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昶道:“我和云捕快在街边捡到雪团儿, 怕是姚府的二小姐有事,劳烦小郡王让手下的人去找一找。”
程烨自然知道姚素素有多宝贝自己的猫,一见程昶怀里的雪团儿,当即应道:“不劳烦,在下职责所在, 三公子客气了。”立刻差人去金陵各大街巷找人。
一旁的孙海平见雪团儿总赖在程昶怀里, 想帮他家小王爷抱一抱猫。
雪团儿惯会以貌取人,孙海平的手还没触到它身,它“喵呜”一声厉叫,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
孙海平在心里头骂咧两句, 只得作罢。
程烨分派好人手, 没有立时要走,而是留在原处等消息。
他看云浠一眼, 见她一身朱衣佩剑, 问道:“云捕快今日当值?”
云浠应:“是。”
程烨点点头,过了会儿, 又问:“云捕快做捕快多久了?”
云浠道:“有三年了。”
程烨“哦”了声。
再过了会儿, 继续问:“辛苦吗?”
云浠道:“不辛苦。”
程烨道:“不辛苦就好。”
云浠纳闷。
她不知道小郡王究竟想说什么, 但他这厢与自己搭了话,她也不好走开。
云浠心中其实记挂着那个刀疤仆从的事, 想上竹台去望一望他的踪迹, 可她并非宗室,这个竹台不是她说上就能上的。
云浠又盼着程昶能来打断他们的话,领她上竹台。
但程昶这会儿竟知情识趣起来, 抱着猫,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仿佛没他这个人儿。
程烨安静了片刻,再接再厉,问:“脏脏去了侯府后,还住得惯吗?”
“惯的。”云浠道,索性把能说的话一次说完,“它长得快,眼下已窜了个头,就是淘气,喜欢滚泥,隔三差五便要给它洗回澡。”
程烨笑道:“两三个月的狗崽,跟人两三岁时差不多,正是顽皮的时候。”
“我上回送去的骨头肉,它还喜欢吃吗?若喜欢,我再命人备一些送去。”
“……”
天已很晚了,佳节的气氛不减。
街上跳丰收舞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还自备了黍子壳,伴着激奋的擂鼓声,抛洒浇下。
有人吵嚷,有人奔走,人声鼎沸异常。
云浠与程烨搭着腔,忽然觉得不对劲。
纵是佳节,这大街上也太过热闹了些,且这热闹中,似乎还夹带着几分慌乱。
云浠凝神听了一阵,蹙眉提醒:“小郡王。”
程烨也觉察出不对劲了。
他一点头,几步登上一旁的竹台,正要瞭望,忽见不远处有官兵纵马亟亟赶来,高声禀道:“小郡王,出事了!”
“东西二街有贼人扮作老百姓闹事,像是在劫掠打抢!”
程烨问:“可有人受伤?”
“伤是一定有的,人群乱了,推搡之间难免踩踏,就是不知有没有人身亡……”
程烨快步下了竹台,问明几个闹事的地点,翻身上马。
“赶紧差人把此间事态向枢密院姚大人,兵部秦大人禀报。命在京房、巡查司之下所有官兵去各个闹事地点疏散人群,抓捕贼人,其余人手巡视各街巷,谨防漏网之鱼扮作百姓再行滋事。”
“是!”
报信的官兵正要走,程烨又叫住他。
“今夜闹事的贼人,可是前阵子在京郊频频生事的匪寇?”
“回小郡王的话,正是他们。”
程烨心中一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今上因为流寇扰民,已大发过好几回雷霆。姚大人、罗大人,大理寺卿,包括陵王郓王,都因这事被申斥过。
眼下这些不怕死的竟在佳节当日凑到天子跟前来折腾,只怕今夜金銮殿的灯火是不能熄了。
程烨心中焦急,捞起手下人递来的长|枪,催马要走,似是想起什么,又退回来,对云浠与程昶道:“三公子,云大小姐,在下要去闹事的地方看看,烦请你们在此等一等姚二小姐的消息。”
言讫,吩咐几名护卫留下来保护云浠和程昶,打马离开。
满城喧嚣不止,云浠与程昶登上竹台往下望去。
邻近的几条街巷里,虽有官兵赶来维持秩序,奈何人手暂时太少,老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反倒要往更远处,闹事的地方涌去。
云浠见此情形,忧心道:“那些贼人均扮作老百姓的模样,也不知道等官兵赶过去,能不能区分出来,抓个齐全。”
程昶沉吟一阵,却道:“不难。”
“这些闹事的,按说是两伙人,一伙是一个月前流窜到京郊的流寇,一伙是早在京郊扎根了数十年的山匪。就算彼此认识,肯定也认不齐全,相互融合,信任度并不高。”
“像今天这种场合,金陵城戒备森严,他们能混进来,肯定是仔细筹谋过的。”
“准备得这么好,等到要行动了,不可能没个章法,听谁指挥,怎么行事,什么时候上,什么时候撤,必然有个发号施令的。”
“加上山匪和流寇之间互相不够信任,为防有人浑水摸鱼,或是伤了自己人,他们一定会要想办法弥补这种不信任。”
云浠问:“怎么弥补?”
“时间,时间不够,最简单的办法,”程昶道,“服饰。”
这就跟学生上学要穿校服,有的公司要订做制服一样,除了消弭攀比心,提高专业度,另外就是为了增强集体荣誉感。
这是现代人的思维惯性。
云浠一愣,明白过来:“三公子的意思是,这些贼人在衣饰上,一定有一样的地方?”
程昶点点头:“而且那个发号施令的,在衣饰上,除了这个一样的地方,一定还有特别之处。”
“只要抓到头目,审一审,今晚有多少人闹事,分别是谁,具体计划是什么,就水落石出了。”
云浠犹如醍醐灌顶,再次看向闹事的地方,目光里多了几分仔细。
果然,那些闹事的贼人头上都裹着头巾。
这是盛夏,头上裹头巾的人多的是,然而匪寇们的头巾却别有不同,均是土黄色,背后……似乎还有什么纹路。
云浠想,带头巾真是一个好办法,等到该撤了,将头巾一摘,遁入人群,谁还认得出他们?
云浠忍不住看了程昶一眼。
他的目光安静且认真,仍在人群里仔细搜寻着那个刀疤仆从。
想出用衣饰的法子辨认匪寇其实不算太难,难的是,他几乎是无须思量,漫不经心地就说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云浠抿了抿唇,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一忽儿欣悦,为三公子常人难以企及的敏睿而高兴着;一忽儿沮丧,自己当了三年捕快,临到要发挥本事时,还不如他随心一念。
定下神来,最后觉得坦然。
雾里花灯高照,前方朗朗。
既然路远,自己要多多努力才是。
云浠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人群,眼前忽地一亮:“三公子,您看!”
竹台下不远处,有一人身着粗布皂衣,正垂着眼,快步朝他们这里走来。
正是那个手心有刀疤的仆从。
云浠立刻道:“我去接应他。”
程昶还未来得及叮嘱一句“多加小心”,便见云浠解下腰间的剑,握在手中,疾步下了竹台。
人群杂杂乱乱的,刀疤人也看到云浠了。
他加快脚程,疾行数步,正是这时,身旁寒光乍现,一左一右竟出现三个头戴土黄头巾的匪寇。
匪寇们手举短匕,顷刻便向刀疤人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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