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月绷着脸、鼓着腮,瞠瞪着他,久久不发一语。
“还气着?”他执起她的手。
“我的事不要你管。”她直接抽回“反正,是你先要划清界线的!”
“小月”
“你都有理由,说得也没错,换作是我,我亦会这么做,我一点儿都不能责怪你,可是”瞅着他的眼,微微眯起,不想流露出伤心色“你能不能别让我觉得接近你是我自作多情,或者自取其辱?本来,我以为咱们应该走到了互信、相知的地步了,结果,没事的时候,你抱抱我、哄哄我;有事的时候,就把我摒弃在外?兜了这么大半圈,我还是没弄明白,对于你,我究竟算什么?”
“小月”
忽地耸了耸肩,戚小月轻轻笑了:“咱们可能比较适合当兄妹,当‘大日头’和‘小月子’,不是别的。”
说完,她转身跑开了,不想让东方日刹瞥见笑脸上多了两道晶莹。
当她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就再不是那个勇往直前的戚小月。
再不是了
几天后,戚小月走了。留下一封信,走了。
信中说她不会消失,只是不想待在阳谷,若他想找她应该很容易。
乍见留书的刹那,东方日刹确实兴了马上寻她回来的冲动,真准备行动时,他还是按下了躁动心情,沉忍不去。
就算此刻将她找回,又能如何?
于是,东方日刹仍旧如平常般处理阳谷的事,甚至两度远行,巡了一趟两湖、一趟荆南。
当他卸下工作、除却了“阳谷少主”的身份时,他会独自走到西院,坐在戚小月曾居住的房间,细细地想、切切地想,想她,想他们一同经历的种种
或许啊或许,或许有一天,等他对两人之间的种种有了更明确的答案,哪怕是在天涯海角,他都会不顾一切找到她,让她的身边,有他
“瞧!这胭脂色泽多好,就在颊边轻轻匀上,包管美极了!”
“客倌,您要吃点什么?咱们这儿的蟹黄烧卖最有名了,不试可惜哦!”“借过、借过!让让、让让!嗳小心呐!”
离开阳谷,戚小月仿佛回到了从前,为了生活必须不断工作。开市的时候,她会批些货在路边叫卖,平常就四处打零工,在饭铺子端盘,或是去市庄搬布疋;至于住么,她在阿爹坟宅附近发现一间破庙,就暂时在那儿栖身了。
不消多说,如今吃的、穿的、用的、住的,自是远远不如在阳谷的时候,可是这样凭着自己的力量生活,感觉安心多了、也踏实多了。
她喜欢这样的自己,这样的戚小月虽然,每天当她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破庙、一个人面对夜晚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惦着他、想着他、记挂着他是否平安。
或许啊或许,或许有一天,等她储备了足够的勇气,她会重新回到阳谷,回去找他,让他的身边,有她
时间,蹒跚地走着,仿佛要将每一天都走成岁岁年年。
又到了大年初五,戚小月当然记得,这是她与东方日刹初遇的日子,不过,今儿个她可没要“卖身葬父”而是听说庆丰酒楼欠人手,就去凑个工。赚点小钱。
“这菜端上二楼去,当心点儿,正热烫着。”
“嗳,知道了!”
戚小月谨慎地捧着大盘子,顺道瞥了瞥菜色。啧啧是醋溜熊掌咧,不知是哪位饕客,这么奢侈。这盘菜,恐怕她这些日子攒下的银两还不够偿付呢!
她心里边响咕,边注意着脚下的楼梯,一阶一阶往上踩。
当她稳稳地站上二楼地板,还没来得及送菜,就听到一声喝斥
“东方日刹,纳命来!”
接着便见数名蒙面人从对面酒楼腾身跃来,手上那些不长眼的锐利家伙全招呼向他东方日刹。
东方日刹神色沉敛,不慌不乱,同时对付这些人算是绰绰有余,可戚小月在旁观视,还是看得提心吊胆、冷汗频流。
她看看自己手里仅有的武器,深吸了口气,将嗓子吊得高高地:“客倌小心,上菜啦”她整个人冲了过去,盘里热烫的醋溜熊掌就往战圈里丢去。
场面登时陷入混乱。有人被烫着、有人被撂倒、有人忙着抢救同伴逃命去,当然也有那么一个人抿紧了唇、干瞪着造祸者。
“你”东方日刹深吸口气,硬生生把后头即将爆发的怒焰吞了下。“咳!他想过千万种与她再遇的情形,就是漏了“破口大骂”这一种。
戚小月并没理会他,揪了其中一名蒙面人的襟领,顺手拿了支筷子抵在他的脖子:“快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再将筷子往他的颈肉压去“你最好快点从实招来,否则,我是不会留情的哦!”“西西门家!”蒙面人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吓着了,牙关颤颤地抖出了话。
最后,看不下去的,是东方日刹。
他抓住戚小月的手,将它移开:“你别问了,再问几次,都是同样的答案。”
“可是”就趁这么个空档,那蒙面人从窗边逃窜了出去,戚小月登时大喊“嗳嗳嗳”
想当然耳,人是不会被她唤回来的。
这会儿,二楼就只剩下两个人了,他和她东方日刹,以及戚小月。
“你”要、要说什么好?戚小月急得满头汗,好不容易才出口问:‘你没事吧?”
