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正殿前,占地足有三十丈方圆的庭院中,这时,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最难得的,便是近千人挤在一处,居然还能保持着鸦雀无声。这时,千百对眼光,都正默默仰向正殿上。
迎面的正殿,一片茶褐色,原来达摩正殿早已封闭了。
单剑飞不敢带出丝毫声响,蹑足悄然向一边缓缓绕过去。他在院中距正殿最远的一角停下来,在这里,他牛隐半现地靠在一根合抱木柱的内侧,他可以看清殿上殿下每个地方却不易为别人所注意。
单剑飞刚刚站定,忽听身后有人在轻轻交谈:“约定的是什么时刻?”
“十时正。”
“现在呢?”
“差不多了。”
“刚才那阵钟声是什么意思?”
“弄不清楚。”
“是不是为了封殿?”
“不像。我们到达时殿早封了,钟声是我们抵达后才敲的,怎会是为了封殿呢?”
交谈两人,一个喊对方“老大”一个喊刘方“老三”停了停,又问道:“老大,依您看,今天‘玉帐仙子’会不会真的来?”
老大道:“约系她定的,怎会不来?”
老三道:“五剑派的掌门人呢?”
老大道:“不来能行吗?”
老三叹道:“这位‘仙子’果然厉害,二十多年前,因为有个‘七星剑’情形还好些,如今,‘七星剑’桑云汉音讯杳然‘玉帐仙子’的玫瑰花却再度出现,唉唉”
老大低叱道:“小声点,老三!”
单剑飞听到此处,心头一亮,渐渐有点明白过来了:“‘金钩玉帐玫瑰紫,剑发虹飞北斗寒’这两句歌词,原来是代表着二十多年前,武林中的两位名人;前者大概以:紫色玫瑰’为信符叫什么‘玉帐仙子’,后者十九便是华山剑毕义度打听的‘北斗七星’桑云汉了!”
身后交谈的两人,不能以传音功夫问答,显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单剑飞想多听一点,怕惊动他们,也一直不敢回过头去看。
这时,那名受到警告的老三,大概实在熬不住了,仅缄默了极为短暂的片刻,终又低声问道:“老大,假如双方都来您看少林方面可能怎么样?”
老大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为了想知道这一点,谁又会在这新春年头,老远地赶到这里来?你问我,我又问谁?”
经老大这一反问,老三再度沉默了。
这对“兄弟”“老三”一肚草料“老大”骄横凌人,两人的全部对答,除了一个“无事不问”一个“专门抢白”而外,简直无甚意义可言,不过,这在对此事抱着无穷好奇,而所知却又有限的单剑飞来说,仍然是够新鲜的。
两人交谈中止后,单剑飞这才感觉到两人口音似乎很熟,思念及此,忍不住一下转过头去。
看清了,单剑飞为之恍然失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原来身后两人,正是以“太原三英”自居的浓眉“霹雳拳”和“白面书生”吴之尤!看情形“白面书生”显然是“老大”“霹雳拳”是“老三”那么,现下不在场的“鸳鸯腿”大概是“老二”了。
单剑飞看清二人,同样的,二人也看清了单剑飞,六目互交下“白面书生”脸色一“白”以肘弯轻轻一碰“霹雳拳”“兄弟俩”立即逡巡着向前面人群中挨身挤去霎时于人群中消失不见。
单剑飞又好气又好笑,解嘲地想:“今天,我单剑飞也够威风的,在‘三英’心目中,我大概比那位即将来到的‘玉帐仙子’还要可怕几分呢!”
这时,庭院中,人群里起了一阵细微的波动,有人在仰脸察看太阳的位置,有人则在以目光四下向熟人交换着无言的问讯。
就在这时候,远处,藏经阁方面,突然遥遥传来一声清越的金钟。
金钟一声又一声,不疾不徐地一共响了三下。
庭院中众人,显有大半不解这三下钟声的意义,因此,钟声甫歇,人群中立即响起一片嗡嗡的窃窃私议。
这种钟声,单剑飞自然清楚知道它是:“三揖梵音”
周书以“三揖”为“圣者出入之礼”正是寺中掌门方丈行将出现众人之前,以“钟”
代“揖”向众人致候之意。
单剑飞摇摇头,心想:“可惜十九都不懂,真是对牛弹琴!”
