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十年代中学生的分校记纪实体

做肥料，下午也如此，比较累。

    傍晚时去砖厂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在回来的路上听见砖厂的广播里播讲着长篇小说林海雪原，正讲到年轻的参谋长少剑波与漂亮的卫生员白茹沉浸在幸福的爱情当中，那些浪漫动人的情节飘荡在拂脸而来的晚风中，竟令我一时沉迷驻足，遐想无限。什么时候有一只可爱的小白鸽飞到我的身旁，相伴永远那该是多么甜蜜幸福的事情哟。我站在路边听完了小说广播才在胡思乱想中回到宿舍。

    3月12日　阴

    昨天晚上，分校组织我们集体到砖厂去看露天电影熊迹，是一部反苏联间谍特务的影片，两个月前我在城里已经看过了，不过我还是耐心站在那里又看了一遍，我对影片里的格斗场面特别感兴趣，心想假如我有那些公安人员的功夫，就不用害怕在城里被学校和街边的小流氓抢劫啦。

    在回分校的途中，我看见了许红玲，她正跟两个女同学走在一块，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她和同伴说笑的声音我都能听见，我真想走过去和她说说话，可又没那勇气，难道我跟她的交流就只能局限在饭碗的肉菜里头？

    晚上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很多。

    3月13日　阴转晴

    今天上午我们在课室里学唱新国歌，由曹文秀老师教唱，真没想到曹老师的歌唱得还不错，新国歌还是用义勇军进行曲的谱子，只是把歌词改了，将已经逝世了的毛主席写进去里面，很快我们就学会了，还在下午的劳动课唱了起来。

    下午出了太阳，我们挑大粪去田里施肥，挑着臭哄哄的粪水在田埂上走了几个来回，觉得又累又热，有几个女同学跑到树下歇息去了。杨级组长见状为了调动起大家的劳动积极性，就叫我们唱起了国歌：我们千秋万代高举毛泽东旗帜前进，高举毛泽东旗帜前进，前进前进进

    稀稀疏疏的歌声响了起来，使原先沉闷的田间似乎有了一些生气。不过我因为唱着歌一走神，扭了个趔趄粪水洒了一些在鞋上，旁边女生发出来的尖叫声倒是引来男同学一阵笑闹，唉，真倒霉！

    3月14日　多云

    现在我是天一亮就盼着天黑，因为枯燥乏味的文化课还有那令人腰酸背痛的劳动课，简直叫我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只有吃饱了肚子，躺在床上聊天和自由自在地瞎想才是件幸福的事情。这些天关于曹老师的男朋友的胡扯乱侃已经让人提不起精神了，我就掰着手指头计算起回城的日子来，当初对分校的那种憧憬和新鲜如今早已烟消云散，饥饿辛苦和无聊让我加倍怀念城市里的生活，我想我回到城里马上干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饱饱地吃上一顿白米饭，然后睡上几天觉，再去看一场电影！

    从昨晚开始，分校在一间教室里开放了一台黑白电视给同学们看，也许是为活跃一下文娱气氛，以免除一些因为无聊无所事事而滋生出来的不安份的念头。尽管电视里播放的多是些已经看过不止一次的老片子，可为了打发时间，大家还是不厌其烦地坐在电视机前温故知新。

    今晚播的是一部戏曲影片十五贯，有点意思尤其是那个窃贼小丑娄阿鼠，不知为啥我老感觉他有些象何水运，可是我还是忍住没说出来。

    3月15日　晴

    今天是我们班帮厨的最后一天，下午的劳动课是在番薯地里锄草，有两个同学偷偷把番薯挖出来藏进口袋里差点给曹老师发现，不过我也没有去告发他们，我的心思只想着晚饭想着许红玲。

    可是晚饭时候在食堂里，我却没有见到许红玲人影，晚饭之后看电视，播的是电影今天我休息，许红玲也没有来，我也没有心思看了，早早回宿舍睡了。

    3月16日　晴

    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许红玲死了。下午的时候，俞老师告诉大家，许红玲溺水身亡了，她是昨天傍晚洗澡之后，到河边洗衣服不幸淹死的，接近中午的时候才发现了她的尸首。

