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这一点不必担心!”叶先生手捻黑须,笑眯满眼道:“只要咱们的银子按月不缺!”
“对啦!”宫天保嘿嘿笑了几声:“老哥这两句话算是说对了,别看这些和尚一嘴一个阿弥陀佛,满像这么回事的,其实眼睛睁开,就认识一个钱!”
叶先生说:“世道人心嘛,谁又不是一样?自然”微微苦笑了一下,向对方调侃道:“如今这个世界,像你我这样的人是不多了!”
宫天保哈哈笑了两声,皱了一下眉,立刻止住。
“你的伤”
“不碍事,两三天就好了!”宫天保笑笑,向叶先生嘱咐道:“东家先生那边不要提起,免得他老人家多心”
叶先生点点头:“这个自然!”
接着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是南唐后主的词,我们这一位竟然也犯了这个毛病,唉!这一阵子荒唐得厉害!”
“你是说”
“我真担心,这几天要不是我一再劝说,你猜怎么着?”叶先生只是摇头,苦笑频频。
“你是说,东家先生他老人家要”
“他想到外面溜达,你看这件事怎么能行?”
宫天保“噗哧!”笑了一声:“年轻人嘛,照我说,这些年也真难为了他老人家。”
叶先生冷笑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有个失闪后果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宫先生叹了一声:“话是不错,可是老这么闷着,也不是个办法,弄不好闷出了病,又岂是闹着玩儿的?”
叶先生刚要说话,即见陪侍主人身边的那个瘦高中年汉子匆匆来到眼前。
“先生招呼你们呢!”
叶先生一怔道:“什么事?”
瘦高汉子道:“说是闷得慌,想要出去走走!”
“坏了!”叶先生向宫天保看了一眼,跌足道:“你看怎么样?”便自匆匆向佛堂步入。
龙州北里,庆春坊。好漂亮、香艳的一个地方
华堂邃宇,层台累榭,其实不过是个“女校书园子”女校书者,妓女也“女校书园子”说白了无非妓女堂子,俗称的“窑子”而已。
今天的客人好像特别多
一片莺燕声后,姐儿们穿花蝴蝶似地四下飞着琉璃吊灯璀璨出一派奇光异彩,阵阵丝竹与姑娘们的婉转娇喉,叠落在梦幻般的如海香光里
时间约摸在亥时前后。寻芳的客人,持续不断,仍然方兴未艾,看样子真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鸨儿谢金宝,精瘦精瘦的一个高挑身子,穿红着紫,打扮极是娇艳。今年四十好几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当门一应,顾盼间自有风骚。
她人长得瘦,却有飞燕之娇,当年是红极一时的名妓,如今当了鸨儿,凭着天生的伶巧,能说善道,左右逢源,不过是几年的光景,已是艳名四播。提起“庆春坊”不用说,当然领袖群芳,在龙州称是上这行当里第一块招牌,真个唯我独“骚”瘦娘谢金宝的艳名也就不胫而走,远近皆知。
看看人来得够多了,堂子里座无虚席,姑娘们四下奔逐,香汗淋淋,已是难以周全,应是打烊时候。
瘦娘扭动着细纤的身子,来到了结有彩灯的朱漆大门,娇嚷一声道:“关闸子啦!”
两个伙计应了一声,刚要关上大门,一辆朱漆马车,却在这时来到了眼前。
车把式“叭!”地甩了个响鞭,马车突地停了下来,晃动着的两盏黄铜琉璃大灯,摇晃着熠熠金光,好讲究的一辆油壁彩车。
瘦娘“唷!”了一声,冲着两个毛伙道:“等一等。”
凭着她那一双天生的势利眼,一眼即可看出,来了阔绰的有钱主儿。
“这又是哪来的爷儿们?天可是晚了!”
话声未已,车把式已跳下车辕,打开了后座车门,下来了三个人。
一个黑瘦黑瘦的长身汉子。
一个留胡子的中年文士。
另一个却是仪态不群,穿着不俗的锦衣青年。
只瞧上那么一眼,便知道三个人全是生客。财神爷上门,哪能不刻意巴结?!
“三位老爷里面请”
跟上来请了个万福,不容她抬起来身子,来客三人,已进了大门。
瘦娘喜孜孜的一溜子小跑,打后面跟上来。
“喂三位老爷!”
来客好大的架子,浑然不知,一径前行,穿房廊直趋画堂。
四面锦绣,香光如海。
有人呼奴喝雉,有人击节高歌,邻面丝竹断续着姐儿们的引吭高歌,灯彩纱筛,四面香光,描绘出眼前的极尽迷离风骚。
此间乐,再无别思。
便自在抬头的一溜鳌山灯架下,三个人停住了脚步。
画堂里颇似有人满之患。
软榻、锦座,满都是人,香烟粉雾,软红十丈,几有插足之难。
绵衣青年待将迈步进入,却为那个中年文士拉住了袖子,身后黑瘦汉子赶上一步,贴近在少年身旁。
“嗳唷我的爷儿们可赶死我了!”
