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牛肉吃了。娘笑了,煮了好多天的牛肉给我吃了。我说:“真的算是吃了几次饱肉!”娘,又笑了。娘啊,您那时就没有凄楚吗?您不为您的傻儿子在您的伤口上涂抹真的盐水而心寒吗?可是,这一切,娘,无论我怎么呼唤,您都不会告诉我了!
不过,唯一让您安慰的是,也许上天开始来点化我的智慧了。读书有时就是神奇,当你知道了方法,当你知道了门径,恍然大悟了,读书原来和吃饭一样的简单。我的成绩慢慢起色了,由下等迅速跃进中等;信心也大为增强,刻苦努力,到初三,我的成绩稳居班上第一,在全校也是知名人物了。
许多人说我怎么可以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呢?总是说娘和刚刚丧偶的班主任有一腿。因为娘是当年的美女,追者如云,遭人嫉妒;即使今日,透过娘沧桑的脸孔,还依稀可见出当年的美貌。是啊,寡妇门前是非多啊。那时,我觉得有些难堪。可是娘装着不知道,只是说除了学校的考试,还有其他范围内的考试吗?我想起了还有数理化竞赛,娘就说要我好好准备。我以独特的数学悟性,在全乡获得第一名,作为唯一的代表去参加县里的考试。
我的“傻帽”头衔至此终于摘去了。有人还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打地洞。毕竟是秋老爷子(祖父的别名)的孙子,就是不同于一般人啊。我隐约觉得人要得到尊重就要当生活的强者。
听此,娘只是笑笑,要我努力读书,不要把他人的话都当真,那语气宛如秋水的平静,似乎她并不在意这些。
那时,农家的孩子就是希望跳出农门,哪怕是当煤炭工人。而我当时的成绩足可稳当上中专,可以结束我农民的宿命。那时的我,尽管见识不多,但是觉得“中专”是“中”而“大学”是“大”还是“大”好一些。
于是,我对娘说我想要放弃中专读高中上大学。娘说: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娘是你永远的支持。娘还是一贯的平静。我原以为娘会阻拦我的理想,因为我早参加工作马上可以减轻家庭的负担了,她也可以轻松一些。
我撕碎了中专的录取通知书,万丈雄心去市一中,开始我的高中生活。
那年我16岁。情窦初开的季节。
我着迷于前座的女孩子兰兰。兰兰是市财政局长的女儿,天生丽质,人也聪明,成绩优秀。或许是我这个草根之子,人聪明机智,志存高远,又眉清目秀,身材高大,也引发了她的好感。于是,我把曾经的理想忘得一干二净,开始了一场风花雪月。结果女孩高考失败了,被她父亲送到国外留学了。而我,也失败了。
学校觉得我这样的人败坏了学校的风气,连复读都不要我。
当地人开始全盘否定我了,说什么傻子终究是傻子,即使是取得一点点成绩,那也是偶然的,毕竟本性难移。我家的灵气让祖父一代全部吸光了,子孙后代就衰弱,数落祖父的可悲。他们得出结论:自己强不如子孙强啊!我也如梦初醒,悔恨莫及,看着艰辛的娘,我泪水夺眶而出,说:“娘,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回家帮您种地吧。”
娘说她去一趟学校。后来我听邻居讲,娘从邻居家买了一些野物,她为省下车费,半夜在星光下前行,来到70里之外,我的学校。娘给校长和班主任都送了一只山兔,说尽了好话,还向校长反复保证,几乎要下跪了。
我问:班主任怎么肯要我这个“渣子”呢?娘说他觉得你人聪明可塑性强。娘啊,我当年还是那样自鸣得意,自恃甚高,殊不知是您近乎跪下求来的。娘,您用自己的自尊成就孩儿的自尊。您果真在乞求别人的时候还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吗?还是您可以把这样一片宁静的天空留给孩子呢?答案,我不得而知了,只能把您平静的容颜平静的语气珍藏在记忆最深处了。
终于,再一年的炼狱,穿越漫漫黑色的7月,我踏上北去的列车,成为村子里第一个考到北京名校的大学生。我接到通知书的时候,您好象没有太多的惊喜;我离别的时候,您似乎也没有太多的伤悲:您平静的脸上,仿佛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省城机关工作,但是学生特质兼诗人气质的我不习惯那样沉闷的日子,草率辞职,您知道后,沉默片刻只是淡淡说:你可以去选择。孩儿辞去您那辈梦寐以求的工作,您的心就真的平静吗?娘,您撒手而去,您要孩儿到底去问谁啊!
娘啊,孩儿是您生命中的灾星,您又为何对这种灾难如此的平静。
娘啊,您知道自己病了,害怕花去我的钱,您服下几片安眠药,悄然作别。看着您安然的神情,似乎风雨雷电与你无关,似乎酸甜苦辣等闲,如此的平静,您只能让不孝孩儿撕心裂肺般疼痛!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我只有任由泪水奔流,娘啊,您永远不知道我的愧疚和痛心了,您在天堂平静地微笑:好好去生活。
娘啊,在记忆中,您也会为一些事情而急躁的,但是您总是给孩儿一片平静的天空,无论暴风骤雨,无论大雪纷飞——孩儿现在知道,这是母爱的天空,在孩子的眼中永远是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