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落音,月亮出来了半轮,天地间一下子豁亮了,可那雾气更朦胧了。他渐渐地从柳树底下走出来,她也渐渐地从柳树底下走出,走到中间的大路上,这是掺了沙石的土路,沙石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光彩。
“这几天,天很热啊。”他对着已经肩并了肩的她说。
“热,我不怕。”她回答,手上湿湿的,粘粘的,好像沾了树的眼泪。她将手合在一起,使劲搓着,搓得太用力,发出“咕滋咕滋”的声音,他便用柳枝去打她的手:“搓什么,别搓了!”
柳枝凉阴阴的打在火热的手上,一点不疼,她却躲开去,说:“就搓!”
他便再用柳枝打她。她左躲右躲,他左打右打。她拔腿就跑,他就追。她撒开两条又粗又长的腿,像一只母鹿似的跑,心跳着,好像被一只狼追着,紧张极了,却又快乐极了,就格格的笑了。他哈下腰,如同一只野兔子那样,几乎是贴着地面射出去的,又激动又兴奋,微微战栗着,咬紧了牙关,不出一点声响。他们俩只相距一步之遥,他伸长手臂,差一点就可触到她了,可她不让他触到。前边的说笑声,歌声接近了,影影绰绰的看见了人群,她不由慢下了脚步,被他一把逮住。似乎是从河的下游,极远极远的,逆着水上来了水客们悠扬苍凉的号子,细细听去,却被风声盖住了。
半轮月亮又回去了,星星也暗淡了,雾气更浓了,五步以外就不见人影,只听前边的歌声攀上了堤坝,离了河岸,渐渐远去了,回荡了许久。河水是漆黑漆黑地流淌,几点忽明忽暗的灯光。
他们激动而又疲惫的手拉着手,走在回去的路上,渐渐进了市区,灯光依然明亮,火车轰隆隆地驶过,车站与码头沸腾的人声充斥了一整座城市,连夜都不安宁了。他们走在窄窄的街道上,水泥的坚硬的路面再不隐匿他们的脚步,发出分外清脆的叩响。无论他们怎么小心,怎么轻轻地迈步,那叩响总是清脆,悦耳。天空边缘微明,他们以为是破晓了,不由得心里着慌,如同犯了大忌,加快了脚步,分开了手。“太晚了!”他们一起想到。他们觉着四周的一切,全在黑黝黝地监视着他们。“以后再不敢了。”他们不约而同的一起想到,自觉着犯了大罪,奔进了剧场。
天边微明,是终夜不息的灯光,这城市的夜晚总是这样微明的。
剧场里一片漆黑,连场灯都关了。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摸索着,爬上了放映间,终于摸到了自己的铺位,双膝触地摸了进去。因为怕惊扰了别人,衣服也没敢脱,就这么合衣睡了。他则还在漆黑的台侧摸索,他找不到自己的铺盖卷了。最终放弃了努力,便想找一只箱子凑合睡了,每一只箱子上都睡了人,被他的摸索打扰,恶狠狠地骂。他只好住了手,摸到幕条,将拖曳到地的幕条垫了半个身子,脸贴着幕条睡了。幕条渗透了几十年的灰尘,灰尘扑了他一脸,他却觉着了安全的偎依。
明知道这一切发生的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他们却再也遏止不住了。养息过来了的他们是越加的健康,身心都强壮极了。经验过了的他们是越加的成熟,懂得如何保留旺盛的精力,让这精力倾注在最关键的当口。这肮脏罪恶的向往搅扰着他们,他们坐立不安,衣食无心。可是他们找不到一处清静的地方,到处都是人,每一个旮旯里都是人,人是成团成团的在着。他们只有在演出之后去河岸。可是,这时候他们却发现,连河岸都不是那么清静的,人来人往,还有手扶拖拉机,车斗上坐着又粗鲁又下流的乡里人,只要是单独走着的一对男女,都可招来他们无耻的笑骂。这些人的眼光是特别敏锐,兴趣又是特别强烈。如同探照灯似的从柳树林间扫过,是无法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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