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变化,八臂神翁青竹杖已连演伏魔杖中三绝招,但见碧光似电,枝风如啸,挟雷霆万钧之势攻到。
这三招猛攻,宛如冰山溃倒,云中雁失了先机,枉自一身本领,不及施展,已被迫到谷边。
八臂神翁心思秘笈,哪有心情和姚真缠斗,青竹杖猛的又一招“泰山遵流”想逼开云中雁以便抢登峰壁追赶聂桂。
姚真受杜维笙一连几招猛攻,迫退了一丈多远,心中也是怒极,此刻哪还肯让开去路?
功行右臂,力透剑尖,大喝一声,吴钩剑“独撑五岳”硬架人臂神翁一招。
杜维笙吃姚真这全力一挡之势,竟自被震退三步,但云中雁的苦头更大,已被震得血翻气涌,虎口发热,吴钩剑几乎脱手,暗里一惊,心想:“八臂神翁这老儿果然是名不虚传,倒真得小心迎敌。”他心念初动,杜维笙已凝集了功力,一掌劈出,罡风一阵,迎面打到。
这一击威势奇猛,直似无际大海中千丈狂涛下卷。
云中雁不敢硬接,向右侧一个翻身,避开来势。
杜维笙掌风击中崖壁,一阵沙石横飞,尘土弥天,八臂神翁趁势施出“飞燕凌波”轻功,眨眼工夫已登上峭壁数丈。
姚真心中大念,仗剑急迫上去。
这当儿,玄清道人反而把归元秘笈看淡了,玉真子的生死安危,成了他心目中第一件大事,所以点苍双雁和八臂神翁为归元秘笈火拼,他并不插手,急步走近蛇史陈彪,问道:“你左肩掌伤如何?人还撑得住吗?”
陈彪叹息一声,道:“想不到杜维笙以一派掌门之尊,竟会暗施偷袭,不是他先攻我一招,点苍双雁就是突然发难,也决伤不了我。”
玄清道人道:“陈兄失去那归元秘笈也好,这书虽是旷世奇宝,却也是杀人利器,我们昆仑派得到它不过一天,白白送上了一条人命,陈兄纵肯细心为我师妹疗伤,失去她一身武功不算,也不过再多活十年而已。十年岁月弹指即逝”话到这里停止,长长叹一口气,不禁泣然欲泪。
两人谈话当儿,玉真子已行功完毕,玄清道人急步走近师妹,取出玉露解毒丸,李青鸾屈一膝跪在师父面前,服侍师父吃下。
玉真子一连吃下五粒,抬头不见了玄清道人背上的黄绢包袱,一皱眉问道:“你的归元秘笈呢?哪里去了?”
玄清道人黯然答道:“那是不祥之物,不要也罢。”
玉真子凄苦一笑,道:“你想用归元秘笈换我一条命吗?其实你是想错了,我恐怕是不行啦。”说罢,星目神光闪动,看了陈彪两眼。
玄清道人不忍把她失去功力、只能再活十年的事说明,只低声慰道:“金线蛇奇毒并非无救,陈彪已答应替你疗治蛇毒。”
玉真子淡淡一笑,抬头望天,慢慢说:“我刚才行功时,已觉出毒侵内腑,气阻要穴,别听人家骗你。”
陈彪插嘴接道:“只要蛇毒没有侵入心肺肝脏,命是可保住,只是你一身功力,却要失去,十年内蛇毒当不致复发。”
玉真子心中一凉,这比要她死更加难过,目光移注到陈彪脸上,冷笑道:“那倒不如我死了干脆,你发的什么假慈悲!”
蛇叟忆刚才动手时,玉真子几次剑下留情,心中一阵惶愧,垂下头答不出话。
玄清道入微笑着从旁慰道:“十年岁月,虽然不长,但也不算太短,等你疗治好蛇毒之后,我们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住下,我要好好陪你十年。”
玉真子愁苦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嘴角间也隐隐透出笑意,转眼旁顾,微带娇羞,但却掩不住苦心里一片喜悦。
突然听得几声喝叱,追风雁聂桂身负归元秘笈,手握虎尾鞭,当先从去路崖上跃下,八臂神翁杜维笙、云中雁姚真一先一后,跟踪紧迫。
三个人去而复返,看得玄清道人甚觉奇怪,正想拦问,陈彪已抢先发动。他顾不得左臂断骨刚续,纵身一跃,横右手飞龙棒拦住了追风雁聂桂去路。
追风雁虎尾鞭横扫一招“神龙摆尾”陈彪侧身半转,飞龙棒“迎云捧日”斜撩鞭梢。聂桂收鞭敛步,人已逼到陈彪身边,左手平推一掌,右腕回带,虎尾鞭倏尔收回,鞭尾倒卷,斜肩劈下。这一用招的奇妙难测,十三节虎尾软鞭由中间一折,鞭尾回打,变出意外,陈彪几乎又被打中,百忙中向右翻滚数尺,才算躲开一鞭,可是陈彪这一挡之势,杜维笙已自追到后面“画龙点睛”猛点聂桂背后命门穴。
追风雁横里一跃,杜维笙青竹杖一点落空,招式不收,腕势一转,碧光如电追打过去,迫得聂桂学陈彪一样,贴地向左翻滚出去。
聂桂避开八臂神翁两招,云中雁姚真吴钩剑也已攻到杜维笙的身后,剑卷寒光,横断中盘。
八臂神翁并不翻身迎敌“一鹤冲天”全身凌空而起,闪开姚真一剑,借身子下落之势,青竹杖“潮泛南海”仍是猛攻聂桂。
追风雁大喝一声,虎尾鞭卷风还击,点苍二雁合手并攻,双战八臂神翁,一霎时,剑风鞭影,杀气漫天。
八臂神翁力斗双雁,二十招后展开了八十一手伏魔杖法,青竹杖有如天马行空,化作一团碧光飞旋。
双雁全力迎敌,也不过勉强支撑着不败。
激战中突闻一声长啸传来,两崖峭壁上人影翻飞,不大工夫,已落入谷底。
玄清道人细看来人,左面是苏朋海和川中四丑,右边并肩站着三个人,最右一个背负青钢日月轮的,是天龙帮红旗坛坛主百步飞钹胡南平,中间一个紫脸长衫、背插九环刀、腰挂镖袋的,是天龙帮白棋坛坛主子母神胆叶荣青,靠左边腰系软索三才锤的,是天龙帮黑旗坛坛主开碑手区元发。
苏朋海落入谷底后,龙头拐一招“分浪裂流”架开八臂神翁青竹杖和点苍双雁吴钩剑、虎尾鞭三般兵丸,笑道:“三位暂时停停,听我苏朋海说几句话如何?”
杜维笙看四周高手云集,收了青竹杖,笑道:“苏帮主有话尽量吩咐,杜维笙洗耳恭听。”
苏朋海先看了追风雁聂桂背上归元秘笈一眼,眼光转射到玄清道人脸上笑道:“道兄秘笈失窃,被老朽把偷窃的人给挡回来了,不知道兄准备作何处理?”
追风雁聂桂只听得脸上发热,原来他从陈彪手中抢得秘发,登上崖壁后,被苏朋海暗用真力到处兜裁,追风雁在峰上东跑西窜,每每都受一股潜力逼退,竟是无法离得开那十余丈方圆的顶峰,心知遇上高人。他在峰上略一耽误,八臂神翁已追上峰顶,紧跟着云中雁姚真也追上来,聂桂和杜维笙拆了两招,姚真已接上手,追风雁脱得身子反从崖上跃下,因为他知道这山峰上暗藏着一个武功高不可测的人,绝难冲得过去,不如再下幽谷,沿着谷底逃走。
杜维笙和姚真都看着暗觉奇怪。不过这当儿姚真无暇追问,聂桂也无暇说明。
八臂神翁见聂桂又下谷底,青竹杖又逼开云中雁的吴钩剑也追下来。他追聂桂,姚真追他,三个人去而复返,看得玄清道人等也觉不解,此刻苏朋海一语道破,大家才恍然大悟。
玄清道人拱手答道:“那归元秘笈已非贫道所有了,我把它送给了陈彪兄啦。”
苏朋海笑道:“道兄真是慷慨得可以,苏某人佩服极了。”说完,又望着陈彪笑道:
“那么陈兄定是受之有愧,又把秘笈转送给点苍双雁了?”
