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从西南往外走,是最末一站,从外往西南走,却是第一名。
既是最末,又是第一,一百三十三分寨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它是仅次于总寨的一个大分寨,再没有比它更大的分寨了。
薄云天二人傍晚抵分寨,分寨主柳逢春盛宴款待贵客。
柳逢春笑颜逐开,高举酒患道:“今日恭迎贵客,柳某公私两顾,故而特别高兴,柳某先干为敬。”咕噜噜喝下一盅酒。
薄云天好奇道:“分寨主说公私两顾,这话如何说?”
柳逢春深深看他:“于公,少爷是马帮少爷,也是未来马帮帮主,柳某身为属下,能接待少爷,与少爷同席,柳某荣幸之至;于私,不是柳某要占少爷便宜,我若叫你一声外甥,也是使得的。”
薄云天惊奇道:“这话如何说?”
“少爷的二娘,如今的老帮主夫人,正是是柳某的妹子,不是柳某倚老卖老,少爷若叫我一声舅舅,也不吃亏。”
薄云天与铁骑迅速交换一个眼色,薄云天机伶道:“既如此,就称你一声舅爷。”
柳逢春眉飞色舞,亲昵的拍他肩膀,说:“身在马帮,已是自家人,何况你我还是甥舅,不是柳某要高攀,这不叫亲上加亲,叫什么?”
薄云天愣了一下,凑趣道:“不错,是亲上加亲,亲上加亲。”
柳逢春乐得哈哈大笑,笑完,见薄云天脸色突地一黯,讶异问:“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为何不欢?”
“听说爹卧病在床,令人十分忧心。”
柳逢春脸色一凝,说:“老帮主积劳成疾,年老体衰,也是无法之事。”
“西南难道无名医么?”
“药医有缘人,恕我直言,老帮主病人膏盲,名医也束手。”
不只薄云天天脸色沉重,铁骑也好不到哪里,只见他眉头紧皱,忧形于色,柳逢春急忙陪笑道:“少爷不必太忧心,老帮主积德行善,吉人天相,病情转好,也未可知,二位从盛京跋涉至此,必有一番辛苦,二位请喝酒吃菜,今晚一醉,烦忧尽去,明日便可启程,早日回到总寨。”
旅途劳顿,二人与柳逢春事寒暄后,各自加到客房,略作打点,准备就寝。
薄云天床上轻喟,今早走得匆促,也不知玉儿父女,究竟怎么样了?
突听得叩门声,接着有人问:“少爷可睡了?”听出是柳逢春,薄云天开门问:“舅爷有事么?”
“有客夜访,指明要见少爷。”
“客人要见我?”
“是,一老一少两父女,听说兼程赶了整天的路,才寻到这里。”
薄云天纳闷:“一老一少两父女?”
“是,那女的大约十七、八岁,生得十分标致,说是在近马客栈受少爷大恩,少爷昨夜为她父亲扎针,今早又救了他父女性命,他父女二人感激,非要亲自向少爷道谢。”
薄云天喜出望外,忙问:“他们莫非姓张,姑娘名叫玉儿?”
“不错,姑娘名唤玉儿,他们的确姓张,少爷若不想见,柳某令人打发便了。”
薄云天微笑道:“他父女二人不辞辛苦赶来,自然要见。”
柳逢春似笑非笑,深深看他,低低道:“少爷若有属意女子,也不妨早结连理,人逢喜事,说不定老帮主逐渐康复也未可知。”
一番话,听得薄云天耳根发热。
“我看那叫玉儿的姑娘,对少爷一往情深,少爷可别辜负人家。”
片刻之后,玉儿果然亭亭玉立站在眼前,她一身紫色衣裙,头扎紫巾,脸上无任何脂粉,清丽的教薄云天眼睛发直。
玉儿在老爹耳边说了一句,父女俩立即往地面一跪,那张老爹颤声道:“老朽张海容给公子磕头,叩谢薄公子救命大恩。”
薄云天说:“老爹快别折杀在下,在下照顾不周,愧对老爹,姑娘,哪里敢受如此大礼?”说着,先扶老爹,再扶玉儿。双手触碰玉儿纤手,微吃一惊,手是冷的。薄云天怜惜道:“姑娘的手,何其冰冷,姑娘用过晚餐没有?”
