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随玉纯一同来了个人,来人可是雪如再不曾料想到的。
只见他一副跑江湖的着扮:头上低低地戴了个草帽,压着上半个脸,连腮胡子又挡了下半个脸。一身青布夹袄,腰里扎着一个青布扎巾,脚登一双抓地虎靴。
那人摘去草帽时,雪如立马惊喜地大叫了起来:“王大哥!是你呵?”
——来人正是当年曾经把翰昌绑到山上、后来忠心耿耿一直跟随翰昌闯荡天下的山大王王石磙!
王石磙满脸憨厚地笑笑,说他是孟县长专意派来看望杜先生的。又说:“孟县长在那边一直惦着你。老担心你会因樊将军的缘故受什么连累。果然,路上我就听申先生说了你的事儿。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好人,也会受这么大的委屈。”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来“这是孟县长给你的信。”
雪如接过信,迫不及待地一把撕开,翰昌在信中告诉雪如:眼下,他已经改弦易辙。原因是因为这个官当得太窝囊啦!他不想靠搜刮民脂民膏的钱财去贿赂讨好上司,为仕途开道。加上势单力薄,故而在那个小城当任的几年里,处处被人设卡,不仅什么事也干不成,还被人挤兑得够呛!
他在信中感叹:当初,弟兄们在山城那一番挥洒激扬的日子实在是酣畅快意啊!又说,去年,他被人检举说有赤化言行,在大清党中受到了很大的牵连。后来多亏舅父一位故交从中周旋,方才得以幸免!然而,他对当今的政府已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绝望和厌烦。种种缘故,才于一年前自行辞官,跑到南方兵工厂做事了。
眼下,他通过朋友结识了一群很特殊的人,并在信中赞颂这些人才真正是“中华民族未来的希望”说他们那一群人所探索的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子,他一定要雪如到南方一趟,认识认识他们
雪如心内明白:翰昌所指的那群“中华民族未来的希望”人物,极有可能就是所谓的“异党”
几个月前,他通过朋友的介绍,也曾结识了几个从省城来山城的这样几个“异党”朋友。那段日子,国民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对他们的组织进行了一次大范围的清洗。这几个人听人说杜先生的人品忠厚仗义、德行也靠得住,便托了可靠的中间人,恳请雪如帮他们解救一位遭人陷害、被关进山城警察署的朋友。
据当时的形势,此类事情是十分棘手也是十分敏感的,犹其是政府官员,人人对此避之犹恐不及。然而,雪如却很爽快地应承下了。他通过各方关系,私下打点,大家合谋用了个李代桃僵的方法,最终解救出了他们那位朋友。
那位被解救出来的朋友看模样只有二十六七岁。大冷的天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旧的棉袍。他和雪如握手时,雪如发觉他的一双手竟然冰凉得吓人时,当即就把自己身上的一件紫羔毛的马褂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
那位被解救的朋友紧紧握着雪如的两手,两眼噙着泪,半晌才哽咽着说了句:“杜先生解衣衣我者!”
后来,两下谈话中,雪如听他们分析和评价当今国民的状况和命运、国家的前途和危机等等一些观点来,当时就觉得很新鲜、也挺耐人寻味。比起过去自己所接触、所信奉的一些救国救民的道理,似乎更有着不可否认的犀利、透彻和精僻。雪如对他们提到的“只有彻底砸碎旧世界,才能建成新世界”的理论,感到颇为新奇和震撼。
因他们有事急着赶到偃师去,两下匆匆就告别了。雪如一直把他们送到山城西十里铺,不仅支助了他们一部分盘缠,还派了大哥的两个徒弟,交待要一直送他们到了目的地再返回来。
分手时,几个人轮番紧紧地握着雪如的手,好久都不忍松开
窗外,青光明媚,绿树如洗。春天是如此美好!世界是如此广阔!只要活着,只要有信心,人就有很多路可走呵!
渐渐地,雪如觉着自己开始生出一股子新的激情来!滚滚的思绪一时仿如浪花泛起,骤然哗荡在他的心间。
过去,自己真的是太书生意气了!竟然幻想着会在短短的几年、十几年里,靠着他们这一班子热血青年和进步文人,用所谓的救国方略把世道给改变个模样来!真是太天真啦!如今刚刚明白一点:如果没有一个安定的政治局势,没有一个大一统的和平环境,奢谈什么教育救国?妄想什么实业强国?一切根本是无源之水、无基之厦啊——在这个千疮百孔的社会里,在这样军阀混战的大局势下,自己和父老乡亲们一起,拚尽了心血努力,几年来,建工厂、办学校、办义学、搞自治、实施国民新法,一时倒也是红红火火;然而,一阵枪炮、一把恶火,所有的努力和奋斗,多少年的汗水心血,多少人的辛勤智慧,几千年的文化古迹,眨眼之间就不是都成了一片废墟、一缕硝烟了么?
雪如决定和王石磙一同南下。
外表冷漠的玉纯,其实内里也是一腔子的热血沸腾。他一直也在渴望和寻求能酣畅淋漓一展男儿壮志的机遇。所以,当他听说雪如要到南方时,立马也要和雪如一起出去。
雪如不同意两人这时一起离开。他说,目前山城的形势对于自己来说,显然正处于一种极为不利的形势。无论是从哪个角度考虑,他都该先出去一些日子躲躲。可是,山城毕竟还有他们辛辛苦苦多年创办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工厂和学校,还需要有人来坚守一番另外还有文菲,她怀着孩子,自己此一去前程未卜,故而一时也不能带她离开;加上几家老人孩子,眼下都需要玉纯兄关照着。因此,玉纯还非得先留守山城一段时日不可。
这次出城前,为了安全起见,众人劝说雪如,不要再上山见她的好。等他到外面把一切都安顿好之后,再让玉纯送她出山也不迟。
玉纯觉得雪如这样安排还算稳妥,也只得听从了。
诸事按排妥当后,雪如告别了众位亲友,和玉纯、王石磙等三人一齐悄悄出山了。
吴老三很快就获悉了:那杜老二恐怕近日要出远门!
吴老三在军中早就闻知:近日,那樊钟秀又被南方一帮子势力雄厚的新军阀重新启用!眼下,这帮子新军阀与自己所倚仗的军阀势力成强大的逐鹿之势!
吴老三咬牙切齿交待下人:“决不能放虎归山、终成遗患!”
长亭古道幽寂无人,山野刮着些细细的阴风。那风将细碎的土沙掀得四处飞扬着。天空阴郁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雪如立在马背上,望着将要再次阔别的故土,蓦然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慨情绪来。
五月的崇山峻岭郁郁莽莽,几只苍鹰在灰暗的半空上,顶着山风吃力地翱翔着。
山城的轮廓已渐渐模糊了。芳草碧岭依旧苍青郁翠。天空开始有些蒙蒙碎雨飘落下来。凉凉地,轻轻地,飘落在雪如那有些躁热的脸颊上。他望望天空,又望望西天。远远地,西天那里,仍旧有着一团火色之云在蒸腾翻涌着。
那里——是仍在历劫着火厄之难的少林寺!
他转过脸来仰望东天,直了直腰身,令自己振作起来。所幸,自己的血仍旧还在热热地涌荡着,涌荡在他依旧年轻的胸臆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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