蛇叟脸上一热,答道:“陈某人如何比得上三清观主的宏量,我是被人家突下辣手抢去了。”
苏朋海大笑道:“这么说,大家都可动手硬抢了,天龙帮也凑个份儿,热闹、热闹吧。”
杜维笙冷笑一声,接道:“争夺归元秘笈自然是大家有份,不过也总得有点规矩,贵帮中五旗坛主来了三个,加上苏帮主和川中四丑,总共有八个人,实力最大。这规矩得苏帮主自己订,我们都当遵从约言。”
川中四丑见杜维笙直呼他们绰号,个个脸上变色,他们最恨别人直呼川中四丑,熟人见面,都称他们川中四义,此刻,如不是因帮主在侧,早已和杜维笙动上手了。
苏朋海微微一笑,道:“杜兄说得不错,天龙帮来人虽多,但却不一定都要出手,这个请你只管放心”
海天一叟话未说完,猛见追风雁聂桂一跃而起,杜维笙心中大急,正待施展上乘轻功追截,苏朋海已扬手一掌打去,一股劲风随手掌卷出,但闻得一声大叫,聂桂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云中雁姚真急赶过去,扶起师弟,看他面色惨白,急声问道:“你运气试试,看看内伤轻重。”
追风雁一张嘴,喷出来一口鲜血,道:“我伤得很重”
姚真一阵伤心,转眼对苏朋海道:“苏帮主这一掌打得很好,点苍三雁有生之年绝不敢忘怀。”
海天一叟微皱两道白眉,从怀中取出一粒金色丹丸,道:“你先服侍你师弟吞下丹丸,至于你们点苍三雁要报仇一事,老朽在黔北随时候教。”
云中雁着师弟伤势很重,大有旦夕不保之险,此刻不是要面子的时候,伸手接过丹丸,还未及放入聂桂的口中,猛觉扶着师弟的右手一松,追风雁已强忍伤势,解下背上归元秘笈,挣脱身子,抖开黄绢,劈碎玉盘,两手高举三本薄薄的册子,仰脸大笑。
苏朋海、杜维笙见追风雁聂桂要毁归元秘笈,心中大忌,不约而同一齐出手,海天一叟夺宝不忘攻敌,左手闪电般去抢聂桂手中积发,右手龙头拐猛点杜维笙。
八臂神翁青竹杖横接一拐,只感右臂一震,前冲劲力受阻,身子由空中落下。苏朋海右手一拐挡住杜维笙,左手已抓住追风雁的右腕。聂桂困兽犹斗,左手一用力,三本归元秘笈已被他撕开,海天一望见他撕破奇书,心中大怒,左腕加劲一收一推,追风雁立时骨断腕折,闷哼一声,晕倒地上。
苏朋海出手太快,云中雁站在师弟身侧,竟是抢救不及,待他吴钩剑出手,苏朋海已把聂桂撕破的归元秘笈抢入手中,龙头拐反臂一扫,当的一声,震飞了姚真手中兵刃,他只觉右臂一麻,吴钩剑脱手飞出去两丈开外,自知功力和人相差太远,再动手是自找苦吃,转脸看师弟,人已晕死过去,一阵伤感,急扑地上,扶起聂桂,替他接续断骨。
八臂神翁见苏朋海抢得归元秘笈,心中急怒交加,探手入怀,取出一把金丸,正待施展弹指金丸绝技。
猛听背后冷冷的声音鸿道:“弹指金丸何足为奇,比我飞钹如何?”
杜维笙回头一看,胡南平手握一口轮神月大小的铜钱,蓄势待发,子母神胆叶荣清也正扣着一对子母神胆,飞钹和神胆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暗器,威力奇大,只要自己一发金丸,飞钱和子母胆必将同时袭到。刚才他接了苏朋海一拐,已知非人家敌手,如再加上天龙帮三个坛主和川中四丑,那无异自寻死路,心念转动,强接下心头怒火,冷笑一声,把一把金丸又放回袋中。
八臂神翁刚刚把金丸收好,突听苏朋海一声大笑,把撕破的归元秘笈掷给他,人却缓步迫近玄清道人,冷冷问道:“怪不得你肯把秘笈慷慨送人,原来已有准备以伪乱真,你们好坐山观虎斗,这办法实在高明。”
玄清道人怒道:“我取得归元秘笈后,从未翻阅,你不要含血喷人!”
苏朋海冷笑两声,道:“众目睽睽,我就是以伪换真,也换不了,再说也无此必要。”
玄清道人还未及答话,悟空大师已插嘴接道:“三清现主从不打进语,他确未翻过归元秘笈。”
苏朋海怔一怔,道:“这么说起来,是我错怪好人了。秘笈现在杜兄手中,大家过目,便可了然清楚的了。”
八臂神翁手拿秘复,慢慢走到两人跟前,放在草地上拼好,天龙帮三位坛主、川中四丑、马君武等全部围拢过来,欲一睹这部武林奇书。
玄清道人蹲下身子,翻开红殊砂写的“归元秘笈”四字封面,但见里面一页上写道:
“巴豆吃不得,吃了拉肚,酱燉豆腐最下酒,又不生燥。”再往下翻,尽都是画些鸟兽之类,画的人似是毫无书画修养,只是大略绘出形态而已,可是笔力沉厚道劲,直透纸背。
待翻到第三本最后一页,却见写道:“酬谢往返徒劳,特绘禽兽赠阅,请一评书画如何?”
玄清道人急取怀中藏真图,摊开来和秘震上字迹比较,这一看,立办真伪,不但书法不同,而且墨色亦异。苏朋海和玄清道人都是绘画能手,一望即知,秘笈上墨色不过只三十年左右时间,那藏真图却是数百年以上遗物。
玄清道人掷圈一叹道:“归元秘复真本,早已为人所取,我们受人作弄不浅。数百年武林中传言奇书,至此成谜。”
大家都不禁呆了一呆,苏朋海察言观色,料知玄清道人所言非虚,转头一望,云中雁姚真已背负着垂危的师弟去远了。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候,晚霞流熙,红云如火、海天一叟望着姚真背影消失后,慢慢回过头,对玄清道人、杜维笙拱手笑道:“三年之内,天龙帮当柬邀九大正宗门派比剑,咱们后会有期了。”说罢,手扶龙头拐,在川中四五簇拥中,缓步而去,开碑手区无发等三位坛主,一个个单掌立胸,躬身相送。
直待苏朋海背影消失,区元发才看着陈彪冷冷问道:“你那半年履约天龙帮的诺言,还算不算?”
蛇受冷笑道:“姓陈的如果不死,当然要按期践约的。”
胡南平笑着接道:“我们当恭候陈兄大驾早临,别忘了你也是江湖无门派的草莽,武林中纷争一起,号称九大正宗门派的高人,决不会容你立足江湖。孤掌难鸣,你要多想想。”
言时一片傲色,说完,三个人同时转身退走。
悟空大师见胡南平走,手提禅杖就要追去,却被三清观主一把拉住。老和尚叹息一声,望着李青鸾浮现一脸凄然神色。
杜维笙眼看天龙帮都走完,笑对玄清道人道:“天龙帮雄心不小,咱们也得早作准备,小弟要先走了一步了。”
他刚转身欲走,猛听陈彪冷笑道:“杜兄慢走一步,我还有话请教。”
杜维笙回过头,道:“你还要怎么样?”
陈彪道:“我们两笔帐加起来,不算少啦,总该作个了断吧?”
八臂神翁杜维笙长笑一声,横杖答道:“我们现在来算算如何?”
陈彪摇头道:“不行,我还得替玉真子疗治蛇毒。”
杜维笙道:“我在华山绝峰等你,随时敬候教益。”说毕,几个纵跃,人已消失。
陈彪待八臂神翁去远,回身走近玉真子道:“女侠尽管放心,以你精湛内功而论,三五个时辰以内,蛇毒当不致攻心,加上我一瓶玉露解毒丸之力,足可支持两三天时间。只要一出括苍山就可配药疗毒。”
玉真于淡淡一笑道:“死没有什么可怕,你给我医好了,当心我要报仇。”
陈彪大笑道:“大概遍天下还没有能使你恢复功力的灵丹妙药,报仇的事,只有你两位师兄代劳了。”
玉真子一阵伤心,闭上眼不再答话。
玄清道人从旁插嘴,笑道:“先不谈这些事,我们该早些赶路啦。”说罢,李青鸾和龙玉冰一左一右扶着玉真子,沿幽谷出山,可怜名驰武林的一代女侠此刻如深闺弱女一般,竟难自行举步。
李青鸾一边扶着师父赶路,一面看着师父流泪,她似有千万句话要说,但又若无从说起,一副欲言又止、无限凄婉的神情。忽然她转过头问马君武道:“武哥哥,你知不知道,什么药可以医好我师父的伤?”