玉儿一脸难为情,说:“我父女急着寻找公子,兼程赶路,哪里还顾到吃饭?”
“为何寻我?”
“我爹说,若非公子,我父女早就没命了,我爹要当面向公子子致谢,才能安心。”
薄云天心中一荡,急吩咐柳逢春:“有吃的没有?快端来,别教老爹、姑娘饿坏了。”
吃食饶是临时张罗,仍旧丰盛得有若酒席,温酒热莱吃得玉儿双颊粉红,俏眼晶亮,好看极了。
昨夜病容早已一扫而光,张海容食指大动,频频喝酒吃菜,不多久轻拍肚子,喃喃道:“饱了!饱了!”
玉儿手执酒壶,轻颦浅笑为一老一少一再斟酒。
薄云天瞧张海容停了筷子,心念一动,笑道:“老爹以看相占卜为业,想必十分灵验?”
张海容慢吞吞,似笑非笑说:“卖瓜的还有不说瓜甜么?”
薄云天忍不住笑了:“老爹可否为在下测个字?”
“可以,恩人请赐一字。”
薄云天稍一沉吟,顺手抓起一支筷子,蘸了残酒,草草写下一个“真”字。
“恩人问什么?”
“在下,打算回到昆明总寨,路上可有凶险?”
张海容朝他脸上瞧了瞧,说:“眼前暂无凶险,不过”稍一迟疑,住了口,抚髯微笑。
“不过什么?”
“桃花临身。”
薄云天偷瞧玉儿一眼,她掩着嘴偷笑,薄云天双颊陡然热起,道:“老爹说暂无凶险,又说桃花临身,从何看起?”
“恩人驿马宫有踪可寻,第一,驿马方位有青气色,不过并无凶险。”
“桃花临身,又怎么说?”
“恩人眼角的天仓门,已见喜气。”
“天仓门见喜气,与桃花临身有何关连?”
“天仓门乃是夫妻宫,老朽从恩人夫妻宫上,见各种气色交织,可见红鸾星动。”
薄云天迅速睨玉儿一眼,这回她粉颈低垂,不胜娇羞,薄云天脸颊更加热烫,尴尬问:“老爹莫非根据气色下定论?”
“不错。”
薄云天纳闷:“在下请老爹测字,老爹为何竟观起气色了?”
“老朽占卜吉凶休咎,一向多种方式相辅相成,一般而言,桃花有好有坏,有成就善缘,有惹祸上身,恩人的夫妻宫,多种气色交织,黄红一种吉色最明显,另有不易觉察的淡青色,如此观来,原本大好中有些小小麻烦,但恩人方才写下这个‘真’字,这桃花临身,也就无碍了,将来可成就美满姻缘。”
薄云天听得一头雾水,说:“老爹并未提到主题,在下写这‘真’字,问的是路上有无凶险。”
“老朽说过,暂无凶险。”
“老爹的意思,眼前暂无凶险,日后即有凶险?”
张海容轻轻道:“恩人要去昆明马帮总寨,那里正是是非之地,表面平静无事,底下却波涛汹涌,说无凶险,恩人相信么?”
薄云天倏然轻拍桌面,说:“是了,在下置身马帮分寨,老爹、姑娘何以能追踪而至?老爹又何又断言,昆明总寨,是非之地?老爹难不成也是马帮中人么?”
