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正在一名使女伺候下,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那一头如云青丝;丑婢余娟娟则留在外面工地上故意跟二名木工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
销魂娘子看见文束玉回来,娇靥微侧,眼视而笑道:“肚子饿了没有?”
文束玉摇摇头,表面虽然平静,心中却是烦恼之至。
很显然的,他如不能将销魂娘子的秘药养心丸弄几颗出来悄悄交给外面那名丑婢余娟娟,他就无法按照于姓夫子的提示恢复一身功力;可是,他如何才能将销魂娘子那种什么可保青春永驻的养心丸弄到手呢?
他既不愿出之偷盗手段,又无法明着讨取,甚至销魂娘子究竟有没有这种养心丸,以及它们平常都被主人收藏在什么地方,他均一无所知,而他恢复功力又是刻不容缓的事,这岂不难死人而又急死人?
销魂娘子朝镜中的自己望了一眼,接着,又转过脸来笑道:“这儿的陈司事早上猎得一对山雉,被奴要了来,已经烧好,今天,苦雨初停,气候还不错,咱们弄点酒喝喝怎么样?”
文束玉点点头道:“也好”
文束玉此刻答应得如此爽快,是有原因的。
第一,他即将服用的纯阳调气丹,其所以需要配合热水浸泡,无非是帮助气血运行,而酒,正具此项功能,如果喝点酒下去,等会儿或许用不着半个时辰之久的热水浸泡亦未可知。
第二,他现在要动销魂娘子那种什么秘药养心丸的脑筋,就不能过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他连想也不想,便爽爽快快答应下来。
销魂娘子提议喝点酒,自然是别有用心,这时她见文束玉态度忽改,不禁喜出望外,连忙吩咐那名使女道:“铃丫头,梳子交给我,让我自己来,你去向陈司事要酒,要最好的,就像我上次奉谕来此所喝的那一种。”
那名使女应答着,欣然出屋而去。
文束玉在厅屋中来回缓踱,眼光偶扫外面工地,心念一动,突然有所决定。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定定心神,然后举步向销魂娘子房中走去。
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前此,他对销魂娘子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当然,更不会自动走去对方居卧之处。
而现在,他答应与对方共饮不算,居然还肯移玉驾临对方之闺房,这一点,自使销魂娘子大感意外而又兴奋莫名了。
销魂娘子高兴得连头发也顾不得结扎,忙不迭起身让座道:“来,你坐这张椅子。”
文束玉微微摆头道:“不,你忙吧,我已经坐了半天了。”
文束玉此举是有目的的。
所以,他入房后,口中说着话,眼光却有意无意地望去窗外。
这时,他目光一直,故意唤了一声,并于唇角露出一抹含蓄的笑意,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趣事,却又矜持着不肯笑出声音来一样。
销魂娘子果然好奇地问道:“少侠何事好笑?”
文束玉走去窗下站定,转身头一点,微笑道:“你且过来。”
销魂娘子拢着一把秀发走过去,口中问着什么事,籍踮足巴望窗外之势,乘机将娇躯紧紧偎去文束玉怀抱中。
文束玉稍稍退后,目光一比,背着外面工地上跟木工们闲谈的丑婢余娟娟轻问道:“此女何人?”
销魂娘子惑然道:“你怎么竟会对这么难看的一个丫头”
文束玉好笑又好气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销魂娘子娇靥微绯,故意不依道:“你这人坏死了,你说我想到哪儿去了?”
说着,以鼻音嗯哼着表示不依,一面扭摆腰肢又将全身塞来文束玉怀抱中,文束玉轻轻推了下道:“别闹了,我是说正经的。”
销魂娘子佯嗔道:“正经的,你说呀,谁不正经来着?哼,正经,男人打听女人的一切还会有正经事!”
文束玉欲擒故纵,笑道:“那么就不谈如何?”
销魂娘子哪肯放过,忙道:“不行,现在想不谈也不行了!”
文束玉笑道:“那么,你就回答问题啊!此女何人?”
销魂娘子眨着眼皮道:“姓余,名娟娟,是帮中一名使女,这样够不够?”
文束玉接着道:“武功如何?”
销魂娘子想了一下道:“还可以,在使女群中,这丫头一身武功可算是首屈一指的了。”
文束玉又道:“她的身份真的只是一名使女?”
销魂娘子诧异道:“你问这做甚?”
文束玉道:“请回答问题!现在是我问你,还没有到你问我的时候!”
销魂娘子撇撇嘴唇,扮了个鬼脸,跟着沉吟着道:“她在名分上,的确是个使女,不过,这丫头与一般使女却有些不一样。
这丫头原是执法堂余堂主的义女,且曾一度伺候过副帮主,加以这丫头武功好,人又精明干练,故她名分上虽然是使女,却一直被奉派着司事们的工作,你不见她在奴家面前都是那股大刺刺的劲儿?
就拿她这次派在这儿来说,她便是那名熊姓下护法的助手,换句话说便是这儿工地的副总指挥。”
文束玉点点头道:“那就怪不得了!”