马君武被她问得一楞,摇摇头苦笑一下,答道:“我不知道。”
李青鸾叹一口气,转头看着陈彪道:“你那小金蛇坏死了,要是碰上那大白鹤,它一定会把你小金蛇吃掉。”
玄清道人被李青鸾两句话触动心事,猛然忆起来一位风尘奇人,回头问蛇叟道:“陈兄,金钱蛇毒,难道真的就没有人能疗治吗?”
陈彪冷笑道:“如果你不信我的话,不妨请几位名医试试。”
玄清道人笑道:“江西鄱阳湖妙手渔隐招公义,善治疑难毒症,力能回天,他是不是可治金钱蛇毒?”
陈彪沉吟一阵,答道:“金线蛇和墨鳞铁甲蛇。是一百二十八种蛇毒中,最毒的两种,平常人一经咬中,百步内必死无疑。我玩了一辈子长虫,治蛇毒这方面,自信尚有一点本领。我那玉露解毒丸,不敢说是独步天下圣品,但对解救毒蛇咬伤却是神效异常,除了是金线蛇和墨鳞铁甲蛇咬伤之外,只需服一粒即可无事。我陈某决不是危言耸听,故作惊人之言,任他妙手渔隐招公义,医道通神,只怕疗治蛇毒这方面,不比我高明多少。再说妙手渔隐早已不问江湖是非,武林中传言他已离开鄱阳湖了,就是他能医,恐怕道兄也难寻得到他。”
玄清道人答道:“招公义就是尚未归隐,也得请陈兄先代她疗好蛇毒然后我再去找妙手渔隐,看看能不能使她恢复功力?”
陈彪冷笑两声,不再答话,几个人都怀着沉重心情,向前走着。
走了一阵,天已入暮,连绵山峰都逐渐隐没在茫茫夜幕之中,晚风劲吹,松涛若海,夜里山色,倍增凄凉,玄清道人侧脸看师妹,只见玉真子柳眉紧锁,汗水隐现,似在强忍着极度痛苦。
他素知师妹性格高傲,如非有着极端难受的痛苦,她决不会流露于神色之中,心中无限怜借,顾不得悟空大师和马君武等都在身侧,低声慰道:“你忍受一点,无论如何,今夜里要赶出山,好早点给你疗治。”
玉真子睁开星目,夜色中见师兄一脸忧戚之色,叹息一声,答道:“我就是疗好蛇毒,也成了一个废人,何苦让我去迁就别人?”
玄清道人笑道:“也许在十年之中,我能寻得灵药,使你恢复功力?”
玉真子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点点头闭上眼睛。
几个人休息一阵,吃了点干粮,又继续向前赶路。一夜行程,苦坏了龙玉冰与李青鸾两位姑娘,两个人搀扶着玉真子翻山越岭,都累得香汗透衣。到天色大亮的时候,赶了有一百多里。旭日初升,阳光从一道峡口中透射过来,照在李青鸾脸上,红白耀目,倍增娇艳,马君武替她理理鬓边散发,无限怜借说道:“你怎么总是爱哭呢?”
李青鸾说道:“我心里难过了,就流出眼泪,哪里是哭呢?”
马君武心里想笑,但又怕她多心,勉强忍住,却听得身侧传来噗的一声轻笑。赶紧回头。但阳光满峡,翠叶含露,哪有一点人踪。
李青鸾也听到了那一声轻笑,美目四顾,搜望半晌,拉着马君武一只手问:“刚才那笑声是不是人?”
马君武点点头,答道:“是人!不过是一个本领很大的人,所以我们就看不见他。”
李青鸾圆睁着大眼睛道:“那我们快些去告诉师伯吧!”
马君武摇摇头,道:“不行。”
李青鸾奇道:“为什么?”
马君武道:“那人对我们似是没有恶意,你要对师父说了,恐怕要招惹麻烦”
李青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拉着马君武,微笑含意,走回原处。
玄清道人看李青鸾、龙玉冰似都已恢复了疲劳,立时又动身赶路。
又翻越几道山岭,果然在中午时分到了宁溪县城。玄清道人寻了一座大客栈,包下一进院子,安置玉真子,就陪着陈彪去购置药物。龙玉冰和李青鸾伴随师父身侧,悟空大师张罗着准备用具,马君武无事可做,信步离开后院,溜到前面迎接师父。
这家大客栈店号福升,说不上大厦堂皇,巨屋连云,但在宁溪县城却是首屈一指的大店,前面是酒楼,后面兼营着客栈。
这正是中午时候,楼下敞厅十几张八仙桌上酒客满座,一片猜拳呼喝之声充塞敞厅。靠右侧墙边一张小单桌上,坐着个儒巾青衫的俊秀书生,马君武转过头看了人家一眼,立时觉得那书生和一般人有点不同,傍案独坐,自然中含蕴着一种高华气质,芸芸酒客中他宛似鹤立鸡群,不觉望着人家呆了一呆。
蓦地里青衣人也转过脸来,若有意若无意对马君武浅浅一笑,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里,射过来两道奇光,光如冷电中挟着霜刀,逼得人不敢再看,马君武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震,连人家面貌没有看清楚,不自主别过了头。
这当儿,玄清道人和陈彪已购齐药物归来,马君武接过师父手中几包药,心中却还在想着那青衣书生,不禁又侧过头偷看了人家一眼:只见他面壁而坐,举杯独酌,闲逸神态中,却潜蕴着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华贵气质。马君武暗觉奇怪,他想不出何以那青衣书生,和常人大是不同。心里想着,人已随师父进了后院。
玄清道人恨不得一下子就替师妹疗好蛇毒,略一休息就催陈彪动手。
蛇叟检点疗毒用具,都已准备妥当,才吩咐生起炉火,把三坛黑醋尽倒入一口大铁锅里,加入药物,架在炉上,炉内火焰虽烈,无奈三罐黑醋,要在百斤以上,足足烧了一个时辰,锅中黑醋才滚。
陈彪见炉上醋滚,转脸对玄清道人道:“请令师妹脱去道袍,让滚醋熏过她身上蛇毒集回伤处后,我再动手替她放毒。”
玄清道人听得呆了一呆,问道:“这个有没有变通办法?”
陈彪冷冷答道:“金线蛇是天下毒蛇最毒的一种,事关她生死安危,除此以外,我陈彪还不知道另有高明疗治方法。”
玄清道人无可奈何地走到玉真子身侧,望着她不敢出口,玉真子星目微睁,低声问道:
“你有话说?”
玄清道人说道:“疗治毒蛇,必得先把蛇毒迫回伤处,让龙玉冰、李青鸾,扶持你迫集蛇毒后,我再请陈彪给你放毒。”
玉真子叹息一声,道:“你要我一切都受人摆布?”
玄清道人无限凄伤答道:“我要你先保得十年性命,尽十年之力,我当遍走天涯寻求灵丹妙药,使你恢复功力。”
玉真子淡然一笑,道:“要最将来求不到灵丹妙药呢?”
