高大爷道:“这个秘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万通道:“就是刚才来这里之前。”
他忽然笑了笑,又道:“大爷你猜猜看,猜小的是在什么地方遇到这人的?”
“什么地方?”
“林家磨坊。”
高大爷一呆道:““林家磨坊是间空屋,已两三年没人居住,这女人三更半夜的跑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万通笑道:“去会一个人。”
高大爷有点明白了,但心里很不高兴。因为现在并不是茶余酒后,他可实在没有心情,来听这种风流韵事!
万通微笑着又道:“大爷你再猜猜看:你猜这女人去会的人是谁?”
高大爷勉强应了一声,说道:“我怎么猜得到”
万通一字一字地道:“丁二爷!”
高大爷一呆,颇感意外道:“谁?丁二爷?哪位丁二爷?”
万通口中的丁二爷,当然不会是别人。
可是,这种事叫高大爷如何能够相信?因为丁二爷一向不是个风流人物,同时也不常来蜈蚣镇,即令偶尔来上一次,也绝不会跑去美人酒家那种地方。
按照常情来说,丁二爷几乎连认识花十八这个女人都不可能,更别说是跟这女人之间发生暧昧关系了。
万通笑着回答道:“当然就是我们那位弥陀二爷。”
高大爷皱了皱眉,说道:“你看错人了吧?”
万通道:“绝错不了!”
高大爷摇摇头道:“我还是不相信我们老二会有这份兴致。”
万通道:“大爷误会了,我说他们见面,并不是指普通的那种男女关系。”
高大爷一咦道:“那就怪了,既不是为了那么他们深更半夜,一男一女跑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万通道:“为了商量一件事。”
高大爷道:“商量一件什么事?”
万通道:“这件事如果说出来,大爷准会吓一跳。”
其实不用说出什么事,高大爷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他现在才发觉刚才错怪了这位万老二。万家这对兄弟,是有名的鬼灵精,这种时候忽然跑来,不用说,当然是为了重大事故,而他竟以为这位万老二是谈风花雪月来的,你说该怪谁糊涂?
万通向前倾着身子,低低接着说道:“我们那位胡子三爷和睡仙五爷之间的恩怨,今天午后,葛老已跟小的兄弟提过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小的不妨直话直讲,大爷和三爷其实都错怪了我们那位睡仙五爷。”
高大爷听了,心头益发不是滋味。
因为无孔不入万通的话说得很露骨,谁是那个在他们兄弟间制造事端的人,如今已是呼之欲出。
他自从离开火场,心头就怀着一个无法消除的疙瘩,因为如今事实越来越明显,他和胡三爷无疑都被别人利用了!
如果对方真是天狼会的人,那也还罢了;但事实上这个兴风作浪的人,竟是他一向最瞧不起,常被他在背后径呼肉球而不名的丁二爷,试问这一口窝囊气,你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高大爷点点头,表示他在听着。
万通接下去说道:“小的遵照大爷的指点,在关老总那里换了衣服之后,本打算走去太平客栈看看情形,不意事有凑巧,当小的刚绕到栈后水塘附近,忽见栈中悄悄冒出一条人影。小的见那人行动鬼祟,知道不是什么好来路,于是急忙隐去塘边树影中,等那人走近,小的定神一瞧,好家伙,想不到这位神秘人物不是别人,赫然竟是我们那位弥陀二爷!”
高大爷道:“然后你就暗中偷偷地缀上了他?”
万通笑笑道:“是的,我们这位弥陀二爷,你别瞧他平时一团和气,像个好好先生,一旦认真辨起事来,可倒是机警油滑得很。他先负手绕塘徐行,装作饭后散步的模样,其实他是在留神察看身后有无异状。小的因为早有准备,一直跟着他绕树打转,当然不会让他发觉。他看清四下无人之后,脚步立即加快,沿着小径疾行如飞,直奔镇尾林家磨坊。于是,小的明白了,原来我们这位二爷跟某一个人订了秘密约会!”
万通说到这里,笑了笑,才接下去道:“在这种情形之下,小的当然不愿平白错过机会。不过,小的知道我们这位弥陀二爷也不是省油灯,心中虽然好奇,可也不敢跟得太近。
一直等他进了磨坊,小的才悄悄拢了过去。当小的贴近墙脚根时,里面已有人在讲话,说话的人,竟然是个女人。小的只觉得这女人口音很熟,一时却想不出是谁。后来,小的慢慢移去右边窗户底下,探头从缝隙中望进去,才隐隐约约辨认出原来是美人酒家的那个骚娘花十八!”
高大爷忍不住插口道:“你有没有听清他们当时说的是些什么?”
“当然听到了。”
“两人怎么说?”
“先开口的是那女人,她问丁二爷:高大爷昨天已跟胡三爷翻了脸,今天竟又突然和好如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二爷怎么样回答她?”
“丁二爷只是不住地叹气,说他也弄不清原因何在。”
“那女人听了有什么表示?”
“女人沉默了片刻,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连敲着额角道: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都怪我不好,唉唉,该死,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什么事怪她不好?”
“丁二爷也这样问她,那女人说,她昨天不该在动过胡三爷的手脚之后,又把油漆罐子塞去孙七爷床底下,这一定是大爷您瞧出了破绽,想到胡三爷和孙七爷可能都是遭人构陷,所以今天才突然改变了态度。”
高大爷一呆道:“原来一切都是这女人揽的名堂?”
万通道:“是啊!不过,照两人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这女人似乎并不是这件事的主谋人物。”
“何以见得?”
“因为丁二爷听完后,不住跺脚埋怨道:‘你瞧你,好好一桩事情,被你弄得一团糟,看以后哪里还能去找这种好机会!’”
高大爷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如果能看到他这时的脸色,他这时的脸色一定相当怕人。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两人以后有没有提到昨天的那一把火?”
万通皱眉道:“提是提到了,不过有件事小的感觉非常奇怪。”
“什么事奇怪?”
“小的一直怀疑昨天那把火,很可能也是这女人的杰作,但听两人的口气,那把火又好像跟这女人没有一点关系。”
“提到那场火时,两人怎么说?”
“这是由丁二爷先问起那女人的,知不知道火是谁放的?那女人不断摇头,表示毫不知情。两人彼此倚为心腹,当时又无外人在场,自然没有隐瞒事实的必要。”
高大爷道:“除了这些,两人还说了些什么没有?”
万通哼了哼,道:“两人最后说的几句话,听了实在叫人生气。”
高大爷道:“哦?”万通冷笑道:“那女人见丁二爷闷闷不乐,忽然笑了笑道:‘不要紧,二爷,日子长得很,机会也多得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在这几天之内,您二爷等着瞧好戏就是了。’”
“丁二爷怔然道:‘瞧什么好戏?’那女人笑道:‘从今天这场无明怪火上,不难想象得到,希望金蜈蚣高敬如倒下去的人,显然不止咱们两个。’俗语说得好:‘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既然又有另一路人马插手进来,我们何不乐得清闲,让别人多出点力,然后从旁见机行事?’”
高大爷牙缝里又发出一阵吱吱之声,隔了片刻,才冷冷地走着鼻音道:“这一点她倒是说对了。”
万通一时未能听懂高大爷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大爷说她她什么说对了?”
“这几天之内,咱们大家都将有一场好戏可瞧!”
戏班子是从六十里外的河口镇上请来的。
连遭巨变之余,竟然照常宴客听戏,整条关洛道上,大概只有金蜈蚣高敬如高大爷具有这份豁达的襟怀!
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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