    紧接着又召开了全级组师生大会，杨级组长讲话说一定要吸取这次教训，为防止类似事件的发生，今后一律禁止师生单人去河边浴室洗澡洗衣服，洗澡必须三人以上同去，禁止到河边洗衣服，以后只能到分校的水井提水洗衣服。就在许红玲落水遇难的地方，立了一块木牌，上用红漆写着几个醒目大字：禁止游泳和洗衣服！

    傍晚时分，许红玲的父母赶来分校处理后事，他们哭成了泪人，曹老师也在一旁陪着流泪，我的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愿她在天国里永远快乐吧。

    3月19日　阴

    许红玲事件刚刚过去，今天又发生了一起偷甘蔗被抓的事情，而这个小偷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室的何水运。

    下午在田里劳动的时候，他利用撒尿的机会，溜进了附近生产队的蔗田里头，偷吃那些埋在地里的甘蔗头，被一个警惕性高的中年农民当场抓住了。

    当何水运给那农民扭送到我们的老师面前时，我发现他的半边脸上有五个红红的手指印，看样子他吃了农民大叔赏给的一点苦头。那农民大叔把何水运交给老师后就走了，杨级组长却没有轻易放过他，她和牛老师俩人当场在田边审问他。大概是联想到前段时间发生过的瓜菜失窃事件，级组长一再提示他要老实交代除偷农民甘蔗以外的其他偷窃行为，争取宽大处理等等。

    我看见何水运那双细小的眼睛偷偷地朝我们这边瞟过来，我的心里不觉有点发慌，可赵小军却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干活，何水运最终低着头不敢吭声。

    晚饭前何水运被放了回来，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赵小军手心里玩转着两个钢球蛋子冷冷地问他：你招了没有？何水运一翻白眼：你看我会是那种人吗，哼！

    在晚上的班务小结会上，俞老师宣布了校方的处理意见，决定给予偷吃农民甘蔗的何水运同学记小过一次。

    3月21日　阴

    从昨天开始又轮到我们去放牛。

    今天下午收工将牛往回赶的途中，经过砖厂附近的时候，遇见有几个解放军。其中有一个年轻的战士好奇想尝尝骑牛背的滋味，他凑过来问我们可以不可以让他骑上去玩一下。赵小军同意了他的要求，于是那个战士就一跃跨上了牛背，挺得意地骑了一段路，可能觉得还不过瘾，随手折了路旁的小树条，挥舞着使劲在牛背上抽了几下。谁知道那牛受惊竟撒开蹄子猛跑起来，其余几头牛也被惊扰跟着狂奔，结果那个骑在牛背上的解放军给抛到了地上。

    我们赶紧上去拦阻，那几头牛惊魂未定四散乱跑。赵小军飞快冲到前面的那头牛跟前，挥动柳条枝狠狠地抽了几下，我和欧志彪也跟着一边吆喝一边抽打着惊牛，不巧这一切正好被站在不远处的牛老师瞧见了，他飞快奔跑过来，几下子就拦住了牛群。牛司令摸了摸牛背上的鞭痕，眼睛里闪射着怒火，他劈手就给了赵小军一记耳光。赵小军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等他站稳了想要反击的时候，班主任俞老师也闻讯跑了过来，他喝止了赵小军，然后和牛司令还有我们一起把牛赶回了牛棚里头，牛司令罚我们清扫牛粪两天。

    赵小军不怕牛老师，因为只要离开分校就跟他没关系了，可他有些怕俞老师，他怕俞老师给他写评语不好时会挨他那握枪杆子的父亲的大耳刮子。

    3月22日　多云

    可能由于挨了牛老师一记耳光一股恶气憋在肚子里难受的缘故，今天下午在砖厂浴室洗澡时，赵小军和两个砖厂的青工发生了冲突。当时我并不在场，只是在快吃晚饭的时候，看见赵小军撞进宿舍里，他的头发蓬乱衣服撕破了两处，嘴角也裂开流出血来。他脸色青白坐在床边喘着大气。和他同去洗澡的刘伟东也回来了，我们从他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为了争抢热水龙头赵小军和那两名青工发生了口角，青工欺负他是个学生先动手推了他一下，在双方的摩擦冲突中，赵小军竟掏出身上藏的钢球蛋子砸破了一个青工的脑袋，然后飞快逃了回来。