玄清道人低声答道:“杀陈彪替你报仇后,横剑溅血”
玉真子滚下两颗泪珠儿,接道:“只丢下二师兄一个人,孤掌难鸣,昆仑派从此一蹶不振,你这是何苦呢?我不甘心作昆仑派中罪人。”
玄清道人苦笑答道:“武儿天赋异禀,十年后他必能青出于蓝。”
玉真子侧头看了李青鸾一眼,道:“十年后的事谁能预料?你去罢,我答应你就是。”
陈彪把滚醋迫毒的方法,告诉了龙玉冰和李青鸾,自己和玄清道人等都退避出去。
龙玉冰替师父脱去道袍,只留下贴身亵衣,扶她仰卧在一张竹榻上,又把竹榻架在滚醋锅上。但见炉内火光熊熊,滚醋蒸气上腾,玉真子如陷一遍烟雾之中,遍体汗水如雨,虽然她咬牙苦忍,但仍不时发出娇凄呻吟。李青鸾挂着两行泪水,睁大一双眼,看师父忍受着滚醋蒸身之苦,不时用绢帕擦拭着玉真子身上的汗水。
龙玉冰虽然也是一副凄怆欲泪神情,但她知道这是师父性命交关的大事,咬着牙,只管把炉火加大。
足足有一个时辰左右。玉真子的汗水真似雨点一般落入那滚醋之中。龙玉冰停下手,和李青鸾一起把师父扶入房中,替她盖上棉被,细看师父右腕伤处,果然凝成一片深紫的颜色,这才去招呼陈彪替师父疗毒。
蛇叟取出一把小巧银刀,割破玉真子伤处,两手在四周缓缓挤压出很多黑水,直待那毒汁出尽,流出血来,又自怀中取出一小瓶白色粉末,敷在伤处包好,回头对宝清道人道:
“令师妹已不妨事,十二时辰后再替她换一次药,眼四五粒玉露解毒丸,十年内侵入骨髓中的蛇毒不致复发,余下的玉露解毒丸和这瓶八宝散,一并奉送,算酬谢你给我接续断骨的情谊。我还要上华山去践履八臂神翁的约会,如果死不了,你们昆仑三子随时可以找我算这笔帐。
玄清人淡然一笑,道:“我已经说过,昆仑派在十年之内不会寻你报仇。”
陈彪道:“就算你们不找我,也许还会为另外的事情碰上,这个我不领情。”
玄清道人道:“如果冤家路狭,那自是又当别论。”
陈彪拿起蛇头杖,拱拱手转身就走。
玄清道人合掌送走蛇叟后,转头看师妹闭着眼似已入睡,看她脸色惨白,发乱枕畔,心中甚是怜惜,低声吩咐马君武道:“你们都去休息一会吧。”
龙玉冰和李青鸾搀扶着玉真子走了半日一夜,落店后又忙着帮疗蛇毒,人也实在累了,听得吩咐,都如命退出休息。
马君武回到房间,一个人傍案独坐,想着几天经历风险,感慨甚多,不觉长长一声叹息,缓步起身,推开后窗,但见蓝天如洗,千峰起伏。突然间迎面碧空中有一点白影闪动,直若流星疾驰而来,不大工夫,已经近空,马君武看清楚那闪电奔来的白影之后,不觉心中怦然一跳,原来又是那括苍山中连番所遇的奇大白鹤,心念还未及再转,白鹤已掠空而过。
马君武凭窗呆了一阵,感觉到事非寻常,巨鹤陡然间飞离山区,当是有因而来,几天来,他总是觉得经常有一个人,在暗中追随着他们一样,他几次想对玄清道人说,却又是说不出口,因为自己始终未发现别人留下足以佐证的痕迹,怕师父追问下去,自己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当儿,再也忍不住,决心要把近日见闻告诉师父,也许这巨鹤重现,会和自己等一行有着切身的关系,心中风车般打了几个转,拿定主意,闭上后窗,缓步向师叔房中走去。
玉真子正甜酣入睡,玄清道人坐在榻侧竹椅上闭目养神,马君武在门外打了两个转,还是不敢进去,悄悄溜回到自己的房间。
经过了两天养息,玉真子精神逐渐好转,她几次暗里试行运气,那知功劲未达四肢,已觉周身骨痛欲裂,开水汩汩而下,这才知道所说一身功力尽付流水之言,并非信口开河,数十年日夕苦练的一身武功,一旦失去,确使玉真子心灰意冷,如不是玄清道人守在身侧,柔言劝解,她早已没勇气再活下去了。
玄清道人着师妹两天来眉目间愁苦重重,纵然谈笑之间,终难愁怀全开,知她痛失武功,心中大是不忍,劝慰道:“今天我们再休息一天,明天我们就动身到江西鄱阳湖,去找妙手渔隐招公义,他号称天下第一奇医,不知道医治过多少疑难毒症,也许他有办法替你清除侵入骨髓中的余毒,使你恢复功力。”
玉真子侧头看了师兄一眼,道:“陈彪说招公义已离开了鄱阳湖呢?”
玄清道人以玉真子能把满腹情爱,深藏心中数十年不露,维持着微妙关系,实在难得,比起自己走避天涯,苦心让爱的气度,更高一筹,想了一下答道:“假如招公义真的不在鄱阳湖我们再作第二步决定不迟。”
玉真子嗯了一声,不再答话,心里却暗自高兴。
第二天,玄清道人替玉真子雇了一架肩舆,经过了五天行程,已过了缙云县境进入了仙霞岭。这一带山势不大,却是峰峦起伏,绵直不绝,几个人从早至暮赶了一百多里山路,这在玄清道人及马君武等,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可是两个舆夫已走得汗流浪背、气喘如牛了。
到暮色苍茫的时候,两个舆夫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停下来休息。这地方前不靠村,后不临镇,举目望去,尽都是连绵山丘,玉真子疗好毒后功力尽失,受不得一路风露侵袭,可怜生龙活虎般的一代女侠,此刻如闺中大病初愈的弱女子般。玄清道人只看得无限痛惜,替她选一处避风的山角,李青鸾和龙玉冰打开了简单的行囊,服侍师父休息。悟空大师和玄清道人相对展坐,马君武来些松枝,燃起了难野火,把干粮烤熟,分送几人充饥。
两个舆夫,经过了一天劳累,吃一点东西便倒卧山石旁呼呼入梦。玄清道人看师妹毫无睡意,怕她伤感际遇,陪着她娓娓清谈。
玄清道人说的尽都是武林遗事,江湖奇闻,马君武和李青鸾等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蓦地里,一阵步履声踏着山石传来,马君武回头望去,不自觉心里一跳,朦朦夜色中,一个人缓步而来,正是在宁溪县城客栈中遇见的青衣书生。
青衣人漫步从几人身侧走过,除了斜睇马君武一眼之外,对其他人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一样,闲情飘逸,流目四顾,似是专门在鉴赏夜色中山景一般,从容中骄气凌人。
玄清道人待他背影消失,才回过头道:“这人有点怪道,但又不似对我们存有恶意。”
马君武皱皱眉接道:“在宁溪县城我已经见过他一次,他好像是专门在钉我们的梢。”
玄清道人问清楚事情经过,沉吟一阵,道:“江湖上有很多事使人难料,我们小心点就是了。”他嘴里答着马君武问话,心里却在思解这件事情,看那青衣书生举动,似对马君武特别留意,但马君武尚未涉足过江湖,自然和一般武林人物,谈不到什么恩怨,如果事情是碰巧,却又不像一时间,把个见多识广的三清观主也难在那里,百思不解原因何在?
一宵山宿,第二天继续登程,越过了仙霞岭,再过武夷山脉,十余天晓行夜宿,进入了江西省境,又几天车马兼程,到了鄱阳湖边的饶州府。这地方是大码头,情形又自不同,商店栉次林立,行人接踵摩肩,几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后,玄清道人又遇上一重烦恼,妙手渔隐招公义,虽然是名满天下的奇医,泼他已摆脱江湖是非多年,埋名归隐,鄱阳湖方圆数百里,想找他,谈何容易,他一连寻三天,一大早就出去,到中午还未归来。马君武心念师父,也信步出店,见街上人如穿梭,迷迷糊糊步入人群,沿街溜去,不觉走到了鄱阳湖边,抬头看,湖波浩赖,帆影千叶,极目远眺,景物如画,不觉入神。
正当他意酣兴浓地创觅着湖光水色,突然身侧响起一声银铃般清脆的娇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望湖出神?你那师妹没有陪你来吗?”
马君武一转脸就感到一阵香气扑鼻,三尺外俏生生站一个黑衣少女,美目流波,黛眉如画,望着他浅笑盈盈。
马君武怔下神,才认出是在岳阳水月山庄附近,三番碰面的无影女侠苏飞凤。
苏飞凤见马君武望着她,只微微一笑,连话不讲一句,又转头四顾湖色,而且缓步欲去,一阵羞忿,差一点就流下泪来。勉强忍住,急走两步,到了马君武身边,低声道:“你这人忘恩负义,那天晚上我招呼你们逃走,自己却代你受过,差一点就被人家打伤,今天遇上你,你不但不谢我,而且还不愿理我”话到这里,声调已低沉得听不清楚。
马君武忆及人家示警情意,心中也实在有点歉咎,回头又见她满含泪光,更觉抱歉,立时笑道:“我心里正想着一件疑难的事情,所以”
苏飞凤见他认错,再看他眉目间,也确有着重要隐忧,心里一高兴,接口笑道:“什么难事,可不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马君武皱皱眉头答道:“我在寻一个归隐的奇人。”
苏飞凤偏着头,想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找妙手渔隐招公义?”
马君武急道:“是啊!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吗?”
苏飞凤笑道:“若非你遇上我,不然你就是再找个三月五月,恐怕也找不着他。”
马君武道:“那么苏姑娘怎么会知道呢?”
苏飞凤娇笑一下答道:“我怎会不知呢?他是我的干爹嘛。”
马君武征了下神,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住的地方?”