单剑飞感慨之余,心情也止不住有点紧张起来。少林本代掌认“一念”大师,被武林中公认为是少林自后魏开山以来,包括达摩祖师在内的,五位杰出的掌门高僧之一;至于这位“一念”大师,究竟生是什么模样,单剑飞虽在少林三年有余,却一次也有见到过。
“来了!”“来了!”突然间,低呼声此起彼落o单剑飞循声望去,但见正殿通向殿后的回廊上,这时正鱼贯走出一行高僧,总数一十三名,分披着三种不同的夹纱袈裟走在最前面的,显即掌门方丈“一念”大师,身披深紫绣金袈裟,右掌立胸作问讯式,左掌托着一柄紫玉如意,步伐矫健,身材适中,首微低,面目无法看清楚。
“一念”大师身后,是三名身披描黄袈裟,身材平均都较掌门方丈高出一头的僧人。
这三僧,单剑飞都曾见过一两次。
前面是达摩院住持“一心”大师。中间是戒堂主持“一意”大师。后面是监堂住持“一无”大师。
三名住持僧身后的九名僧人,则一律披着玄黄挑紫袈裟。
这九僧,正是“达摩”、“监”、“戒”等三院堂的九名“长老”其排列次序则为“监堂”在前“戒堂”居中“达摩院”殿后。
九位长老最末一位,便是日前训责过单剑飞的了凡大师。
一念大师缓步走至达摩殿前,面转殿下庭院,立掌当胸,上身微俯,朗声念出一声佛号:“阿弥陀拂。”随后将手中紫玉如意轻轻一举,首先就地盘膝坐下。
一念大师向殿下以佛号致意时,庭院中千百武林豪雄仅觉大师身周红黄人影一花,另外十二名憎人,已自远远四下散开。
一念大师坐定,诸僧也随之坐落,待十三名高僧全部坐下后,众人这才看出诸僧所坐方位似乎经过安排,并非临时随意占就。
一院两堂,三名“一”字辈的”住持”彼此间,间隔约三尺许成鼎足之势坐在一念大师身后。
三院堂,九名“了”字辈的“长老”混编三组,以同式坐法,坐成一个等距三丈的大三角形,遥将一念大师及三名住持围在大三角形的中心。
由于三色袈裟搭配均匀,这种坐法,颇具规律图案之美。
单剑飞系站在韦陀神殿的后廊上,处地较高,他于一再审视之卜,越看越觉得这种形状颇像一个大“品”字与一个小“品”字重叠,而一念大师那袭深紫绣金袈裟,在这“叠品”
中极为显目,甚似写完一个“品”字后,在“品”字三口之间重重洒落的一点紫色“墨花”
单剑飞心念偶动,猛然领悟过来:“对了,‘极品紫莲阵’!”
一名俗家弟子,在少林,不但学到的有限,就是能听到的,也没有多少,不过,单剑飞却是例外,因他认识一个几乎是无所了知的“百尘和尚”
百尘和尚曾背着膳堂诸僧告诉他:少林绝艺虽号称有“七十二种”之多,事实上,如一个人能精通了其中两样也就尽够了:一是“达摩三十六式”另一则是“极品紫莲阵”!
“达摩三十六式”为掌法中“圣学”;“极品紫莲阵”则为少林对外的“御侮金甲”
在“达摩三十六式”如有八成以上火候,而同时又能精通“极品紫莲阵”各种玄妙变化的话,则天下任何阵法便将微不足道,同时,天下电就很少会有去不得的地方了。
在以前,单剑飞仅知道百尘和尚系挂单人寺,不是少林弟子,而今,他知道百尘和尚不但不是少林弟子,甚至连佛门弟子都不是!细想起来,事情就益发透着怪异了。“百尘”究竟何许人?他怎知道这么多的事?他对少林如此熟悉,而少林,弟子近千,何以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寺中有着这个假和尚的呢?
这时,殿上殿下,一片肃静。庭院中来自天下各地的武林人物,总数虽然不下千余人众,但从众人表情反应看来,显然认识这种“极品紫莲阵”名称和威力的人,并没有几个,不过众人衡情度势,对诸僧现下这般默然坐待的用意,却无不心里明白;少林一派,在今天武林中的地位,是人尽皆知的,可是,今天,它面临考验了,在少林,甚至在整个武林来说,即将来到的一刹那都够得上严重的。
然而“少林”声望虽隆,如比之于一代罗刹“玉帐仙子”终究尚逊一筹,所以,诸僧这种庄严法相,虽给人以严肃意味,却未能带给人们多大安全感。
人们,偷偷地以眼角斜斜望去中天。由各人仰脸的角度上可以看出,距中午,已经没有多大一会了。
初春的阳光,温和中仍有着丝丝寒意,但是不少人额头却沁出了一颗一颗的大粒汗珠,热紧张、不安、恐惧、期待,所混合而激发出的热!