销魂娘子讶然道:“什么‘怪得’‘怪不得’?”
文束玉忽然问道:“您是不是经常服用一种什么‘养心丸’?”
销魂娘子大奇道:“你怎么知道?”
文束玉向窗外一指道:“就从那一位那里听来的。”
销魂娘子仍然不解道:“这丫头无缘无故怎会在你这么个陌生人面前谈起这些来?”
文束玉道:“不,我是偶然听来的,早上,我过去跟那位于夫子闲聊,余姓丫头和那位熊护法提起你,只听余姓丫头忿忿然说道:‘哼,有什么了不起,她的美左右不过是几颗养心丸的功劳而已!’,噢,对了,我忘了请教,您那种什么养心丸真有如此效验?”
销魂娘子笑不可抑地道:“真是可笑得紧。”
文束玉吃了一惊道:“何事可笑?”
销魂娘子笑着道:“一个人天生的,美就是美,丑就是丑,养心丸又不是仙丹,难道它还能改变一个人的塌鼻子、阔嘴巴和黄眉斜眼不成?女人服用补药或化妆,充其量不过是保持肌肤之白嫩而已。那丫头这种飞醋真是吃得毫无道理。”
文束玉忙问道:“那么你究竟有没有如她所说的那种养心丸?”
销魂娘子点头道:“有是有”
文束玉宽心大放,信口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既带有这种女人的恩物,平常的藏收处所最好谨慎些,说不定还不止这余丫头一人怀有觊觎之心。”
销魂娘子甚为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接着轻哼道:“这个你放心,这丫头身份虽然特殊,但要知道,我解语花,不大不小,到底还是帮中一名神机上护法,谅她余丫头大概还没有这份胆量,敢想到我销魂娘子身上动什么歪脑筋。”
正说着,外面那名叫小铃的使女大声道:“酒菜都好啦!”
销魂娘子伸手轻轻一拉媚声道:“我们出去吧。”
酒过数巡,文束玉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销魂娘子笑道:“你那种什么宝贝养心丸能不能拿出来给文某人开开眼界,见识见识。”
销魂娘子春风满面地飞了他一眼道:“真像一个大孩子一样。”
话虽这样说着,一面却转过脸去吩咐那名使女道:“小铃,你去将那只百宝箱取来。”
那叫小铃的使女人房不久,双手捧来一只墨漆镂花小方盒,销魂娘子接下,开盒取出一只透明的水晶瓶递过来笑道:“在这里,你不妨见识个饱。”
文束玉将那只水晶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然后从容拔开瓶塞,倒出三颗色泽淡黄,约有黄豆大小,丸身散发着一阵阵扑鼻异香的养心丸放进自己口袋里,销魂娘子看得发呆道:
“你这这是干什么?”
文束玉交还那只水晶瓶,含笑道:“爱美是人类天性,男人亦不例外。”
销魂娘子又是一怔,跟着伸出纤手,不住摆动,好气又好笑地连声催促道:“别胡闹了,快,快,拿来,拿来。”
文束玉故意沉下脸来道:“真的这样小气?”
销魂娘子跺足笑骂道:“什么大气小气?要知道这是女性专用药物,你们男人服了,不给落光须髭变成太监才怪!要是对你个人有益,就是这瓶送给你,奴也在所不惜,拿来吧,这东西配制不易,白白糟蹋了可惜。”
文束玉不肯道:“我偏要试上一试!”
销魂娘子着急道:“奴绝不骗你,这样好不好,奴为证明不是吝啬这几颗药丸的赠予,愿意马上当你之前将这一瓶养心丸连瓶砸烂”
这几句话,就算是谎言,也是感人的。因为他如来一句:你砸给我看看,对方势必非砸不可。所以对方这样说,不论由衷与否,都是需要几分勇气的。
文束玉仅由销魂娘子的“销魂”二字,以及对方身为邪帮护法这两点上对这女人怀有种先入成见,然若就这二日之相处,以及某些细节方面,他实在看不出这名销魂娘子有多坏。
他明知道此女之佻巧放荡,然而,此女多少还算有分寸,她并不是不清楚他的情形,但是,她却一直未因他无抵抗力量而在他身上施用强迫手段。所以,如不因为这三颗养心丸与他一身有着莫大之关系,文束玉此刻真不愿以这种并不算太正当的方式取得这几颗养心丸。
文束玉此刻为了保有已经装人袋中的三颗养心丸,不得不继续倔强地道:“用不着这样,你如不是心痛这三颗养心丸,不再向我索回也就尽够了,请别为我操心,我不会盲目服用的。”
销魂娘子拿他没法,只好道:“送给你是可以,但是,你拿去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
文束玉道:“拿来送人也好。”
销魂娘子眨眼道:“送谁?”