苏飞凤转了转一对大眼睛,偏偏头,说道:“不行!我干爹已闭门谢客,五年来就没有接见过一个外人。”
马君武想起师叔一身武功尽失,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妙手渔隐招公义的下落,几天来愁眉不展,自己无意中获此意外消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心想追问,但他见苏飞凤绷紧着粉脸儿,一时间讷讷说不出口,走又不愿走,话又说不出,窘得一张俊脸红到了耳根后面,神情甚是尴尬。
苏飞凤看马君武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不觉微微一笑道:“你这人脸皮薄得像纸一样,还走什么江湖?是不是你的宝贝师妹得了病啦?要找我干爹给她医治?看你这副又急又怜的样子,准是她病得很历害?”
马君武有事求人,发作不得,只好摇摇头,笑道:“不是,是我师叔。”
苏飞凤瞪大眼睛问道:“昆仑三子?”
马君武答道:“是我三师叔玉真子,她中了陈彪的金线蛇毒。”
说话间,湖波中疾驰来一艘快艇靠岸,甲板上并肩站着两个垂着双辫、身穿红杉、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快艇还未靠好,她们已双双跃登岸上,走近苏飞凤躬身笑道:“我们小姐已备好佳酿待客,请姑娘登舟小饮。”
苏飞凤一挑柳眉儿道:“知道啦,你们先回船上去吧。”两个小丫头知道这位苏飞姑娘最难侍候,碰个钉子,并不生气,相对扮了个鬼脸,姗姗莲步退回船上。
苏飞凤叱退两婢后,却颦着眉头想了一阵,低声说:“马公子如有兴致,请登舟共饮如何?”
马君武明白欲得妙手渔隐下落,决不能开罪人家,沉吟一下,答道:“舟中是姑娘深闺良友,恐怕有些不大方便吧?”
苏飞凤说道:“湖畔小谈,已引得行人注目,舟中清静,正好畅叙,你师妹又没有同来,你还怕什么呢?”
马君武还在犹豫,苏飞凤又接着笑道:“你要不要找我干爹给你师叔疗治蛇毒?错过今天,你就不要再想见他。”
这两句话,确有无上威力,马君武只好讪讪笑道:“那我就叨扰一杯。苏姑娘如能见示招老前辈尊址,不但马君武感恩,就是家师亦必感怀难忘。”说罢,深深一揖。
苏飞凤一闪身,星目流波,微笑着问道:“感恩图报,你怎么报答我呢?”
这一问,问得马君武又是一呆,瞪眼答不出话来。
苏飞凤微微一声叹息,眉梢眼角升起来一缕淡淡轻怨,笑道:“给你点教训,以后不要再信口开河。上船吧。”说毕,微转娇躯,轻移莲步,登上快艇。马君武跟在人家后边也上了船。
快艇不大,建造却很精致。苏飞凤打开舱门绣帘,侧身让马君武入舱。
甫入舱门,先闻到阵阵珠兰香气,再看舱中布设华而不俗,丽中带雅,配色悦目,不染纤尘,中间一张红漆雕花八仙桌上,已摆好香茗细点,四张小巧木椅上铺着白绫垫子,靠左边窗前,站着一个美丽的妙龄少女,穿一身墨绿罗衣,倚窗而立,面露微笑,粉面透红,皓齿排玉,马君武征了一下神,停步在舱门边不敢再进。
苏飞凤已抢先走近那绿衣少女,拉着她一只手笑道:“妹妹,恕姊姊没有得你同意,却替你邀请了一位客人。”
绿衣女打量了马君武一眼,只见他一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光隐现,衬着剑眉丰颊,猿臂蜂腰,潇洒出群,不觉心中怦然一跳,附在无影女侠耳边问道:“凤姊姊,他是你什么人?过去你就没有对我说过。”
苏飞凤嫣然一笑,道:“我给你引见引见好吗?”
绿衣女羞红泛颊,忸怩一下,但她还是不自主点点头。
苏飞凤拉着绿衣女走近马君武身边,笑道:“这位就是我干爹的女儿,绿凤凰招月芬。”
马君武躬身一礼,笑道:“苏姑娘盛情难却,致鲁莽闯入了姑娘快艇,招姑娘勿怪才好。”
招月芬展眉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苏飞凤却接口笑道:“哟,你怎么不说我硬把你拉上来的呢?”说罢,又低声对绿衣女道:“他叫马君武,是昆仑派玄清道人老前辈的门下。”
招月芬指着对面椅子笑道:“失敬,失敬。马相公原来是昆仑派门下,难得大驾光临,请坐下用一杯清茶吧。”
马君武拱手入坐,苏飞凤、招月芬并肩儿也在他对面坐下,三个人不过刚刚坐好,快艇立时起旋向湖心驶去。
船行快速,一会工夫离开了饶州码头,苏飞凤打开快艇上白缎窗帘,立时有阵阵清风吹入舱中,两个红衣小婢川流不息地送上来佳肴美酒,绿凤凰招月芬以主人身份举杯邀饮,马君武盛情难却,陪了三个干杯,陪过招月芬,苏飞凤又找他拼酒,两美并肩携手,这可苦坏了马君武,因为马君武酒量本来就差,十几杯佳酿下肚后,已有七分醉意,俊脸上泛起两片红晕,酒壮人胆,马君武渐渐失去了初登快艇时那份拘谨,藉机向苏飞凤探询妙手渔隐招公义的住址。
无影女侠略一沉吟,笑道:“我干爹自洗手隐居之后,已不愿再问江湖是非。我父亲和他老人家数十年交情,义重手足,几度邀请他加入天龙帮,都遭婉言拒绝。昆仑三子虽然名重武林,恐怕他老人家也难得破例延见,这件事实在有些麻烦。”
马君武放下手中酒杯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招老前辈号称天下第一奇医,自然是仁心侠肠,我们只求他代我三师叔治蛇毒,难道帮人医病,还会招惹出麻烦不成?”
苏飞凤眨眨眼,笑道:“凡是找我干爹的人,大概都是请他医病。如果来者不拒,那还叫什么洗手归隐?江湖上仇杀牵缠,伤者愈后,必又找仇人报复,以果溯因,就给我干爹招惹出了麻烦。他活人愈多,也就结仇愈多,因此才洗手归隐,不问武林中是非恩怨。”
马君武一皱剑眉,道:“这么说,是无法可想了?”
苏飞凤看他一副失望神色,心中颇感不忍,笑慰道:“你急什么呢?我又没说无法可想,不过我干爹地址,目前暂难奉告,等会儿我和月芬妹妹想个法子,总叫你称心愿,但这完全是给你的面子。现在你只管放心喝酒吧。”
马君武摇摇头,微笑道:“我已经有了七分酒意,再喝就得当场醉倒。”
苏飞凤拉着招月芬,低声笑道:“妹妹,你看他大概是真不行啦,我们换茶喝吧!”
招月芬不答无影女侠的问话,却蹙着柳眉儿问道:“你刚答应想办法给人家疗病,这档事我可不敢去对爹说。”
苏飞凤道:“嗯,我也不敢说。”
招月芬道:“那你是骗人家了?”
苏飞凤怔下神,秀目深注在绿凤凰脸上,只看得招月芬面泛红潮。过了半晌,才低声答道:“我不是骗他。不过要请妹妹助我一臂之力。”
招月芬侧目看马君武,见他已缓步出了船舱,正站在舱板上,欣赏湖中景色,回头答道:“你要我怎么帮你忙呢?”
苏飞凤笑道:“只要能想办法使昆仑三子见到义父的面,他老人家就不好再借故推辞了。”
招月芬道:“你想让我把父亲地址告诉他们?”
苏飞凤道:“要是那样简单,我自己不会说吗?”
招月芬摇摇头,道:“你干脆说明白好吗?”
苏飞凤轻轻叹息一声道:“事情办起来倒很容易,只是妹妹得受些委屈。”
招月芬笑道:“我受点委屈没关系,只要姊姊心里快乐就行了!你说吧。”
苏飞凤凄然一笑,答道:“你认为我帮他们见得义父之后,他会感谢我吗?”
招月芬奇道:“我不懂!如果他对你不好,那你又为什么要帮助他呢?”
苏飞凤苦笑道:“这就叫情不自禁,我以后也许还要死在他的手里。”说至此一顿,又道:“不谈这些啦!明天你驾舟游湖,无事生非,和他们打一场架”
说到这儿,招月芬又接口笑道:“我只许打败,不许打胜,藉放跑回家找我爹爹求援,引他们追上门见我父亲,对吗?姊姊,你用心够苦了。”
苏飞凤笑道:“所以说要妹妹受委屈呢。”
招月芬眨眨眼笑道:“他要打不过我怎么办呢?”