张海容深深视他,说:“老朽哪里是马帮中人?昨夜老朽高烧,事后玉儿提起恩人大名,薄云天三字何人不识?既是马帮少爷,到了马帮地界,岂有不找上马帮分寨的?再说马帮数十年来,以保镖、贩运私盐、福寿膏起家,恕老朽说句不当的话,马帮是块肥肉,眼前老帮主病入膏肓,各帮派、各好汉,谁不是明争暗斗,瞪直眼睛想抢肥肉?甚至”声音压更低,神秘说:“马帮中人,也不乏蠢蠢欲动的。可惜碍于老帮主尚在,马帮组织庞大,马帮总寨,自然表面平静,底下波涛汹涌。”
薄云天神色一凛,说:“老爹岂是一般相士?老爹真知灼见,在下肃然起敬。”
“好说。”张海容淡淡道:“恩人放心,马帮若有是非,恩人不免卷入其中,但只要恩人愿意,亦可跳出事外。”
薄云天愕然道:“老爹根据什么论断,不免卷入其中,亦可跳出事外?”
张海容指指桌面的“真”字“就根据这个字。”
“这个字如何?”
“恩人刚才用手写?还是筷子吗?”
“筷子蘸酒。”
张海容端详一下,微笑:“依老朽看,筷子,正是一只代用的假手,恩人以假手潦草写就,字迹看来嫌乱,在老朽眼里,正是以假乱真之意。”
薄云天脸色骤然一变。
“既有这以假乱真,恩人只要愿意跳出事外,自然就跳出来了。”
薄云天越想越奇,站起身,门口张望一下,折返,低低问:“何谓以假乱真?莫非指的”突地,噤住口,硬生生把“身分以假乱真”几字咽了回去。
张海容缓缓道:“恩人想必心里有数,不须老朽点破。”
薄云天大惊骇,想此次与铁骑同行,原是江供奉为掩人耳目,所作的巧计安排,料不到对方居然仅凭一字,即断言“以假乱真”“请老爹进一步说话。”
玉儿乖巧听着动静,薄云天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在下有一同伴,可否请老爹为他测字?”
“写吧!”
薄云天沉吟一下,指头蘸酒,瞧玉儿一眼说:“就借玉儿姑娘这个玉字好了。”
刚才那个“真”字写乱了,被论断“以假乱真”这一次,他慎重其事,用指头端端正正写下玉字,料不到把玉字写好,点下最末一点,手上已干,一点并未显出,薄云天再要蘸酒,张海容拦阻道:“好了,玄妙就在此处。替同伴问什么?”
他想了想,编了个说词:“不瞒老爹,此次在下回总寨,在下恩师怕途中凶险,特地派江湖朋友相护,在下并非怀疑恩师,这年头人心险恶,有些事难免出人意表。这数日,在下虽与同伴朝夕相处,却觉这人未免古怪,故而对他身分十分猜疑,老爹可否根据这字,测出他真正身分或意图?”
张海容瞧瞧字迹,笑颜逐开道:“恩人放心,这人不害恩人,这人才是正主儿!”
薄云天听他说:“这人才是正主儿!”几乎弹跳而起,他按捺着,强作镇定道:“老爹从何断言?”
“恩人原本写的玉字,酒汁不够,一点未显,看来成了王字,这字写得端端正正,端正的王,不是正主儿是什么?”
薄云天怔忡望住张海容,暗忖,这老爹若非未卜先知,就是知道他与铁骑真正身份。他沉思半晌,继续道:“老爹知道在下以假乱真,老爹知道在下同伴是正主儿,老爹还知道什么?”
张海容轻缓摇头:“老朽以字测出吉凶休咎,恩人以实情印证,自然心里有数,老朽又能知道什么?老朽若什么都知道,不就是盖世活神仙?老朽若是活神仙,何须拖着一个娇娇弱女,四处奔波?”他打了一个呵欠:“老朽困了,想必醉酒了。老朽”
他再打了一个长长呵欠,呼出满嘴酒气,整个人趴倒桌面,睡着了。
薄云天觉得很热,很热。体内有股热气,从暖呼呼的胃部窜向四肢,奔向心脏,热得人受不了,脱去两件外衣,依然燥热。
血液像羼进什么,有股怪异冲动。
很快惊觉,不只肌肤被一波波热气冲击,连血液也热起。
或者应该说,他血液火热,导致浑身躁急难过。
不错,是血热,热血奔腾,直窜小腹,向下延伸。
他清楚感觉,小腹之下,起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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