文束玉道:“不一定,不过,那将是我的自由,也许我会拿它们,向那位余娟娟换取一次脱身的机会。”
文束玉藉玩笑口气说真情,虽然近乎冒险,但在心理上却为这减轻不少负荷,这样,将来一旦东窗事发,因为他在事先已经有过暗示,那时,这位销魂护法就只能责怪自己不够机警,而不能全部记恨于他文束玉之不择手段了。
销魂娘子自然不会相信这些鬼话,闻言不禁失笑道:“好,好,祝你成功!你如有这种打算,那你就不妨拿它们去向那丫头试试吧。老实说,这种条件那丫头也许会动心,只可惜那丫头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连我花解语今天想放你走路都办不到,她丫头除了骗骗你,就只有干咽口水的份儿了!”
文束玉见对方已不再追讨三颗养心丸,便相机将话题转去其他方面,不一会,酒饭用完,小铃收拾碗盏,销魂娘子少不了要饭后重新化妆一番,文束玉也以散步之姿态走出小木屋,文束玉走到外边,丑婢余娟娟遥遥以眼光问询,文束玉微微点头,表示养心丸已经到手。
丑婢大为惊奇,她真不敢相信文束玉这样表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她仍然怀着激动的心惰,将信将疑跟在文束玉后面,向木屋东侧几座高大的砖瓦堆后面走去,到了砖瓦准后,眼看四下无人,丑婢快步拢来,文束玉迅速将三颗养心丸递过去,丑婢匆匆检视一番,证实药丸无误,不禁竖起拇指道:“你真行,不愧是断肠箫后人!”
文束玉道:“我们之间,恩怨两清,请别再横加阻挠了。”
丑婢连连点头道:“当然”
一语未竟,突然扬掌向文束玉一把推去。
文束玉大惊,欲避已迟,一个重心不稳,滚身栽落旁边一口小泥潭中,弄得满头满脸一身都是脏泥水!
丑婢俯身向潭中低声匆匆地道:“好了,就说自己不慎跌倒,这样,你便有热水澡可洗矣!”
丑婢说着,一扭身飘然而去。
文束玉爬起身来喃喃骂道:“死丫头”
但在心底,他却不得不佩服这个丫头的过人机智,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几乎都还没有想到向销魂主婢索讨热水净身的理由,如此一来,问题便算解决了。
文束玉回到木屋中,销魂主婢都给吓了一跳,文束玉赧赧地推说酒力使然,使女小铃掩口吃吃笑,销魂娘子转过身去笑骂道:“笑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热水!”
不一会,热水、香皂匣、干净衣鞋,都备齐了,文束玉闩上房门,拉紧窗帘,侧耳谛听了片刻,证实房外无人监视,这才匆匆吞下那三颗讨自于夫子的纯阳丹,脱净衣服,全身浸在热水中约莫顿炊光景过去,文束玉经过一阵震颤,周身真气立即通畅无阻。
就在这时,房门上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剥啄之声。
文束玉倏然抬头道:“谁?”
门外响起销魂娘子低柔的声音道:“是我,你一个澡怎么要洗这么久?”
文束玉匆匆拭身穿衣,一面应道:“太久没有洗过的关系,现在好了。”
销魂娘子咯咯低笑道:“假如今天不摔这一跤怎办?”
文束玉笑笑道:“还不是得过且过!人都是这样的,什么事过去了,也就算了,但一旦现到眼前,却往往片刻难忍”
销魂娘子忽然颤促地道:“为什么不开门?”
文束玉道:“我衣服还没有穿好。”
销魂娘子幽怨地道:“唉,你这个木头人”
文束王心中微荡,连忙敛神赔笑道:“你难道没有午后小憩片刻的习惯么?我跟于夫子还有一局棋约,说好了饭碗一丢就过去。”
房外传出一声轻哼,接着是一声悠悠轻叹,再接着碎步远去,终于音息杳然。
文束玉浴后神采焕发,他自知刻下之外貌一定有所改变,故他向那座小竹屋走去时,一直都微俯着面孔,避免沿路与任何人正面接触视线。
转眼,天黑了,文束玉始终未再回到这边的小木屋来。
销魂娘子吩咐小玲道:“丫头过去看看!”
销魂娘子只说了这么一句,既未交代去哪里,亦未说出看谁,那名使女却能领会主人的旨意,头一点,什么也没有问,便向于夫子等人住处如飞而去。
不一会,小玲喘息着回报道:“不好,报报告娘娘,据那边的人说,文少侠自上午离开以后,根本就没有再到那边去过。”
销魂娘子芳容一变,失声道:“怎么说?”
销魂娘子一语南毕,门外有人冷冷接口道:“那小子大概是溜掉了,担任北边出口警卫的胡司事和张司事均已遭人击毙,二人死时,脸上均带着惊讶表情,似乎敌人身手之高,远出他们意料之外一般,请解上护法从速追缉。”
销魂娘子脸色铁青,霍地起身挥手道:“小玲取兵刃来!”
销魂娘子这厢刚自椅中站起,外面工地上已然传来一片急蹄,接着有人于马上大呼道:
“奉帮主法谕,请解上护法即押文少侠回宫,马上起程,不许片刻稽延!”
呼声传来,销魂娘子脸色顿时灰败如土,樱口微张,眼光发直,终于咚的一声向后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