苏飞凤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领教过他的剑法,决不会败在你的手里,再说,你还可以故意让他。”
招月芬点头一笑,两女就这样打好了主意,再看马君武站在舱板面上,不知在呆呆地看些什么,样子好像很入神。
苏飞凤轻步走到他身后,顺目望去,十丈外一叶扁舟如箭,裂波分水而来,舟前边站一个青衣书生,似乎也正对着马君武看,另一个灰衣长衫人背立摇橹,不大工夫,小舟已近快艇。苏飞凤看小舟过处,水花飞溅,心中暗暗吃惊,那摇橹的灰衣人腕力实在大得吓人,只可惜他始终侧背而立,令人看不清楚他的面貌如何?
小舟在快艇五尺远近处疾驰而过,船头青衣人半侧脸对马君武微微一笑,人美如临风玉树,苏飞凤心头一震,暗道:天下真会有这样美的男人?侧脸看马君武,也在望着那一叶扁舟消失在浩瀚沧波之中。马君武还在望着那小舟去向出神,苏飞凤走近君武身边,低声问道:“你认识他?”
马君武如梦初醒般,回过头笑道:“不认识。但我在这一个月内,已经见他三次了,他从浙东宁溪县城,直追我们到鄱阳湖来。”
苏飞凤仰起头想了半晌,道:“江湖武林道上的人物,我就是没有见过,也听说过他的形貌,但这个人,却是想不起来。只看那摇橹灰衣人惊人的腕力,这两个人决非平庸之辈,也许他们为归元秘笈而来呢。”
马君武笑道:“归元秘笈只是连篇鸟兽的书画,令尊已亲自过目,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吗?”
苏飞凤摇着头笑道:“我不问你这些,归元秘笈虽是旷世奇宝,可是我不稀罕”
马君武是个聪明人,哪还会听不出弦外之音,这就赶紧接口笑道:“那我们就谈这些,姑娘义父尊址,可否见告呢?”
苏飞凤幽幽答道:“你的事我当然要尽心去办,不过我义父性格非常固执,我和芬妹妹都不敢正面求他”
马君武急得截住了苏姑娘的话,道:“这么说,是没有办法的了?”
苏飞凤笑道:“你急什么,人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嘛。我义父虽固执,但他为人却很和平,只要你们能够见到他的面,凭令师父昆仑三子的声望去求他,他决不会拒绝。”
马君武急道:“可是我们找不到招老前辈的尊址,有什么办法?”
苏飞凤笑道:“我已替你想好一个见我义父的办法,明天中午我和芬妹妹仍乘这艘快艇游湖,你们也雇一艘游艇,双方无事生非,借着打斗机会,带你们去我义父住的地方。”
马君武笑道:“办法是不错,只是太委屈人家招姑娘了。”
无影女侠眨眨眼笑道:“你先别高兴,要是你打不过我芬妹,你们别想找到我义父的住址。”
马君武征下神道:“怎么,要当真动手不成?”
苏飞凤格格娇笑道:“半真半假呀,不然你那宝贝师妹看出来,怎么得了?”
马君武淡淡笑道:“她是很善良纯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苏飞凤哼了一声道:“她不只是善良纯洁,而且娇美如花,也对你万斛深情。”
马君武看看太阳,大约已到申时光景,笑道:“天不早了,我回到客栈,还得禀明家师,早点准备一下。”
苏飞凤道:“此处距湖岸总有十里左右,难道你能够飞渡这十里沧波不成?就算走,也还得我们送你靠岸。”
马君武放眼四顾,但见一片碧波如镜,正想入舱,空听快艇后一阵水声急响,青衣人所乘小舟去而后复,小舟停在快艇左侧。
舟上青衣书生转头望着马君武笑道:“阁下想回去吗?我们正好回饶州码头,如不嫌舟小人俗,便道同归如何?”
马君武怔了一下,还未及答话,那青衣书生已连连招手,接道:“扁舟一叶,分浪裂波,溅珠飞玉,别有一番风味,何不登小舟一试?”
马君武对这神龙般突隐突现的青衣人,早就存有一窥究竟之心,此刻再不犹豫,回头向苏飞凤、招月芬扬扬手道:“不敢再劳相送,我就偕这位兄台便舟归去吧。”说罢,纵身一跃,飞落小舟,马君武双脚刚踏上舱板,小舟骤如箭发,裂开一条水线,飞驰而去。
苏飞凤、招月芬并肩站在快艇上瞪着眼看那一叶扁舟在苍茫湖波中消逝。
且说马君武落上小舟之后,但觉破浪如飞,劲风拂面,一会工夫,已望不见苏飞凤、招月芬所乘快艇。
青衣人一挥手,小舟慢下来,他却盘膝坐下,拍着船板笑道:“我没有佳酿待客,咱们就在船头上坐一刻吧?”
马君武微笑着在人家对面坐下,借机会细细打量了青衣书生几眼,只见他,眉如翠黛,面润桃花,秀逸比雪地里一株寒梅,美是美到了极点,只是两道眼光,神威四射,咄咄迫人,令人不敢多看。马君武看了一阵,不自禁地别过头.青衣书生却落落大方笑道:“三番巧遇,总是有缘的,请教贵姓?”
马君武道:“小弟马君武,兄台尊姓?”
青衣人抿嘴一笑,眼珠儿转了两转,才说:“我姓白,名叫云飞。”叫字拉得很长,说完话,笑中带着几分神秘,这就引起马君武的怀疑,但却是不便当面点破,皱着眉头,笑道:“兄台人如其名,风雅绝俗”
白云飞淡淡一笑,接道:“风雅未必绝俗,能绝俗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说罢,放眼望湖波,眉宇间隐现出一缕幽怨。
马君武听得一怔,转头望后相摇橹的灰衣人,只见他背面而坐,单手摇槽,行若无事,神态甚是悠闲,这就使人猜测不透两人的身份来历。素来机智的马君武,此刻却有些糊涂起来,想了半晌,逐步试探着问道:“白兄由浙东赶来饶州,不知有何贵干?”
白云飞回过头来,两道清澈如水的眼神盯在马君武脸上,道:“我来找一个人。”
马君武和人家一触眼光,立时觉得心里一跳,赶忙侧过脸去,却听得白云飞一声轻微的叹息,待马君武再转过头来,人家已缓缓起身,站在船头,背地而立,衣袂随风轻飘,猛然间,马君武脑际中闪电般掠过一个观念,就这青衣人倒背看去,颇似在括苍山幽谷中所遇的青衣少年。果真如此,事情就不简单,他心想再试探着向人家几句话,不知怎的,每每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小舟又恢复了飘风般的速度,不大工夫,已靠了码头,白云飞跳上岸,对马君武扬扬手,笑着问:“你以后还想不想再见我?”
马君武笑道:“能得白兄为友,马君武何幸如之?只是白兄如神龙一般,时隐时现,我就是想见白兄,也没有地方可找。”
白云飞摇着头微笑问道:“这话可是由衷之言吗?”
马君武急道:“怎么不是,我”
白云飞即摇手,接道:“我们明天再见吧。”说罢,跳回小舟,急驶如飞,破浪而去。
马君武直待小舟去远,才转回客栈。
李青鸾正站在店门口,四外张望,一见他归来,飞一般迎上去笑道:“武哥哥,我等了你半天啦。就要吃晚饭了,你要再不来,我就得饿着肚子等你啦。”
马君武看她说得认真,不觉笑道:“我要是十天半月不回来呢?”
李青鸾猛然转过头,脸上无限忧凄,叹口气道:“那我就要饿死了。”
马君武心头一凛,默然垂头,慢步回到房间。玄清道人正在静坐调息,眉目间满是愁苦神色。马君武急抢前两步给师父行过礼,玄清道人却满脸肃穆地问道:“你到哪里去了?”
马君武答道:“弟子出去探听妙手渔隐的下落。”说着把巧遇苏飞凤,约定明天游湖的经过删繁从简地对师父说了一遍。
玄清道人倒是想不到这位徒弟神通比师父广大,自己苦苦找了三天,遍访饶州附近武林人物,连妙手渔隐一点讯息也未探到,他不过半天时间,竟能弄出眉目。本来还想责备他几句,但心里一高兴,再也说不出口,只好笑道:“不管真假,我们明天去一趟试试吧。”
第二天一大清早,玄清道人就让马君武去雇了一艘游艇,几个人一齐登舟游湖,玉真子凭窗眺望湖景,心中感慨更多,幸得李青鸾和龙玉冰侍立在她身侧,寸步不离,总算略慰万千愁怀。
船在烧州码头外五里水面上荡来荡去,马君武站在船夫上不停地东张西望,虽然他知道苏飞凤不会骗他,但不见招月芬所乘的快艇,心中总是不安。
蓦地里,一叶扁舟急驰而来,船头上站着白云飞,小舟傍游艇停住,白云飞扬手问道:
“我可不可以上艇?”