瘦娘赶上来直喘着气儿,抓着粉绢的手,只是在胸上抚着,眼角儿斜着一睨,己定在了青年身上。直觉地认定,他才是三人之间的正主儿。
“唷这是谁家的小舍人!相公主儿?奴家可是眼拙了头一回来?”
锦衣青年剔眉一笑,模样儿恁地风流。
“少胡说!”中年文士一副正经样子。却是人来了这里,总要有几分风流识相,诚所谓“沾着边儿麻过来”
是以,方才说了这么一句,中年文士脸上便自又缓和下来。
“这是我家诸葛公子,还不见礼?”
瘦娘喜着应了一声,又是一个万福,却让锦衣青年的一只脚风流地勾了一下首
“用不着——”锦衣青年目光有情地瞟着她:“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一开口可就透着生,仿佛还是个不经事的雏儿,把个久历风月的鸨儿直逗得“咯咯”
笑了起来。
“哟公子爷,这可是从哪说起呀!敢情您是不常来呀?”
锦衣青年“嗯”了一声,点头说:“是不常来头一回”
“头一回?啊唷”
瘦娘睁大了眼,却是有些难以相信。一旁的中年文士咳了一声:“怎么,让我们在这里干站着?”
“哪儿话呀,大爷”瘦娘满脸笑靥道:“快里面情!”紧跟着一声娇唤:“妙哥儿,看座儿呀!”
即把一行三人迎进画堂花厅。
人声纷杂里,直穿过正面花厅,绕过玻璃画屏里面另有天地。
地上铺着猩红的长毛藏毡,四面书画,绣槛文窗。珊瑚长榻,兰花玉烛。极尽侈华之能事。好华丽阔气的待客所在!
锦衣少年颔首方赞了个“好!”字,不觉怔了一怔,脸上现出了不悦。
敢情是有人捷足先登,先来了,占住了珊瑚坐榻。
中年文士面色一沉,转向鸨儿道:“这是怎么回事?”
瘦娘笑说:“不碍事的,三位老爷只管先饮茶歇着,回头有了相好的人,里面还有地方!”
一笑解颐,玉手轻拍。
“妙玉、雪君姑娘们都来呀!”
一声娇呼,群莺乱飞,燕瘦环肥,挤了一屋。
如此阵式,虽不曾把眼前三个生客吓住,却是极见新鲜。
中年文士素行谨慎,不觉眉头一皱。锦衣青年却是看着好玩,一笑转身,便自在珊瑚长榻上坐了下来。
这里原来坐着个贵客,细长细长的一张吊客白脸,留着一绺山羊胡子,看来年岁约在六旬上下,身边站了个青衣童子,捧拿着此老的一杆黄玉玛瑙烟袋。
此刻,这个人正自把一双褪了靴儿的双脚,翘在一个姑娘的腿上,且容那个打扮花哨的俏丽粉头,用着粉团儿也似白嫩的一双玉手,轻轻在他腿上拿捏。
另一个酥胸半露的白皙粉头,原是紧贴在他身后,为他拿捏着两肩上的骚筋,却是眼前无端地杀来了这伙子人,大大地败了他的兴致,瘦削的吊客脸上,老大的不乐意,却还忍着不曾发作。
却是青年这一坐,大大地触了他的忌讳。三角眼为之一瞪,便待发作,谁知来客青年公子身边的那个黑瘦汉子,恁地鲁莽,一伸手便把他推开一旁。
“闪开!”
却是手劲儿大了一点,山羊胡子的白瘦老头儿一身骨头架子,如何当得他这般手劲儿?身子一歪“啊哟!”一声,一个咕噜,几乎滚了下去。
“大胆!”
老头儿一跳而起,脸都青了。
“哪里来的三个混帐东西?还不给我叉了出去?!”
一开口,显然官腔十足。
老头儿一身蓝绸子合领长衣,长可及地,袖长过手,垂约近尺,腰上束着根垂玉杏带。戴了六合一便帽,花白的发上,犹自落着半面网巾,一身穿戴,虽是从俗,明白人一眼即可看出,实是出身官场的人物。
原来明制,官员平日衣服,虽是宽窄不拘,各取自便,却是袖子宽长与大襟长短,有严格限制,一般来说,袖子越宽、越长者,代表官位越大(自然有其一定极限),襟长亦然。
观之眼前这个白瘦老儿一身穿着,虽然谈不上一二品大员的身份,却也应有四品之尊。
一声咆哮,语惊四座。登时全场寂然无声。姑娘们俱都花容失色,躲闪一旁,噤若寒蝉。
瘦老头穿着一双高脚素帛长袜,手指向座上锦衣青年,气得声音打抖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占上我的座位?”