    由于害怕对方前来寻仇报复，赵小军决定立即去附近小镇坐末班长途车回城里，他饭也没吃背起书包和行李就走了。我们同室的人不免有点害怕，担心砖厂的人找不着赵小军会找我们的晦气，一晚上都忐忑不安。

    3月24日　阴有阵雨

    幸运的是这两天并没见砖厂的人前来找麻烦，室长李国强将此事报告了俞老师和杨级组长，结果规定今后去砖厂洗澡必须由每个室的室长带领统一去统一回，任何人不得单独行动。大家私下埋怨李国强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自找麻烦。李国强却说原本他没打算报告给俞老师和级组长，他只找了曹老师，没想到曹老师又告诉了其他老师。

    哼，李国强有事没事经常找曹老师汇报，是个马屁精！何水运心有不忿地说道。

    上星期曹老师不是表扬了他的一篇作文吗，他不拍拍马屁能表扬他么？欧志彪挤眉弄眼地说。

    也许他想当那语文科代表哩，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天天去找曹老师啦。我说。

    迟早追曹老师的那些愣头青会揍扁他。刘伟东说。

    3月25日　小雨

    开始准备插秧了，我们因为去放牛不用干这些种体力的劳动。

    下午伙房杀了一头猪，晚餐有大块大块的猪肉和花生吃，这是我们来分校吃到的最丰盛的一顿饭，宿舍里的人个个欢喜得眉开眼笑，吃得滋滋有味，饭碗都舔得干干净净几乎不用再洗。我想：要是天天都有这大块肉吃饱肚子，我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啦。

    晚上自习课时，听说邻班帮厨的同学为了分猪肉不匀的一点事情，差不多干上仗了，真是吃饱了撑的。

    3月27日　阴雨

    这阵子田里头比较忙，俞老师叫我们也去田里帮忙，这样我们上午下田，下午放牛，挺累的。可有消息说可能会提前一些回城，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这两天室长李国强晚饭后回来得特别晚，以前他都很守时，吃了饭就去洗澡，然后上课室自习或者在宿舍里跟大家聊天，昨天班长来找他也找不着。不过听说他好象会耍武术，难道他是悄悄去找一僻静地方吃夜粥？（粤方言管夜练武术叫吃夜粥）快到晚上自修时间，李国强才匆匆赶回来，欧志彪问他是不是吃夜粥去了。他摇摇头，我说：欧志彪很想跟你学学耍猴拳，你就教教他吧，他准行。李国强没有吭声拿起书包向课室走去。

    3月29日　阴转晴

    今天下午开全级组师生大会时，杨级组长宣布了下月六号回城的消息，同学们鼓起了掌，杨级组长一脸严肃地说，大家不要以为可以回城就产生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松懈思想，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天，站好最后一班岗，近来有个别的同学在学习和劳动中都马虎了事得过且过，我看是资产阶级大少爷大小姐的臭思想在脑子里作怪，是“四人帮”流毒未肃清的表现，所以回城之后，还要继续开展深入揭批“四人帮”的思想运动，统一思想团结一致，在英明领袖华主席的领导下，抓纲治国，实现四化！

    散会后，大家都喜笑颜开，终于快盼到回城的日子啦。

    3月30日　晴

    上午挑了半天的大粪，又累又臭，下午去了砖厂浴室洗澡。邻室的矮子黄国伟的那个jī巴真大，给大家取笑了好一阵子，还几乎把他撵出了浴室。室长李国强没有和我们一起来，我们几个是跟邻室的室长张明来的。李国强好象不太愿意让我们看他的jī巴。回到宿舍里大伙也懒得再去问他，我们都把一门心思记挂在回城这件事情上了。