铛!
一声低沉的钟声,荡过寂空,震撼了每个人的心弦,它传自前面的韦陀神殿,是报时钟。
钟声将有三响。第一响近午,第二响正午,第三响正午过去!
在平日,这第一响报时钟的意义,是告诉全寺僧众:“时近正午了!”而现在,它的意义,又多一种:“请注意,‘玉帐仙子’快出现了!
悠悠钟声,有如一声严厉的口令,将千百位武林人物一下子给喝得全部回过头来。千百对眼光,望去的地方是通向韦陀神殿的两道月牙门。然而,这时的两道月牙门,却空无一物!
铛!
第二响,正午。
月牙门中,空蔼如故!
在第一响钟声低低而长长的尾音里,每个人都几乎能听得自己的心跳,第二响尾音中,人们什么也听不到了,因为每个人的心跳均已在这一刹那全部停止。
就在第二响钟声行将消失,第三响钟声将响未响,寂如死亡的一刹那,一缕细微而清晰的女子声音,悠悠响起于每个人的耳边:“时辰到了吗?”
众人相顾错愕间,但听那不知来自何处的女子声音,顿了顿,缓缓接道:“那么将殿门打开吧!”
这一次,众人终于听清了,声音来自背后,换句话说,两个短句均来自身后一直封闭着的达摩殿中!
众人重新转过身来,面对达摩殿,一个个为之目瞪口呆。
达摩殿门,一扇扇,洞然大开,众人眼光,呆呆而直直地向殿中望去,殿中,达摩金身前,八名紫衣少女,分两排垂手而立,队末四名似乎刚刚还列不久,衫角犹自微微飘动着。
中央,高高的莲座上,正端坐着一名面垂白纱的白衣女子。
殿顶,敞开的天窗中,阳光投射而下,有如一道金辉闪闪的雾篷,白衣女子全身映在阳光中,远远望去,宛若瑶池仙子,冉内,乘云而降,脸上虽有一幅白纱垂覆,但那幅白纱薄如蝉翼,不仅纱孔中的两道秋波莹彻照人,琼瑶五鼻挺挑下,即连桃腮菱唇电都隐约具形,从纱角轻微的颤动上,更令人恍惚觉到它后面正轻轻吹送着一缕缕醉人的如兰香气
而最后令人们目光集中的,则是白衣女子巫云高涌的秀发上的两支“步摇”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并投有说明当年杨贵妃头上戴的步摇究竟是什么样子,一般说来,汉以下,自有步摇,多以金风为之,而现在,白衣女子耳际发间,以金丝高高挑起的,正是一对栩栩欲活的金风。
金风摇摇,如鸣如舞,白衣女子,这时虽然是端坐着,由于一对金风的不摆自动,益增亭亭美韵,更不难令人想象一旦履尘时的绰约风姿。
白衣女子端坐着,春葱白玉般的右手五指半霹着,闲置膝前,左手则平胸擎托着以一幅白纱覆盖着的物件,白纱下面是一样什么东西,无人能见,仅能从纱巾外面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抹淡淡的紫影,众人心中猜想:“那大概就是传闻中的:玫瑰花符’吧?”
而近乎凝结的空气中,一念大师一身紫袈裟,无风自扬,口宣佛号,缓缓自地面长身而起。
这一刹那,单剑飞算是将大师面目看清楚了。
长方脸,卧蚕眉,丹风眼,直鼻宽口,严而威的面孔上,此刻正满布着一层浓炽的紫色。
其余十二僧,相继起身。
一念大师返身向殿中走去,十二僧举步相随,前后次序颠倒,原来的阵形却没有变动分毫。
一念大师带领着“极品紫莲阵”“极品紫莲阵”则引导着千百道发光的视线向殿中逐步移去。
极品紫莲阵于白衣女子座前丈五左右扎住脚,一念大师立掌一躬,冷冷说道:“贫僧一念,少林三十三代掌门人,现在问候女檀越安好。”
白衣女子明如秋水的双眸在纱孔后面一阵闪动,忽然脆声一笑道:“记得二十多年前,‘玫瑰花符’初次出现武林时,大师尚是‘达摩院’的‘住持’”微微一顿,浅笑着接下去道:“恭喜你了,大师。”
一念大师直起身来,垂眉冷冷答道:“这一点,也许正是敝寺的不幸。”
这种省略的双关语,是沉痛的。十二僧,一致默然垂首。白衣女子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道:“有人批评大师欠缺礼貌,果然一点不假!”