脸色一凛,转向瘦娘,怒声叱道:“瘦娘,你过来!这是从何说起?”
瘦娘素知此老脾气,原是再熟也不过的常来之客了,正因为平日过于稔熟,才对他失了些应有的尊敬。却是这一霎的忽然发作,出之意外,一时也不禁有些着慌!
“嗳唷,罗老大人你这是怎么啦吗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犯得着吗?”
彩蝶儿似地偎了过去。
“老大人您请坐吧何必呢!”
一面说,瘦娘施出狐媚,举手搀扶,却为罗大人狠狠地把手给甩了下来。
“少给我来这一套!”
罗老头子脸色透青地怒瞅着她:“不要多说,先叫人把这三个东西给我撵出去!”
话声未已,面前人影一闪,那个先时举手把他推倒地上的黑瘦汉子,已来到眼前。
“大你的狗胆!”
话出手到,只一把,已抓住了罗老头子胸衣,后者“啊哟!”一声,才自叫出一半,已为来人不容分说,左右开弓“啪!啪!”赏了两记耳光。
“啊哟哟”
老头子怪声叫着,只觉着两颊火辣,对方手劲儿忒大,真仿佛把他嘴里的牙都打掉了。
“反了反了云儿,去,去去把谢五他们给叫进来”
他身边的一个童儿,聆听之下,刚一撒腿,却为黑瘦汉子足下一探,绊了一交,噗通!摔倒地上。
黑瘦汉子更不迟疑,一抬腿“噗!”地踩了个结实。云儿负痛登时哭叫起来。
“不可一一”
出声喝止的却是三人一行的那个中年文士,看看事闹大了,他好担心,一面出声唤住黑瘦汉子,一面转向珊瑚坐榻上的锦衣青年。
“先生”
锦衣青年微微一笑。大人不见小人过地看向黑瘦汉子点了一下头:“放了他们!”
黑瘦汉子应了声:“是!”手脚一松,后退当门而立。
如此一来,无人敢于进出。
罗老头子身子一歪,在张太师椅上坐下,只气得全身打抖:“好好可恶的
东西,你们这是反了你们竟敢打我?”
一旁的鸨儿瘦娘,目睹着这般情景,吓得变了颜色。
“嗳呀这位公子你们打不得呀!嗳呀呀你们可是闯了大祸这位罗大人,他是御史老爷呀”
座上青年聆听之下,只是冷冷发笑,一旁的中年文士却不禁脸色变了一变,转向青年道:“公子爷!我们还是走吧!”
锦衣青年“哼”了一声,冷笑道:“是哪里的御史大人?”
瘦娘却是不知,罗老头子捂着脸只是哼哼,倒是那个叫云儿的童儿,狗仗人势地叉着腰大声道:“我家大人是这里的察院御史罗文通,罗老大人,你们好大的胆!”
锦衣青年摇摇头,冷冷说道:“没有听过,我只知道一个叫商皓的广西御史大夫,你可认得?”
那个童儿方自发愣,座上的罗老头子忽地止住了声音,霍地坐直了身子,向锦衣青年打量几眼,十分诧异地道:“认得的!那是御史府的左都御史大人新近才告老还乡,你怎么认识他老人家?”
锦衣青年“哼!”了一声,却是不答。半天才冷冷说道:“一个小小察院御史便敢如此作威作福!岂不该打?我且问你,既是察院御史,怎地不知自爱,在此风月场合逗留不去,你可知罪?”
罗老头不禁为一骇,转而挺躯道:“你你是什么人也配问——”
话声未已,当门而立的那个黑瘦汉子,已自闪身而前,再次断喝一声:“大胆!”
罗老头几曾为人这般喝叱过?却是方才被打怕了,经对方黑瘦汉子出声叱喝,顿时作声不得,却是心里一口怨气出不来,只把眼睛看向一旁的瘦娘:“你这几个人是哪里来的?瘦娘你可知道?”
瘦娘原为罗老头子挨打,生怕事情闹大了,她这妓院不免受到牵连,此时见来人青年公子器宇不凡,开口说话,气焰更较罗老头大得多,想来出身不凡,不免将计就计地道:“这位公子是打京里来的,他家老太爷如今官居一品,当今的太师爷呢!”
这句随便的一制,却把罗老头儿听得当场一惊,再看当面青年,果真器宇不凡,即使随行的那个中年文士,甚而黑瘦汉子,也都仪表堂堂,不似随待贱役之流,所谓“宰相门下官七品”看来诚然不虚。一时间气焰大熄,只望着对方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