马君武没法子,硬着头皮答应,白云飞跃上游艇后,灰衣人立时摇橹而去,他却走到马君武身边,低声笑道:“你只管请放心,我决不会破坏你们的事。”
马君武带着他引见师父,白云飞也只不过对玄清道人拱拱手说久仰。三清观主对青衣人来历虽然怀疑,却不能当面盘诘,而且他有种和常人大不相同的高华气质,自然中隐含着逼人的威仪,这就使玄清道人在怀疑之外,又加上一层惊奇。
白云飞却是神色自若地站在马君武身侧,四顾湖中景色,突然他转过脸对马君武低声笑道:“来了。快些准备去打斗吧。”
马君武放眼看去,果见正西方水面上有一点黑影鼓浪而来,可是距离太远,无法分辨清楚,不禁回过头来,满脸怀疑神情,白云飞抿嘴笑道:“你看什么?就是那艘快艇,决错不了。”
又过一刻工夫,那一叶舟影逐渐驶近,果然是昨天苏飞凤等所乘快艇,马君武心中一惊,暗道:好厉害的眼力。心里想着,人却转对玄清道人说:“师父,就是那急驶而来的红色快艇。”
玄清道人道:“那我们就迎上去吧。”
一来一迎,两舟如箭,刹那间只余下两丈左右距离,两个摇桨船夫看那红色快艇直对船上撞来,心里大吃一惊,赶忙右手加劲,游艇打个旋,向左边让去,可是那红色快艇,似是有意招惹麻烦,微一转舵,又对马君武等乘的快艇撞去。
两个船夫看出来势不对,船要被人撞坏,无疑敲破饭碗,双双站起,两桨并出。白云飞一推马君武,轻轻笑道:“快些出手,人家诚心讨教,两个船夫,如何能抵挡得住,真要被撞破了船,我们都得落水。”
这当儿,马君武倒是听话,抢步登上船舷,功行右臂,抢过来一个船夫手中木奖,此际两船相距只余下二三尺左右,马君武右臂一伸,木浆猛向那红色快艇点去。
蓦地里白光打闪,一柄剑破窗而出,横制马君武手中木桨,同时传来招月芬的娇笑道:
“马相公,当心你木桨被削。”
马君武答道:“未必见得。”健腕疾翻,木浆横转,让过招月芬一剑,左脚踏在舷上,右脚迎着快艇来势,木桨施一招“封云闭月”逼住招月芬的长剑,双脚一齐用力两艇骤然一分,对驶而过。
招月芬一声娇叱,玉腕疾推,快艇上两扇窗门随手而开,连人带剑从窗口飞了出来,一掠之势,抢登上马君武等所乘游艇,身法快速绝伦。马君武不过刚刚站好身子,招月芬长剑已自攻到,剑势如虹,当头劈下。
马君武闪身一退,木浆横扫,绿凤凰玉腕一沉,剑尖银芒颤动,指向马君武右腕脉门。
马君武心头一震,暗道:怎么当真打呢?撤招避剑,又被迫得后退一步。这种小型游艇,宽不过丈余大小,马君武连让两招,已退到船边,招月芬得意不让人,剑卷冷风,又攻到中盘。马君武只要再退一步,势必落入湖中,迫得他非用险招不可,顺着剑势一转,欺入中宫,左手疾出,反扣招月芬握剑右腕。这一招是昆仑派天罡掌中三记绝招之一的“赤手搏龙”招月芬果然是让避不开。马君武左掌将要搭在她的腕上,猛的心中一动,赶忙缩回手来,借势又一个大转身,闪到她背后。
马君武索性丢了木桨,展开昆仑派三十六式天罡掌法,以一双肉掌,力斗招月芬的长剑,不过他却不敢放手抢攻,恐怕开罪了人家。
对拆二十余招,双方仍是难分胜负。玉真子、李青鸾等,都已出舱观战,李青鸾见马君武胜不得人家,芳心中甚是焦急,手握剑把,秀目神凝,一副跃跃欲试神情。
白云飞着马君武只求自保,并不反击,一耸秀眉说道:“笨死啦!人家就存心让你,也不能自己丢了手中兵刃嘛。”
马君武心中一动,暗道:“不错,这样打下去,打到什么时候为止呢?双掌一紧,反守为攻,呼、呼、呼抢攻三招,把绿凤凰逼退两步。马君武一进步欺到招月芬身边,右掌疾变一招“分花拂柳”迅猛劈下。
马君武这一招亦是天罡掌中三绝之一,妙在欺近敌人身侧,随势发招。招月芬只觉握剑右腕一麻,已吃马君武指尖扫中腕上,好得马君武点到就收,招月芬也就趁风收帆,右手一松,长剑掉在船板上,飞身一跃,落上自己快艇,回头一声娇喊:“再接我的五星钢环试试。”话出口,暗器随发,蓦见三点寒芒电射而来。
马君武陡地转身,三枚五星钢环贴着身侧飞过,招月芬却纵身入舱,快艇鼓浪飞驰而去.
玄清道人看快艇逾奔马,凭两个船夫腕力,恐怕追赶不上,心里一急,抓起双桨就划。
白云飞却走到马君武身边低声笑道:“人家的船是梭形快艇,我们追不上,再说摇桨也太费力气。”
马君武点点头道:“不错,可是怎么办呢?”
白云飞右腕微微一抬,前面快艇突然慢了下来,他却侧着脸儿交到马君武手一条极细的银线,笑道:“你把这个挂在我们船头,让他们梭形快艇,带着我们走吧。”
马君武细看手中银线,大约有粒米粗细,柔软异常,非丝非棉,不知何物,心中大是惊奇,望着白云飞,半晌说不出话来,暗想:两船相距,少说点总有五丈左右,不见他怎么作势用力,竟可将这轻如絮叶的银线投到对方艇上面,而且还牢牢系紧,这手法不止是可怕,简直是有些神奇。马君武呆了一阵,微微叹息道:“白兄神技,绝世无俦,小弟五体投地了。”
白云飞微笑道:“嗯,你想不想跟着我学呢?”
马君武还未及答话,李青鸾已缓步踱到他身侧问道:“武哥哥,你刚才为什么和人家打架?”
马君武既不愿意骗她,又不能对她说明,只好皱着眉笑道:“过一天我再对你说。”
李青鸾点点头,转脸看了白云飞一眼又问道:“这是你的朋友吗?我怎么不认识呢?”
马君武笑着为两人引见,李青鸾呆望了白云飞一阵,低声对马君武道:“武哥哥,他要是女人,一定更美。我就变成丑丫头了。”
马君武怎么也想不到,李青鸾会说出这句话来,一时尴尬至极,但又知她不懂世故,天真烂漫,想到什么,就随口说出,只好陪笑道:“白死不要见怪,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白云飞点头微笑,答道:“她很纯洁,也很美。”说罢,抬头望着天上朵朵白云,笑容尽敛,似乎陡然间想起什么心事一般。
李青鸾回顾了马君武一眼,移步到白云飞身边,问道:“刚才我说错话了,你是在生气吗?”
白云飞回头看李青鸾,只见她一脸淡淡忧苦,娇稚中无限温柔,不禁顿生爱怜之心,缓缓伸手去握李青鸾玉腕,猛见水里浮动着马君武的人影,心神一震,清醒过来,缩回手,微笑答道:“我没有生气。”
李青鸾笑上双颊,嗯了一声,道:“那我就放心了,你要是生气了,武哥哥一定会怪我的。”说罢,退到马君武身侧。
白云飞看两人并肩并立,心中感惭丛生,不知是妬是爱,呆了一阵,别转身子,放眼四顾那茫茫烟波。
快艇裂波急进,渐入湖心,水色也由碧绿逐渐变成了深紫颜色,极目沧波,渔舟绝迹。
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无际湖波一端,隐现出一座岛屿,快艇转正舵向,直对那岛屿驶去。
船又行了顿饭工夫,岛上景物已渐清晰。岛不大,但很秀奇,陡壁如削,耸立于水波之中,上面满生杂木,四壁藤萝掩映,一片翠色,景物如画。
白云飞解下船头银线,手腕微微一抖,银线一阵波动,但见一点银芒耀目,倏然飞入袖中,快艇骤减负重,快如离弦弩箭,一会工夫驰近岛屿,在壁下转了两转,立时不见。待马君武等所乘游艇追到,已无踪迹可寻。
玄清道人细查立壁形势,右侧五文远处,另有一道立壁突出水面,藤萝飘垂,毫无异状,竟是看不出快艇如何隐去,心中大感焦急。
白云飞打量了立壁形势,低声对马君武笑道:“招公义这人很富心机,壁间暗门造得天衣无缝,不用心倒是看不出来的。”
马君武自见白云飞飞索系舟之后,对人家已佩眼得无以复加,听完话立时问道:“白兄可是发现了壁间暗门吗?”