一念大师纹风不动,冷冷接口道:“非惟贫僧如此,少林历代掌门人,差不多都是一样,从不为一己之利害关系而讨好个人,同样的,这也许就是少林之所以能维持到今天的原因!”
白衣女子微笑道:“今天以后呢?”
一念大师沉声道:“因果前定,该怎样,便怎样!”
白衣女子微笑道:“擅人达摩殿罪当如何,大师能否见教?”
一念大师冷冷答道:“女檀越明白!”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佛家重缘,讲因果,当劝人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之妙谛,又道是‘佛无不度之人’,偶尔误犯,难道就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一念大师重重地接道:“如果女檀越能从来的地方立即退出去,贫僧愿辞掌门之职,并自今日起,闭关三十年以谢师门!”
白衣女子笑问道:“除此以外呢?”
一念大师冷冷答道:“少林十三僧准备听由我佛慈悲超度!”
白衣女子连连点头道:“好,好,好!”略顿,缓缓接下去道:“以名门正派自居的武林十三派中,本仙子一直是独重少林,果然没有错,像那些什么‘剑派’、‘刀派’的,骨头软得可怜,令人越瞧越觉得没有出息,唉!唉!大师,您是白白自苦了。
少林十三僧,以及殿外中所有的武林人物,闻言均不禁一怔,心想:“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女子语毕,眼神一闪,忽然轻喝道:“少林僧人们,看这个!”
右手一拂,左手那方白纱应势飞去,掌心上的紫色物事立即显露出来!
“紫玉玫瑰”?不“紫玉如意”少林一派,至上尊严的代表!
一念大师脱口一声低“啊”殿内外,不论僧俗,全为之呆住了。“玲珑紫玉如意”乃少林最高信物,既然连掌门人一念大师都感到意外,那么,它怎会跑到这位女罗刹手中去的呢?
一念大师木立着,心底黯然默忖:“本寺如意信符,只剩一件尚在外面,据册载,是上代于某年赠予‘七星剑’桑云汉桑老前辈,唉唉!照此看来,二十多年前那场鲜有人知的‘花剑’之会,落败的,十有八九是‘七星剑’桑云汉桑老前辈!”
二十多年前的“花剑”之会,在武林中,确是一段鲜有人知的秘辛,今日在场之人,除了一位一念大师,以及三院堂三名一字辈的住持,大概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事的了。
白衣女子明彻的双眸注定一念大师,淡淡问道:“大师要不要鉴定一下真伪?”
一念大师目光一垂,合掌俯身,声浪微颤地向上答道:“少林第三十三代掌门弟子一念僧,现于尊如祖训的紫玉如意信符之前,恭候持符人,随意差遣。”
白衣女子将紫玉如意扬了扬,笑道:“很简单,即率诸僧退去一旁也就是了!”
一念大师颤声答道:“谨领如意法谕。”语毕,直起身,转过苍白的脸孔,微微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长柄紫玉如意,领着十二僧,走去偏殿,低首鹄立。
白衣女子衣袖一抖,手中“如意”已换成一朵“玫瑰”明眸四扫,然后向殿外阴阴喝道:“‘五剑派’掌门人何在?”
对了,五剑派的掌门人呢?直到此时,所有的人才警觉到今天的中心问题。
千百对眼光如闪电般交投互射,就在这时候,五名身材不一,但脸色却同样凝重,同样穿着黑长衣的中年人,人手一只大檀木盒,以同等矫捷的步伐,从前殿月牙门走进来,穿过庭院中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通路,直奔达摩殿。
五名黑衣人走至白衣女子座前,并立着,然后俯身放下手中木盒,掀开盒盖,向上齐齐一躬,接着,一声不响,返身又从原路退出。
五只木盒中盛放着的,赫然竟是“华山”、“青城”、“长白”、“昆仑”、“峨嵋”
五位掌门人的五颗首级!
也许时间上稍为迟了点,不过,五剑振掌门人毕竟是履行前来少林达摩正殿听候发落的承诺了!
白衣女子眸光一寒,怒声叱道:“这是谁的主意?”
这是谁的主意呢?五个都死了,活着的,谁也无法答复。五名黑衣汉浑似不闻,健步如飞,眨眼间于前殿月牙门中消失不见。
八名紫衣少女,一个个目注白衣女子,脸上均露出待命之色。
白衣女子秋波一阵闪动,忽然摇摇头道:“可恶的不是他们儿个,算了!”接着,抬起眼光望去殿外,一种远近可闻的语音,冷冷接下去说道:“去年,八月十五夜,在王屋山盛平峰顶,本仙子曾向五剑派掌门人这样交代:‘玫瑰花符再度视事江湖,第一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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