    4月1日　晴转阴

    我们室又出了件丢人的丑事：昨晚室长李国强偷看曹文秀老师洗澡被当场抓住了。

    事情来得非常突然，昨晚晚饭后，听见教师办公室传来叫骂吵杂声音，过去一看那里围了一堆人，打听之下竟然是李国强干下了丑事。

    办公室里俞老师牛老师还有杨级组长三人在那里会审李国强，我趴在窗口旁听了一阵子，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缘由经过。原来李国强近来经常去曹老师的宿舍找她改作文，有一次无意中瞧见曹老师在宿舍里关起门来洗澡，曹老师宿舍的窗口不远处有几棵树，爬上其中一棵的树杈，就可以透过玻璃窗顶部没遮严实的地方窥见屋里。李国强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这几天吃了晚饭后就偷偷地爬到曹老师屋子窗口外的树杈上，偷看正在洗澡的曹老师。谁知今晚曹老师洗完澡后随手打开了窗口想换换空气，刚好发现正准备从树上溜下来的一个黑影，曹老师大吃一惊立即大叫起来。李国强跳下树来慌慌张张跑了没多远，迎面撞上了闻讯赶过来的牛老师。

    杨级组长苦口婆心地劝导李国强一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有老实彻底交代一切所做所为，才可以从轻发落。李国强半天没有吭声，杨级组长摇摇头叹口气走到隔壁去安慰曹老师去了。屋子里剩下牛老师和俞老师两个男老师。

    牛老师从屋角捡了根牵牛绳，使劲朝李国强屁股抽了几下，然后气势汹汹地逼问李国强。在牛老师的刑讯逼供下，李国强很快就垮了，他用发颤的声音来回答牛老师的问题。牛老师问得很仔细，从问他是如何发现了偷窥的地方，到问他一共偷看了多少回，最后还问他都看见曹老师身上有些啥内容，每一细节都要他作详细的交代。李国强回答得吞吞吐吐免免强强，牛老师有嫌他讲得不满意的地方，就用牵牛绳狠狠地揍他的屁股，直到李国强交代得他满意为止。

    审讯一直持续到半夜，牛老师的大嗓门和吆喝声弄得分校里尽人皆知，丑闻变成了笑话到处传播开来。后来还是杨级组长进来终止了这无休止的审讯。

    4月3日　晴

    这两天曹老师没去上课，躲在宿舍里不露面，她的课由俞老师来代替。俞老师一脸严肃地告诫大家要有礼义廉耻之心，千万别学李国强那样干出这等下流无耻的事情来，他说学生就要专注学业，把全部的心思用在学习上，这样才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将来才会有出息，他说偷看女人洗澡能有啥出息呢。接着他宣布立即撤消李国强同学室长一职，回到城里会继续研究给予严厉的处分。

    下午分校的张老师带着耷拉着脑袋的李国强，去镇子上乘长途汽车先回学校去了。

    晚上分校组织大家到砖厂观看电影兵临城下和跟踪追击。

    4月5日　阴

    上午，牛跑过了江对面去，我们费了好半天劲才赶过江把牛截了回来。中午收工时级组长正式宣布明天早上回城，下午抓紧清理一下劳务，准备交接给下一批进驻分校的年级。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高兴极了。

    下午打扫了牛棚，傍晚时到砖厂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晚饭后看了一会儿电视。

    4月6日　阴有小雨

    由于兴奋，昨晚大半夜没睡好，今天天蒙蒙亮大家就起床收拾行李了，欧志彪高兴地唱起了歌，刘伟东站在窗户桌子上朝外面的水塘撒了泡尿。当我们扛着行李离开宿舍时，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复杂难舍的情绪，是对这个呆了一个多月的地方的一丝依稀留恋，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离开家过独立生活的地方呵！

    大客车驶出了分校，拐了个弯上了黄泥公路，呜呜地飞快朝城里疾驰，路两旁的树目不暇接地往后倒退，我的心情既兴奋又有些失落和不舍，不到中午时分，汽车就把我们载回了分别一月有余的省城。（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