白云飞伸手指着那两壁交接之间,笑道:“就在两壁连接的地方,我们把船划过去,再想办法开那暗门。”
游艇驶近壁间,玄清道人拔出背上长剑,寒光闪动,力削藤萝,飘垂四壁的藤萝,尽落水面,立时现出一堵光滑的石壁,仔细勘查,果然有人工修筑的痕迹。玄清道人运真力一推,无奈石壁甚是坚厚,竟是推它不动,一时间想不出破壁之法,不禁面壁发愁。
白云飞低声对马君武道:“用那老禅师手中禅杖撞击石壁,招公义就非开门不可了。”
马君武心知如不激怒对方,决无法进得石门,随把意思转告师父。
玄清道人沉吟一阵,终于要过悟空大师手中禅杖,运足真力,一杖向石壁撞去,只闻得震天一声大响,石壁被撞碎尺余大小一块,碎屑纷纷落入湖中。
玄清道人连撞三杖,果然两壁接合之处,突然分开,现出一座七尺高、九尺宽的石门,一艘小艇当门而立,艇上站着一个五旬开外、面貌清癯、留着花白色胡子的长衫老人,他身后分站着无影女侠苏飞凤和绿凤凰招月芬,两女手中各提一把长剑。
招月芬装腔作势的,用刻指着马君武道:“爹,就是那个人欺侮我,他”招公义哼了一声,对玄清道人拱手笑道:“难得,难得,道兄大驾光临,蓬筚生辉不少,请换乘小舟,入内一叙,容我招公义略尽地主之谊。”
玄清道人还了悟空铁弹杖,合掌躬身,答道:“惊忧清修,实非得已,望招兄能恕我等鲁莽之罪。”
招公义回头看了女儿一眼,道:“未见道兄之前,我确实被这个丫头骗过。自己的女儿出卖了我,还有什么话说?”说罢,仰面大笑,把玄清道人等迎上舟,厚赐游艇遣之离去,并告诫两个船夫,以后不得再驶来此处。
招公义进了石门,船行在一道天然曲折的水道中,两面石壁对峙,出了峡道,突然开朗,一片亩许大小的水浒,停着三艘梭形快艇。
小艇靠岸后,招公义肃容上岸。马君武抬头打量眼前形势,看四周都是断崖悬壁,中间一片狭长的平地,绿荫深入,依山势建着几座茅舍。妙手渔隐把几人带入一座较大的茅舍中,两个青衣重子替几人安下座位,献上香茗。苏飞凤、招月芬分站妙手渔隐身后。无影女侠的眼光若有意若无意的经常在马君武身上打转,招月芬两道眼神却一直盯在白云飞的身上。
玄清道人呷了一口茶,笑道:“招兄住在这等隐蔽所在,害得我一阵好找。”
妙手渔隐两道炯炯的眼神落在玉真子的脸上,凝注一阵,问道:“这位想必是令师妹玉真子女侠了?”
玄清道人叹息一声,道:“如非为她,贫道也不敢打扰了。招兄医术,举世无双,望能大展妙手,挽她一切,则昆仑派门下弟子,无不感恩感德。”
招公义略一沉吟,道:“道兄鹤驾亲临,小弟自难推辞,请先告令师妹受伤经过,自当量力效劳。”
玄清道人详述被陈彪金线蛇咬中情形。妙手渔隐皱一皱眉,走到玉真子跟前,先把了她左腕脉搏,又看了伤口情形,猛的右手食中两指骈出,点向玉真子左肘曲池穴间。玉真子只觉左臂一麻,全身一阵抽动,神情甚是痛苦。
招公义燃着一支蜡烛,两个青衣童子,早已替他打开药箱。妙手渔隐从箱中取出一只玉瓶,把手上银针放入瓶中浸上药水,然后放在烛火上烧了一阵,擦拭去针上黑烟,只见雪亮的银针上,隐现出一种铁青颜色。招公义缓缓合上药箱,摇摇头苦笑道:“道兄,恕小弟爱莫能助了。”
几句话直听得玄清道人脸色大变,呆了半晌,无限感伤问道:“这么说,招兄亦是无能为力了?当真这金线蛇毒,遍天下就无人能够解得吗?”
招公义叹息一声,道:“纵然小弟推腹直告,但事情说起来却不简单,一言失慎,也许会引出一场浩劫惨祸。”
玄清道人急道:“这个招兄尽管放心,昆仑三子还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不管事情牵涉多大,决不敢连累招兄。”
玉真子见到师兄一副失魂落魄神情,芳心大感不忍,谈谈笑道:“急什么呢?反正还有十年好活,十年岁月,并不算短。”
招公义猛地转过头,两目神光逼视在玄清道人的脸上,道:“道兄千辛万苦寻来此地,大概认为我招公义必能效力!解毒其实不难,难在灵药得之不易,能解金线蛇毒的药物并非没有,只是”说至此一顿,满脸犹豫神色,停住了口。
玄清道人精神一振,合掌问道:“但请招兄指出一条明路,其他决不敢再所多求,来日如因此引起风波,昆仑派一身承当。”
妙手渔隐笑道:“连累我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索取灵药时的危险。我如不说,道兄必误会我招公义势利小人,不重武林道义,但说出来势必引起一场纷争。”
玄清道人道:“灵药济世,旨在活人,我们以礼晋见,只求少许,难道还会引起纷争不成?”
妙手渔隐仰脸一叹道:“道兄执意要问,小弟只得奉告了。陇、青交界处祁连山中,有一座终年冰雪封锁的奇峰,称为耸云岩,岩上有一座古刹,刹名大觉寺,大概除了寺中和尚不会有外人知道,寺中生一株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奇物,在药书上称为雪参果,十年开花一次,百年参果成形,每次得参果三枚。令师妹骨髓中侵入蛇毒,大概只有此物救得,不过大觉寺中僧人,一个个都怀有绝技,而且招数自成一家,和一般武学大不相同,小弟昔年采集药物,误入耸云岩,故此知得”话到这儿,倏然住口,脸上微露惊怖神值,沉吟一阵又道:“大觉寺僧人闭关自守,和天下武林同道不相往来,雪参果又是天地间奇物仙品,决不肯轻易送入,道兄如拜山求药,势必引起一场风波。”
玄清道人回头望了师妹一眼,笑道:“承蒙指示,贫道已感戴莫铭,不便再扰清修,我等就此告别。”说完话霍然离座,合掌施礼。
招公义抱拳笑道:“茅舍已备薄酒,小饮三杯再走如何?”
玄清道人笑道:“不敢再多叨扰,异日后会有期。”
招公义也不强留,送几人出了水道石门,遣舟相送,招月芬轻声对父亲道:“爹爹,女儿和凤姊姊代你老人家送客。”
妙手渔隐白了女儿一眼,却是不好阻拦。招月芬一拉苏飞凤跃上马君武等所乘快艇。玄清道人正要拦谢,招月芬和不住地以目示意,三清观主一时间不解两女心意,只好任由两女登舟。
快艇疾发,不大工夫,已行驶数里。招月芬站在船头,望着那逐渐消失的耸立翠岛,满脸黯然神色,叹道:“凤姊姊,我不敢再回去了。”
苏飞凤道:“都是我害了你,姊姊惭愧不已。”
扫月芬回过头凄然一笑;道:“父亲自归隐翠石坞后,除苏伯伯和你之外,就没有外人到过。”
马君武站在一旁听了更是难过,接造:“招姑娘为我们受此委屈,令人感愧,无地自容,待我莫明师父,再送姑娘回去,恳求令尊免于责罪。招老前辈一言九鼎,只要他当面答应,当不致再贵罪姑娘了。”
招月芬摇摇头道:“我父亲自归隐翠石坞后,不知为什么,性格大变,整日间埋头静室,五年来就没有离开过翠石坞一步,对我也不似过去一股爱护了。苏伯父是他最知己的朋友,但他对于苏伯父也不似过去那样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