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接受任何事,因而也不接受任何事。神必定可以辨认,却又无名无姓。神不需要精神世界。我的诸多灵魂居于我的内心,招之即来。这些灵魂直接或间接教给我的东西,我都与你们分享,纯为自娱自乐。这些灵魂就是我的真相之源。
“警惕这些真相,仁慈的修女。让人梦寐以求的真相也会带来危险。神话和反复强调的谎言远比真相更容易找到,也更容易令人信服。倘若你觅得一个真相,即便是暂时的真相,你也可能被迫经历痛苦的转变。把你发现的真相隐藏在语言中。让语言固有的模糊性来保护你。语言远较无言而刺人的神谕更易为人接受。你们可以用语言齐声唱出:
“‘为何没有人警告我?’
“‘可我的确警告过你,我曾示以异象而非言语。’
“言过其实是不可避免的。你现在就在凭惊人的记忆力记录语言。某一天我的日记会大白于天下——届时又要增添更多的语言。我警告你们,阅读这些文字风险自负。语言的表象之下掩盖着无言而动的可怕事实。最好充耳不闻!你们无须去听,即便听了,也无须记住。遗忘多么让人安心,又是多么危险!
“语言,比如我的,长久以来被人视为蕴含神秘的力量。统治健忘者是有秘诀的。暴君们一直依赖神话和谎言操纵大众来满足一己之利,而神话和谎言的本质就是我的真相。
“你明白吗?我全都告诉你了,甚至包括有史以来最大的秘密,包括我为生的秘密。我用语言揭示给你:
“唯一不朽的过去无言地存在于你心中
。”
随后神帝陷入沉默。我大着胆子问道:“陛下令我记录的话到此为止了吗?”
“就这些了。”神帝说,他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沮丧,像在交代遗言。我想起他方才说再也不会跟我见面,我感到恐惧,但幸亏恩师教导有方,恐惧并未从我的话音里流露出来。
“陛下,”我问,“您提到的那些日记,是写给谁看的?”
“写给千年后的子子孙孙,我想象中的遥远读者,奇诺伊修女。我把他们当成对家世充满好奇的远亲。他们一心要挖掘只有我能复述的情节。他们希望让自己的人生与历史发生联系。他们希望获得意义,也就是真相!”
“可是您警告我们远离真相,陛下。”我说。
“的确如此!一切历史不过是任由我摆弄的工具。哦,我积累了全部过去,我拥有每一件事实——这些事实为我所有并可随心所欲地使用,而且,事实无须歪曲照样可以篡改。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日志也好,日记也好,都是什么?语言而已。”
雷托皇帝再度沉默起来。我掂量着他话里的兆示,同时考虑圣母赛亚克萨的警告以及神帝先前所言。他说过我是他的信使,因而我认为自己处于他的保护之下,可以表现得比其他任何人更大胆。有鉴于此,我这样问道:“陛下,您说再也不会跟我见面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您将不久于人世?”
我发誓记录属实:当时雷托皇帝发出大笑!接着他说:“不,仁慈的修女,将要离世的是你。你活不到成为圣母的那一天。不要为此悲伤,因为你今天出现在此地,把我的口信带回姐妹会,并存留了我的秘语,你的荣耀将远远超过圣母身份。你会成为我的神话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的远亲将因你周旋于我而向你祈祷!”
雷托皇帝又笑了,不过这一次没有那么大声,而后变为亲切的微笑。我接受的命令是必须精确描述此类情形,但我现在难以办到;那些可怕的话从雷托皇帝口中说出之时,我反而觉得同他建立起了深情厚谊,仿佛我们两人之间已不存在有形隔阂,而以一种语言无力形容的方式紧紧联系在了一起。直到获得这种亲身体验,我才理解他所说的无言的真相。这种事确实发生了,然而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档案管理员附注:
由于时过境迁,所发现的这份私密记录现在只能作为历史的注脚,其价值在于它是最早提及神帝秘密日记的文献之一。如欲作深入研究,可按以下副标题关键字检索相关档案:奇诺伊、圣修女昆蒂尼厄斯·维奥莉特:奇诺伊的报告,及美琅脂排异反应,医疗方面。
(脚注:修女昆蒂尼厄斯·维奥莉特·奇诺伊于加入姐妹会后第五十三年去世,死因系在尝试升级圣母的过程中出现美琅脂排异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