“你说呢?”东方日刹双手一摊,摆明了要她自个儿看。
“嘿嘿,你没事、没事”戚小月上看下看,最后只得十笑“那这样,我就不打搅客倌了。”
溜!先溜了再说!她现在不想做个勇敢的戚小月!
“等等!”东方日刹稳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这些还在地上、桌上、窗边的菜,怎么办?”
“啊、啊、啊、啊!”僵硬地转过身来,戚小月这才想起自己干的好事儿,皱苦了脸,咋咋呼呼地嚷了起来“糟了糟了!这可是醋溜熊掌,别说我荷包里的银两不够付,就是拿我的小命去抵,恐怕还能找钱。惨了惨了!这下惨了!”
“咳,”东方日刹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喉咙“或许我可以帮个忙。”
“你?你会烧一盘醋溜熊掌?”她已经神昏意乱了,既然付不出银两,全心只想着如何再变出一盘醋溜熊掌。
“不是!”他是又好气又好笑“这醋溜熊掌的钱,我付。”
“你付?”
“嗯。”东方日刹朝她微微绽了个笑“放心!这盘醋溜熊掌再贵,也绝不会多过五十两!”
两个人都没想过会在这样毫无预备的情况下碰着面,单剩两人独处时,少不得尴尬一阵。
唉这下可好,除了那五十两,她现在又多欠东方日刹二十两银,这辈子怕是怎么拼命工作也还不清了。
离开庆丰酒楼,东方日刹随戚小月来到了她栖身的破庙:“你就住这儿?”
“唔!”戚小月斜眼飞瞪:“先说了,我喜欢这里,不许你批评它。”
“我什么话都还没说。”东方日刹眉头稍皱,沉肃了表情。
她嗅出了他的委屈,连忙凑笑赔罪:“呃,对不起!是我话说太快,我老想着你会拿这里跟阳谷西院比。”
东方日刹不置可否,只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破庙的每寸壁地。
静默的气氛,让她连自个儿心跳的怦怦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喘了两口大气儿,不行了!她忍不下了,一定要出点声,哪怕是丁点也好!
“暧!”戚小月拍拍他的肩“还是常常有人要杀你么?”
东方日刹转过身来,淡淡一笑:“出门就会碰个一两次吧。”
闻言,她惊亮了眼:“喝?那你今天跑出来作啥?找死啊!”深深睇着她,这模样,一如当初见到她时,像个少年,不像姑娘。而他,今日会单独出门逛市集,所要寻的,就是这抹身影。
戚小月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骂了起来:“真是的,哪个王八乌龟呀,就会用‘西门家’的名头作挡箭牌,要嘛就正大光明决斗一场!”
东方日刹知道她是为自己打抱不平,感动地抚了抚落在耳畔的几缕发丝:“没关系,主使的人是谁,我心里有数,目前这情况也还应付得来。”
“什么?”戚小月一把抓住他的手,牢牢地“你这样还可以忍呐?如果是因为另有顾忌,你说说,或许咱们可以一同想办法!”
她还是没变,执着的眼眸坚定而明亮,昭示着“并肩作战”四个字,同时在他胸臆拂进了熏暖。
东方日刹定定瞅着她,半晌,很自然地拉着她的手寻地坐下,开始跟她说起埋藏心底已久的发现
“在阳谷能掌握我的行踪的,只有甫叔。还有那回,记得么,你溜出阳谷去看你阿爹”
“记得!那次我能溜出谷去,是大总管帮的忙。”
“没错,我会知道,也是甫叔告诉我的,当时他说无意间看见你出谷去,我没多想,事后想来,应该是他安排好的。”
“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觉得胸口好沉好重。
“还有端阳那天,能将开水闸的时间算得如此准确,我可不认为长年经营华北及西行货运的西门家有这能耐。”
“可是,我记得,大总管很顾念你的。”戚小月没忘,她曾经为此羡慕东方日刹。
铁眸里倾流出沉痛与哀伤,化了言语却只是叹息:“这就是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吧!”
东方日刹将他如何从冷青冥那儿推敲出东方甫的动机,全跟戚小月说了。戚小月边听边颔首,认真地动转脑思。
这也是一种“并肩作战”呐!
“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要这样一辈子挨打下去?”
戚小月的问题,是他这几个月来的踟蹰。
他注视着她,缓缓地说:“甫叔真有错么?真正有错的,该说是我吧。我本来就不是东方家的人,却占着阳谷当家的位置。”
这质问,早在他十五岁那年,就盘踞心头成了茧,困缚着他,几乎无法呼吸。
戚小月没说什么,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凝瞅着东方日刹,她仿佛看到了铁面具下有张十五岁的脸虽然伤痕累累,表情却依然善良坚强。眼眶忽地湿了,戚小月吸吸鼻子,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又充满了勇气,能够支撑自己,也能给他力量。
“嗳!我陪你去找大总管,好不?咱们跟他好好说说,总不能就这样下去,大不了,你搬来这里跟我一同住,反正我欠你的银两,够付一辈子的房租金!”
瞧她说话的模样、听她说话的内容,东方日刹只觉得心头的茧渐渐松了,他能够呼吸,能够开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